(六十)噩梦
暑假的时候正好赶上墨秋过生日。之前还没放假的时候雪风就因为钱都在他那里,跟他说买礼物需要钱,结果墨秋却说不要花那么多钱,只给她打过去五百作为礼物的预算。 雪风非常无语,说:“你平时给我发生活费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墨秋也很理直气壮:“你还说要我管你呢,你现在怎么不听话了?” 但是雪风还是用平时没花完的钱凑一凑,买了个两千多块钱的钱包送他了。那个钱包虽然长得简洁,但是一看就不便宜。墨秋问她花了多少钱,她也就实话实说了,说完价格还加了一句:“看吧,我就说平时攒钱是有用的。” 墨秋气得去捏她的腮帮子,“你攒钱是为了防我吗?” “不是......”雪风被他捏脸也一动没动。 “你现在都敢存私房钱了?” “没有!就是平时没花完剩下的,你老是给我买东西,我都没有花钱的地方......” “少来!我那是让你多去吃点好吃的,不是让你存私房钱的。” “对不起......但是外面的饭没你和外婆做的好吃,我吃不了那么多。” 墨秋莫名其妙被这句话哄好了。所以也没再说什么,只说“谢谢森森”。 雪风却突然抱住他,说:“你过生日了,我们又差了十岁。” 如果是以前,墨秋说不定会因为这句话而难过,觉得自己年纪会越来越大,而雪风还很年轻。可现在他只是说:“反正你也很快就会赶上来了。而且我退休在家玩的时候,你还得出去赚钱再养我几年。” 雪风笑了,“我本来就要养你嘛,现在我还是学生,没那个条件而已。” 后来他还是问了一句:“森森,你真的不嫌我年纪太大?” 听他说这个,雪风又把脸皱成一团,颇为不满地说:“你年纪哪里大?你是七老八十了吗?不是说四十还一朵花吗,你这岁数还根本没开呢。” 他笑了,开玩笑地说:“外面有那么多比我有活力的年轻人,你不会被勾走吧?” 雪风“哼”了一声,“等他们长成你这样再说吧。” 趁着暑假,他们也去看了外公和外婆。外公还诗兴大发地说:“哎呀,咱们家这几个孩子可真会挑生日。冬天是雪风,春天是书含,夏天是墨秋,秋天是雨桐。多好!” 雪风大二刚开学的那下半年就出了事。 有一个晚上,已经是深夜了,墨秋突然接到了雪风的电话。他原以为是雪风半夜睡不着觉找他说话,可是一接起来他就听见了雪风发抖得几乎发不出声的气音。 她好像非常惊慌,墨秋一直在问她怎么了,她却一直像喘不过气来似地,一次只能说出一个字。 他还是听清了她说的是什么。她说:我梦见你死了。 他一直在跟她说话,说他没事,好好地在家睡觉。刚开始的时候雪风还能发出沉重的呼吸声,后面却戛然而止了。 电话那头传来手机摔在地上的撞击声,接下来几秒钟的时间内,什么声音都没有。墨秋在这边喊她,可是那边始终没有回话。 过了一会儿,终于有人的声音传了过来。是青青在大叫雪风的名字。 金金接起了电话,才告诉他,雪风突然倒在地上了,一动不动,现在他们已经叫了救护车。背景里是青青在用慌乱的声音和医院打电话。她在问现在应该怎么办,要不要做心肺复苏术。 墨秋的心一下就停了。他觉得自己也快倒下了。 金金在那边说:“你别着急,我们在做心肺复苏了,她好像休克了,救护车马上就来了。” 说完这句,金金就把电话塞给了青青,自己接起医院的电话,按照指示去给雪风做心肺复苏了。他的力气大一点,效果可能会更好。 墨秋在这边听着,电话里青青一直在叫雪风,已经开始哭了,但是又怕金金听不见医护人员的指示,只是小声抽噎。 他下了床,只是换了一条裤子,就抓起外套走了出去。他不敢开车,他怕现在自己的状态开车会出交通事故,那样雪风醒来以后也不会好受。他只是一边听着青青的哭声,中间掺杂着金金用力按压雪风的肋骨发出的喘息声,劝说自己没事的,他现在只要安全地尽快赶过去就可以了。 救护车的声音很快就在那一头响了起来。接着是很多人在先后说话,有抬担架的声音,有指挥搬运病人的声音,有医护人员在说准备氧气罩的声音。有青青和金金的声音,他们也一起跟着去医院。 青青一直没有挂断他的电话,于是他在这边听着医护人员说话,拿起不知道什么东西的声音。有人问金金“你朋友有心脏病吗”,金金说“没听说过”,青青问他知道雪风有心脏病吗,他麻木地说:“没有,她没有心脏病,也没有家族心脏病史。” 青青把他的话告诉了正在抢救雪风的医护人员,接下来他只听见了他们在说:“快点回医院!这姑娘得快点!” 墨秋的手和腿瞬间就麻了。他觉得自己好像再也动不了了,自己正在慢慢变成一株失去运动神经的植物。一棵枯死的树。 可是他的意识还是在劝说自己,他在告诉自己:先过去再说。先去机场,坐飞机去看她再说。其他的到了以后再想。现在什么都别想。 他是靠着意志力付钱下了车、去柜台买了一班时间最近的飞机票。幸运的是,最近的一班只需要再等半个多小时就可以起飞了。他失魂落魄地上了飞机,跟青青说他在飞机上了。 青青那边刚刚到医院,雪风大概已经被推进了抢救室。金金和青青都在外面等着。青青说:“你别太担心,她会没事的。你在飞机上不能打电话,这边有消息了我就给你发短信,你一下飞机就能看到了。”但是她的声音听起来非常无助,并没有什么信心。 雪风的大学并不算特别远,坐飞机的话只需要两个小时。在这两个小时里,他一直在想,如果雪风死了怎么办?如果雪风死了,他应该做什么?雪风只是梦见他死了就承受不住休克了吗?他能在没有雪风的世界里活下去吗? 不能。不能。他活不下去。雪风仅仅是梦见他死了就要紧随着他而去了,他又凭什么不跟着雪风一起死? 森森走了的话我也跟她一起。他心想,并且从中得到了一丝安心感。 他在下飞机之后,手机就立刻显示出了从雪风的手机里发过来的信息。 是青青。她给他发了医院的地址。她还说雪风已经没事了,抢救得很及时。 他立刻打车去了医院。 因为是深夜,医院里也很安静。金金在门口等他,带着他进了病房。 雪风躺在一张普通病房的床上,里面还睡着另一个人。 天已经蒙蒙亮了。他看见雪风的脸,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心理作用,他觉得她的皮肤和嘴唇颜色都有点紫。她闭着眼睛,额头上有一小块淤青,是因为她直直地向前栽倒,额头撞在了地面上。她的鼻子上也有一块红肿,应该也是脸撞到地上磕到的。她还在呼吸。 她还在呼吸。 他去被子下面找她的手,再轻轻地握住。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盯着雪风看。 金金和青青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在一边陪着。过了一会儿,墨秋让他们回去睡觉,他陪着就好。他们没说什么,只说有事就打电话,然后就一起回去了。 他一直看着她。 直到早上医生来查房,问他是不是家属,他才像活过来似地点点头。医生简单地跟他说了几句,他只听见了“没事”和“抢救及时”。 他后来才反应过来,医生说的雪风的症状其实就是老人们常说的“吓死”。小时候老人们总是说不许吓唬小孩子,因为人是真的会被吓死的。雪风也是被过度惊吓到了吗? 医生说需要家属签字的时候,问他和雪风是什么关系。他回答是男女朋友。 医生又问:“她没有直系亲属吗?”他突然就不知道怎么回答了。他应该打电话给雪风的父母吗?还是该告诉雨桐?外公和外婆呢?雪风不会想要雨桐来的。如果给雪风的父母打电话,他们会赶来吗? 过了几秒他才问:“我签字不行吗?”医生说最好是亲属,实在不行男朋友代签也可以。他点了点头,拿过来签了。 医生走了之后,他突然看着雪风哭了。 雪风醒得很快,并没有在另一边睡得很久。这天中午她就醒了。 墨秋看她醒了,就凑近了一点,叫了她一声。可是雪风的眼神却很空洞,好像这一次让她过去的记忆都消失了似的。他有一瞬间真的觉得她不会再记得他了。 可是她看见了他,盯住他看了几秒,眼神里的光点慢慢凝聚了起来。 她问:“我们死了吗?” 墨秋握着她的手晃了晃,让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他说:“我们没死,还活着,森森。” 雪风又看了他一会儿,突然猛地颤抖着吐了一口气,从病床上伸出胳膊来搂住他哭了。她的反应就像是差点死了的人是他而不是她自己,她现在处于一种类似于失而复得的心情中。 “吓死我了......”她边哭边说。 墨秋弯着腰,用自己的手臂撑住她,让她处于这个半起身的姿势不会太累。他听着她的哭声,“别哭得这么厉害,森森。你刚好,别哭得这么厉害......” 雪风哭完就在他的手臂的力气下坐了起来,她盯着他看,伸手摸他的衣领。他只在家居服外面套上了一件外套,这已经是他当时的理智能做到的最多了。她问他:“你不冷吗?” “......我不冷,森森冷吗?” “不冷,被子还挺暖和的。” 后来青青和金金也过来看她了。看到她醒了,青青也哭了,扑上去抱住了她,不停地说:“雪风,你吓死我了!” 雪风还是在笑,好像根本不在意。她也很有精神,除了脸色有点不好以外,什么异常的地方都没有。她又拉着墨秋说话,说到最后墨秋都要让她别说那么多,才刚醒不要折腾。 他们都心照不宣地回避了“通知雪风的父母”这件事。墨秋还是像平时一样,什么都要替她做,吃个饭都要喂。雪风也是平时的样子,在他旁边就很听话,很老实。 她只在医院又住了一个晚上就出院了。出院之前医生叮嘱以后刺激的事情不要去做,平时要多留意。雪风边听边点头。墨秋虽然没点头,但是听得比雪风还认真。 雪风请了几天假,墨秋也请了几天假。他们又一起住在酒店里。 直到看见雪风在酒店房间里走来走去,墨秋才觉得自己真正放心了。他走过去,想用力地把她抱住,又怕她不舒服,所以只是轻轻摸着她的后脑勺,把头靠在了她肩膀上。 他说:“吓死我了,森森,吓死我了。” 晚上躺在床上,他们面对着,他拉着她的手。 他说:“森森,我搬过来和你一起住好不好?” 雪风摇头,她想说不用,但又想到自己这次是真的让他担心了,她自己也觉得如果不是正巧青青和金金也在,自己必死无疑。 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森森,我们告诉你的父母吧,我也告诉我的家人。我要告诉我家人我以后要和你生活在一起,你去告诉你的父母,你要离开他们。” 雪风觉得他没有必要这么快就为了她放弃工作和家人。 “以后你所有的事情我来管。不用他们管。我来当你的亲属好不好?” 雪风最后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