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好久不见
雨刮器噗嗤噗嗤地盖在前玻璃上刮擦,短暂的清晰瞬间又被大雨盖过。 吉普车又往前谨慎地滑了几公分,车玻璃盖着混沌的雨幕,里面只有隐约的身影,前面是黑色的,后面是军绿色。 曼心好奇的把脑袋钻了出来,母女俩统一地诧异地盯住不速之客。 车门往外推开,下来一双铮亮的牛皮长筒靴,雨水将它们洗得更干净,然后是逐渐撑开的大黑伞,伞面崩得紧紧的,撑开圆满的圆弧状。 男人下车来,雨伞从倾斜逐渐变成打平,露出这人斜侧后梳得一丝不苟的黑发。 短短一两米的距离,像是把往日上千的日夜浓缩成短短的一瞬。 珺艾眼眶发着剧烈地酸,喉咙也想看像是堵着发酵的酸腐气体,要拼命地耿住吞下去。 男人踏进一步,雨伞朝这边倾斜,后背和半边的肩膀瞬间湿透了。 珺艾眨了眨眼睛,脸上太多的雨水,赶忙擦了两下,抬手遮到额头上。 她仰着头看他,嘴巴一张,仿佛声音有点哑。也可能是自己的错觉,这么大的雨应该谁也听不出来。 “好久不见。”她对他道。 少峯盯着她,徐徐地点一下头:“好久不见。” 然后只余风雨从旁呼号而过。 突然一只粉红褂子两个花苞的小东西跑到两人中间,一手抓着她娘的裤腿,一边好奇地高仰着小下巴。 那样纯真而明亮的圆眼睛,闪耀着聪慧和皎洁,当然还是兴致勃勃的崇拜:“安叔叔!你穿这身好帅啊!你没事了吗? 说着就往少峯腿上扑。 少峯把雨伞递给珺艾,半蹲下去,让小丫头坐在自己的手臂上,颠一颠她的屁股,神情微微地柔和着,刮她的鼻子:“你认错了人。” 少峯拉开门,面色淡淡地,将母女两个让到后面的座位,自己则坐到前面的副驾驶。 汽车很快到了新新宾馆,两个副官大伞上前来,将上司和客人迎到大厅里。 少峯跟副官交代了两句,头也没回的往电梯那边去,铁闸门发出嘈杂刺耳的声音,珺艾知道那边的视线是朝这边,于是背过身去蹲下来给曼心擦脸。 徐定坤匆匆地下来,珺艾扫他一眼,明白个七七八八:“原来你现在是跟着他?” 徐定坤讪笑一笑:“混口饭吃,跟我上来吧,开了一间房,你们赶紧把湿衣服换下来。” 曼心在漂亮的白瓷浴缸里划水,光着身子把肚皮露在上面:“妈,这里好舒服啊好漂亮啊,我们今天住这里嘛。” 她妈也拿不准,外头的大雨没有停的样子,再晚回去也没汽车了。 “刚才那个,真的不是安叔吗?他们长的好像啊!” 都是安叔,都不是同一个人。 “不过这个,看起来不好惹哦!” 珺艾给她一个爆栗:“怎么说话的!什么惹不惹的?你还想骑在人家头上拉屎拉尿?!” 曼心嘿嘿地笑,安全不是女孩子该有性格:“不过他好帅哦!好帅好帅!比安叔帅多了!哇哦” 母女俩轮流洗头洗澡,徐定坤让人送了新衣服进来:“这是我们同行一位女同志的,你先将就着穿。曼心的话,我们还要人去弄,再等等。” 女装是一件细吊带,外套是顺滑轻薄的女款西装,下面配靛蓝的直筒丝裙。 珺艾看着镜子的女人,把头发披散下来,完全能想到衣服的原住是一位怎样有风姿的独立女性。 而她,已经是个被乡村县城生活染得一身平庸的女人。 曼心光着脚丫子踩地毯,特别会拆台:“妈你穿这衣服都怪怪的。” 果然大雨没有停的迹象,六七点时徐定坤带着一套小孩的衣服过来,白蕾丝的小圆领裙子。曼心从来没穿过,喜滋滋地穿了新衣新鞋子,跟妈和徐伯伯一起往外走,到了二楼的咖啡休闲区。 徐定坤把菜单让给她:“已经点了一些,你再看看想加点什么。” 珺艾说不用,徐看了看手表:“你再等等,他快下来了。” 他们等了半个小时,徐都忍不住要叫人把菜端回去热时,少峯从侧边楼梯款款下来,一件白衬衣,再是那种军官常穿的竖纹斜背带长裤。 “久等了,”他朝这边点一下头,坐下,抬手要了杯热咖啡。 珺艾给曼心添碗热汤,徐定坤早就告辞了,少峯坐在对面,侧脸撇向外面,仿佛是默默赏雨。 小孩子次溜溜地喝汤吃肉,两个大人都没动筷子,少峯点了一根香烟:“你怎么不吃?不合胃口?” 珺艾笑一下:“过了吃饭的点,不太吃得下。” 少峯嗯了一声,也没说什么。 “不过我也要杯咖啡?” 少峯抬手打个响指,很快,浓香带苦的咖啡送上来,珺艾捧把英式的红茶杯捧起来,奢侈地嗅一下,又热又苦的液体顺着味蕾往下,她舒服多了:“谢谢你今天的招待。” 曼心自己站到椅子上,长长地去抓一盘大胖的虾子,少峯起身把盘子换过来,曼心脆脆地叫:“谢谢叔叔!你真好!” 不等她妈呵斥她的不良举动,自己一屁股坐下来,有了肉吃就没嘴说话了。 珺艾噎下一口热饮,终于抬头看过去:“这几年你过得怎么样?” 少峯垂着眼皮,薄薄的嘴唇微张开,吐出一口虚无长直的烟雾,伸手把烟灰弹在碟子上:“就那样。” 显然是缺乏交流的欲望,珺艾有种仿佛已经预料到的失落感,不过也没什么了,侧身去给曼心擦嘴,将鲜虾拿远了:“可以了,你已经吃了很多,再吃就会拉肚子。” 曼心护住自己碟子里最后两只,这时远远有道女声飘过来,非常具有女性的格调和魅力:“峯哥!” 周安娜踩着高跟鞋过来,婀娜美艳地套着制服外套,里面却搭一条真丝的长裙子。 她把手搭在少峯肩膀上,低下腰来笑着打趣:“说不等我,真不等呀!” 话毕扫过珺艾母女,黑漆漆的睫毛下全是轻蔑。 少峯半侧着头,朝她看去,散漫地吐出一口烟,几乎吹到周安娜脸上:“怎么?” 周莉莉在旁坐下,凑过去耳语,既像讲述工作机密又像男女间最寻常的调情。 珺艾当做看不见,给曼心吃好了,起身告辞:“你们再坐一会儿吧,我们先上楼了。” 39.一头一脸 “晚饭没吃好吧,我们下去吃个宵夜?” 珺艾很想知道那个女人的消息,犹豫了一下,转身回去亲了曼心一口,在她耳边小声地说妈出去一下,就在下面二楼,很快就上来。曼心迷糊着握她的手指,摇了摇:“那你快点回来哦” 说着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牙床都露了出来,小小的桃心状舌头也是小小的,牙齿也是袖珍的白。 曼心转过身去卷成虾米,珺艾摸摸她的背,跟着徐定坤出门走楼梯。 咖啡厅里零碎地坐着几个人,徐定坤朝楼上指了指:“上面是喝酒的跳舞场,无聊的话可以上去转转。” 珺艾嗔笑:“我这样的?算了吧。” “你这样的怎么了?不挺好吗?不见得比二十来岁的姑娘差,你不说,也就是了!” 她怀疑徐定坤是在暗示少峯可能和那个女人在上面。 两位旧相识能在异乡遇见,外面大风大雨,里面舒适宜人地坐一块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地,相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谁也想不到” “真是没想到” 二人异口同声着,又是笑,笑个不停,珺艾朝他努一嘴:“给我来根香烟。” 徐定坤诶了一声,作出奴才伺候主子的谦卑姿态,起身挨过去,弯下身子不仅送烟还送火:“怎么样,我服侍的周到不?” 当然也是调剂气氛的扮相,珺艾在白而缥缈的烟雾后撩他一眼:“行了,知道我们徐老板的心意了。” 徐定坤笑吟吟地坐回去,穿着正装也掩盖不了“徐老板”的不羁和野性,他也叼着烟,手肘杵在桌面上:“有什么想问的你说问。” 珺艾扯了扯自己的衣领,徐便意会了:“那是周安娜,特情部门的科长,很有能力的一个女人。这次出行自己申请的随行,跟长官配合过几次任务。你别看他俩亲密,其实周安娜对有利用价值的男人大概都这样,你懂吧。” 珺艾是不太信他的话,很可能只是宽慰她,也是好心罢了。 “你呢,这几年怎么混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那孩子” 他们聊着天,气氛舒适又安然,珺艾也不急了,既然少峯在这里,少雄怎么着也不可能真被拉到采石场去枪毙。至于兄弟两人为什么僵到这地步,早百年超出她能干涉的范围。虽然少雄游行时那副惨像的确博得片刻的心软,到了这时候,难免也觉得他多少算是活该,那家伙,早就该吃些苦头。现在她是以做家长的角度是看问题,安少雄这狗东西,小时候该是欠教育的。 周安娜跟着下来醒酒的少峯过来时,看到的正是仙人竹后相谈甚欢的两个人。 “咦,那是你的老朋友吧?她怎么跟定坤这么熟?” 少峯拿腰靠在吧台桌上,脸上着着一层潮红的酒气,人还是清醒地,漫漫地朝茶座那边扫了一眼,也没给周安娜应声。 安娜帮他要了热茶,声音爽利而魅,茶室里几个人都回头来看。珺艾自然也看到了,女人戴一双夸张的耳环,侧身贴在少峯身边,帮他捏着肩膀,半个后背都是赤裸的,由两根交叉的金色带子危险地挂住整条长裙。 少峯没看这边,单手端着茶杯喝了一口又推开:“我们上去。” 等人走了,徐定坤作个无奈的表情摊摊手:“真不去跳舞?陪我上去坐一会儿也行嘛。” 珺艾说不了,徐只得送她回房。 搂住床上小小而温暖的身子,珺艾不断地回想着少峯的一举一动,很久之后才生出指甲盖那么大的睡意,结果又被敲门声给弄醒了。 她对门外的徐定坤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到底还让不让人睡了” 徐定坤带着急色,一把拽住她的手往外拖:“少峯喝多了,发了好大脾气,你过去照看一下。” 珺艾被他拖着走,要把人的手给掰开,徐倒是狠瞪了她一眼:“你这娘们,怎么这么不识相?” 少峯住在六楼,是新新宾馆装修最好的房间,一进门就见男人扯着领口仰躺在沙发上,旁边有摔碎的花瓶、杯子和茶壶,地毯湿了一大片,周安娜见他们进来,眼里释放出强烈地不快和敌意,过来指着徐的鼻子:“你好得很!” 徐定坤哼笑两声,色气地握住她的玉指:“我当然好,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了,你这辈子碰不到比我更好的。” 周安娜甩开他,转身就走,徐跟珺艾交代两句,也跟着安娜屁股后面走了。 珺艾在门边屏息靠了好半天,少峯撑着手臂要去拿桌上的东西,她就过去:“想要什么?香烟还是酒?” 少峯漂亮规整的头发乱了,外套丢在一边,声音又冷又苍凉:“烟。” 珺艾从凌乱的桌子上捡了铂金烟盒,不太会开,少峯抢过去摁开,她找了火又帮他点上。 “要不要喝点热茶?” 少峯并不理她,摇摇晃晃地起身,一把将紧闭的窗户打开,雨水已近不像白天那么恐怖,但还是迎面落进来,落得他一头一脸。 珺艾从未见过这样的一个安少峯,她除了尽量平静的对待,其实也没有别的办法。 少峯站了片刻又走动起来,趔趔趄趄地,她过去扶,被他一把甩开。男人扯着衣领往浴室里去,扑倒在马桶前大吐特吐。 她把茶水端过去给他漱口,半跪在身边,对那些呕吐出的酸味不太介意,要知道,曼心拉了粑粑她还是骂她是个小臭混蛋。 “你出去,我要洗澡。” 珺艾出来,收收捡捡中倾听着浴室里茂盛的水流声。她现在都不太想他心里是否还记挂她,根本的毫无意义,谁爱谁,谁恨谁,这些事情是年轻人才会有的旺盛。爱恨皆需要很大的力气,那是年轻人的专属。对于她来说,大概孩子健康要排首位,次位不要脸一点就是激情的性欲得到满足。 浴室门咯吱的响了一下,少峯的皮肤上冒着水雾,套着一件银白的丝绸睡衣出来。 仿佛更加清醒了,步伐稳健地往沙发上一坐,官派的气质浓烈了许多,眨眼就衔上香烟,视线幽幽地瞟过来:“还没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