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刀锋上的迷醉
这一场肉搏在视野里看,太过骇然。被死死压制在沙发里女人衣不蔽体,披头散发狼狈万分,咬出血痕的嘴唇红肿起来,残缺破败的美感令行凶的男人动作放慢下来。 陆克寒的样子也没多好,丝绸的黑褂子被扯得乱七八糟,发型因为激烈的动作四散开,几根潮湿的黑发落到浓黑的剑眉上。 脸上也有伤,胸口也有抓痕,也算是应了那就“浴血奋战”的成语。 珺艾抽着气,抖得不成样子,陆克寒腮帮子动了动,伏下去哚她嘴上的伤痕:“不要总是这么傻,跟我对付,你会有什么好处?” 说着由着她的脸色往下面看去,微微地提了腰,深褐粗长地鸡巴从那里拔出一截来,白灼中混着点残红,他也不是不知人事的,到底有些抱歉,抱歉有自有几分怨愤。完全抽出鸡巴,单腿跪下去,两只铁掌握住发凉的软膝:“但凡你的态度稍微好点,我也会小心点。” 说着,深看她一眼,便将头埋了下去。 胸口挤压咆哮,在男人的嘴紧贴那里时,舌头游蛇似的破开屏障深入进去时,脑海里掀起一阵尖啸声。她是那么地想要一脚踹开身前的男人,那么想地,想要大叫出来,可能这一切都很困难,喉咙里只有细微的被榨干后的嘶嘶声。 恍惚间,她忆起上辈子在酒店,就在陆克寒面前被两三个男人摆弄的场景,就连那场景也撕去了威胁的效力。人总以为不会有更难的地方,这已经很难了,怎么还会更难呢。原来还是会的。她忍受不了陆克寒把脑袋埋在她的双腿间,如果手里有一把手枪,她会选择一枪崩了他的脑袋。 更多婆婆好书敬请加入: Q裙629400793 陆克寒孜孜不倦地颇有耐心地舔了半刻,起身抽了丢到一边的外套盖到她的身上,衣领直掖到脖子那里,女人并不领情,闭眼不吭声。去抽屉那边翻翻找找,弄来一条软膏,照例还是过来,单腿一旦跪下,这个动作便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演绎。珺艾趁他离开的瞬间,已经将自己侧身蜷缩成一团,他是想要抱她一下,吻她一下,鼻息重了重,还是选择先给她上药,挤出一截绿色的药膏,中指深入到里面去。 珺艾无知无觉地任他摆弄,陆克寒的动作不由地又重了两分,他真是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暴戾,非要说点什么,而且认为自己说得毫无错处:“你到底在介意什么?!我对你已经算是仁至义尽随便换一个女人,你以为她今天还能活着走出这里?” 听到这里珺艾难免有些荒唐的好笑感,懒懒而疲惫地睁开眼睛,摇着头,纳罕地问:“应该我来问你,陆克寒,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说到末尾几个字,喉咙里带出颤音,颤音又连接出一连串的窒息感。刚才她想到哪里了?哦,其实人生总有意想不到的更难摆在那里,可能是她的运气实在太差,非要闯了一关还有一关。 更难的是什么?这个既大又小的世界,更痛苦不是原来给你的东西就不好,而是给了你最好的东西,却还要生生地从你手上夺走、撕碎。她在少峯那里,本来已经不太够格,他见证了她所有残缺的罗曼史,见证她最不良的一面。他还愿意要她,愿意爱她,最起码的,她应该回报爱侣间最基本的东西。 现在啊这些都破碎了,像脆玻璃那样掉到地上,发出清脆而悲哀的碎裂声。 她连最简单的东西都没办法回报给那个男人。 外面有人敲门,陆克寒起身,顺手给她把外套套上,她的眼神凉到麻木。门还在敲,已经敲得够谨慎了,陆克寒骤然一下子大力地踹到旁边的箱子,又一脚,踹翻了茶几。哐当的巨响过后,他深吸一口气去开门,不过开一条门缝,压着嗓音低低交代几句。 片刻后有人拿了女款的新衣服过来,他抱着她,手把手地给人换衣服。 珺艾始终没拿正眼看他,终于正眼一次,又是个让他十分不舒服的问题:“你以后准备怎么办?怎么跟峯哥交代?” 陆克寒忍着一口气:“不要跟你自己过不去,也不要跟我过不过,温珺艾,做大哥的劝你不要再纠结这些可笑又无谓的问题。你跟少峯干,跟我干,有什么区别?他就是第二个我,我就是第二个他,只要你想跟着他过一辈子,你也要跟着我过一辈子。这很难理解?” “只要你不再做出什么对我们兄弟不利地事情,以前的事,我可以不再计较。你吃的穿的用的,想要多少钱,都可以开口,我能亏待你?” “呀,”珺艾叹笑一声出来,是真笑:“原来你愿意跟人分享一个女人?” 陆克寒已经不想再谈了,同时认为她的表现已经趋向神经质。 抱着她上了汽车,大手揽住她的身子:“就算你今天不找我,我回头也会去找你听阿正你中午没吃饭,现在饿不饿,想吃点什么?” 珺艾根本坐不住,身子全部力气,她的精神和灵魂已经被抽空了大半,想了半天,脑袋都要挖空了,还是找不到答案。前路蒙上一层大雾,她完全不知道该要如何进行。还剩最后一口气,她揪住男人的衣领,低喘着问:“为什么非要一起?我和峯哥我和他不能再有其他人。” 陆克寒握住她的手本是心软一片,听了之后恨不得缝住她的嘴:“你闭嘴,这事轮不到你来决定。” 在一家私房菜的馆子里,陆克寒非逼着她喝了一碗肉丸汤,到点看看手表:“接来想去哪里?不准说回去。” 他想了想,叫人稍了口信出去,也不用她回答,载着珺艾到了电影院。 荧幕散发着幽幽的光线,好莱坞的大片开始放映,硕大的百来个座位的影厅里空空如也。两个人僵尸一样坐在正当中最好的位置,看着屏幕里男女调情卿卿我我的桥段,陆克寒紧绷的胸口舒缓下来,握住珺艾的手,十指扣进去拉过来,凑到她的耳边讲话:“以后我有空了,多陪你出来逛逛,怎么样?” 他已经做好女人总是抗拒的准备,男人嘛,应该更有意志一些,不能因为有情绪就把人丢在一边。 珺艾慢慢地转过头来,眼角含着湿,盈盈地波光闪闪,陆克寒看得有些呆,错觉中她这一刻美的惊心动魄。 他忍不住想要去吻她,做好了准备她不愿意,他还是要吻,埋下头弓着腰去将就她的身高,对上软而滚烫的唇,胸腹间一片连绵的荡漾。 荡漾不过半分钟,也许连十秒钟都没到,他诧异地感觉腹部插进一道冰凉锐利的物件。 说实话这一刻他没觉得疼。 珺艾慢慢推开他的肩膀,陆克寒靠在椅背上一动不动,手掌下意识的握住她的手腕,抽搐的嘴角边竟然带着一缕笑。 仿佛在笑问,这就是你想做的? 黑白光影打在他的正脸上,打在她的侧脸上。 低迷的音乐悠悠地盘旋在影厅里,珺艾将刀拔出一截来,这是刚才在餐馆的后厨里顺来的水果刀,干净明亮锐利。 男人始终握住她的手腕,但是没有使出阻挡她的气力,她不去想为什么,再慢慢地重新插入。 陆克寒终于吐出一口血来,再她要进行第三下的时候,吐出几个字:“够了,小艾,够了。” 93.一半 插入时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类似无线电的声音在称之为耳朵的器官内外嗡鸣徘徊。 并不觉得自己是在做“谋杀”这样犯罪的事情,她只是在做一件很小的事,很小且必须完成的事。 但是陆克寒终于拦住她时,不知道哪里颤动了一下,无知无觉地转动脖子,下意识的朝最光亮最有希望的地方看去,那是一片硕大泛着冷荧光的幕布,幕布播放的帧数有点卡,上面的美人俊男在喜庆的氛围下默默相望,然后搂抱着吻了上去。 珺艾没有任何感觉,在这一刻,已经丧失了对世界的所有感知。有那么一两秒或许还在清醒,还勉强算得上是个健全的人,短短的一瞬,她在惊奇于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只是时间太短,她麻木的转回,有一只大手,拼了命似的抓住她的头发,把她往下带。 顺着力道埋下去,是男人一张扭曲到极致却极力控制平静的脸,陆克寒把她拽下去,狠狠地撕咬上来,嘴上上木木地刺痛,还有奇怪的腥甜喂,但全部不值得一提。 事情非常奇怪,气氛也很奇怪,她像是不融于这里,没法再待下去,一把将人推开,有人在喊她嗯,又不确定,她在狭窄的座位间走得磕磕碰碰,回头看了一眼,男人努力撑住座椅站起来,又歪了下去。 无动于衷地继续前行,一个女人目瞪口呆在夹道里跟她相遇。 她努力地看了看,是安雅雯。 雅雯震惊惊恐地捂住嘴,老半天,一张脸青红交加,忍无可忍地扇了珺艾一耳光:“贱女人!竟然勾引自己的亲大哥!” “还”她哽咽出来:“还要杀他你怎么不去死!” 既庆幸又后悔,听闻是大哥包场非要进来看,看到这样匪夷所思的一幕。 她要对珺艾动手,但眼见大哥生命垂危,撞开珺艾时声嘶力竭地大吼一声救命,朝那边跑过去。 黑衣手下们听到尖叫纷纷的跑进来,莫名其妙地在门口看到一身是血的温小姐,崭新漂亮的衣服上喷溅着大量新鲜的血液。问了两句没反应,迟滞地发出一道诡异和神经的笑,这时都知道不对了,立刻要把人羁押下来。珺艾生了无穷的力气,幼兽被猎人的捕猎夹子卡主,宁愿自断一腿的疯狂挣扎。 在内心上,如果还有所谓的内心,她是没有感觉的,纯粹是身体自动自发的反应。 有人哑着嗓子呛声,说让她走,然后她就走了。 少峯正在誊写一张报告书,字迹是潇洒有力的行书,刚写到一半,钢笔突然没了水,那一笔画重写了三遍,还不行,于是罢笔抬手去拿墨水瓶。墨水瓶开到一半,不知是手劲过大还是没拿稳,盖子开的一瞬瓶子泼开,灰马甲和漆灰的西装裤上,洋洋洒洒地一大片。 愣神几秒,眨眼间墨水瓶已经倒在皮鞋便,还在往外流着浓稠的黑色液体。 刚要俯身去捡,脑子里突然被插进一根精钢的刺,痛得一口气差点上不来。 好一阵子,他慢慢地坐了回去,手里还捏着已经倾倒一空的墨水瓶,什么都不做,就是盯着这只瓶子看。 初始还以为是身体上生了什么毛病,这阵子太忙所以超负荷了? 半刻中过去,痛意早就消弭得一干二净,仿佛是个错觉,桌面上的钟还在发出格格格的走动声,有人敲门进来汇报工作。 这一天以某种迟缓的凝固给走过去,等他进了自家大铁门,远远的看见大厅里散发出温暖明亮的光团,步伐轻快地蹬上石梯,摘了帽子交给早已在门口张望的桂芳。桂芳今日脸色格外好,红成了大苹果,耀眼到少峯无法忽略,瞅到桌上随意摊开的报纸和茶水杯,沙发背上挂着的羊绒披肩,也许小艾刚从这里走开,怎能知道这些已经从白日维持到现在。心里一片柔柔安宁,于是抽空问道:“什么事这么高兴?” 桂芳忸怩地掰着自己的手指头,犹犹豫豫地却又非说不可:“安先生,我要结婚了!” “哦?”少峯长点一下头,早已窥伺端倪,扫过她的肚皮,笑着点头:“那恭喜你,日子定在什么时候,我得为你预备一点礼物。” “那、那倒不用!”桂芳喜笑颜开:“小姐已经帮我包揽了,她说会给我准备一份嫁妆。” 少峯心想这一定是珺艾会做的事:“那挺好,她人呢?” 桂芳有些羞臊和不好意思:“哦,她说知道一家专门制作家具的厂家,非要亲自跑一趟,说说我的肚子额,反正要抓紧时间。” 少峯的安宁还在维持假象,脸上还是温煦迷人的微笑,却是不太认同:“那也太急了,她一个人去的?是去哪里?什么时候回来?” 一连串的问题问得桂芳心里惴惴的,下午小姐打电话叫她出去,问了她这么些事情,人也走得匆忙,她只顾高兴去了,这些哪里来得及问? “太鲁莽了,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形?” “小姐说明天会打电话回来。” 虽然有些责怪,但是知道她是那个性格,珺艾喜气洋洋兴致勃勃的娇笑脸已经映入眼帘,他也不想太过破坏这份兴致。 第二天在局里接到电话,桂芳开心地说小姐看中了好几款,看是拿不定主意,还要再看两家,就在隔壁县城里,火车的话回来也就小半天功夫。 第三天说是还要看其他的什么。应该次日就回来了。 隔日果然有一批家具运了过来,只是没有那个人影。 94.中部大结局 实际上在消失的第二天,也就是预备踏上临县去采买家具的火车时,珺艾被人抓到投到了阴暗潮湿的监狱里,宪兵大队专门用来刑讯的乱党分子的地下监狱。 有人太过迫不及待。 虽然陆克寒已经让雅雯闭嘴,且冷森森地威胁过她,但她一向是过于骄傲和自负的,很相信自己的判断和能力。在她的角度,温珺艾已经犯下滔天不可饶恕的大罪,放浪淫贱残骸手足死不足惜,整个的就是一份索命害人的贱货,大哥是被情感蒙蔽了,根本没办法理智的处理问题。再放着温珺艾不管?她要害他到什么时候? 温珺艾在她们内部的名单上,已经是可疑份子。要怎么处理,如何处理,操作空间巨大。 雅雯很满意自己处事的利落和机智,方方面面的安排,秘密通报日方珺艾的嫌疑,本来就是恐怖的白色氛围,宪兵大队怎么可能放过珺艾,当然是立刻搜查把人拎回牢房。 日方有自己单独的私狱,且只是日日缉拿中的一个小插曲,消息跟警察署这边并不共通,在她看来是万无一失。 作为一个女人,作为一个乱党嫌疑犯,进去就是完了,抗不了两天。 万无一失也有算有遗漏,上帝偶尔就是喜欢开开玩笑,好的时候变坏,坏的时候也有生机,反正不会让人全心全意的满足,全看他的心情。 宫本真未官升一级提前回了苏南,他在重庆的确有功,缴获处决了一批掩人耳目的地下乱党,顺着线索查回苏南。其实他可以不用回来,在重庆的机会更多,苏南嘛就是一根食之无味的狗骨头。可以啃,但是啃下来也没太大价值。不过是他在体系内过于找人恨,有人假借查案之名把他踢回来。回来面对的第一份名单里,这么巧,偏偏让他看到一位旧相识的名字。 他觉得很有意思,手指咚咚地在名字上面敲,怎么看都不太可能跟这些事搭边的人竟然誊在刑讯待处决的白纸上,难道是他看走了眼?打电话叫副官进来,前后询问一通,更加有意思,施施然地摆驾抵达脚下的牢房。 乱糟糟的稻草里蜷着一具乱糟糟的躯体,的确是糟了些罪,不过部门这些人大都听闻了他要回来的风声,知道这位狡猾手辣还能忍的长官有那么点个人偏好——不喜欢看到手下用强奸的方式来对待女犯人,所以这一批进来的女人,算是撞了狗屎大运。 宫本挥挥手指,副官鞠躬立刻打开牢门。 一步踏进去,宫本半蹲下来,仔仔细细地觑了珺艾一遍,衣服被鞭子抽开了花,血水已经凝固成黑色。 牢房里味道着实不太清新,他尽量忍耐下来,片刻后捉起珺艾凉凉的右手,笑着望向那双全然失去本色的猫瞳。 “你醒了,还好吗?” 虽然周身都处在痛苦不堪的痛楚中,可她不太在意,精神上已经超脱了这些,从某层面上,她甘愿受这些苦。 她还认识宫本,勉强笑了一下,神情轻松:“还好,你怎么在这里。” 宫本笑笑,无奈的摇头,他对珺艾遭受的肉体之苦倒没所谓的同情,只是感慨:“你怎么这么笨。” 珺艾借着他的手劲坐了起来,宫本倒不嫌弃地,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 珺艾摇摇头,她是有底的,自己突然被日本人抓,这种事大概只会跟一个女人有关系。但是她是谁的名字也不说,男人的名字,女人的名字,前者碰都不能碰,后者讲了,又有什么意义?安雅雯料定了就算她怀疑也不敢讲,以为姓安的是一家人,事业上果真没有牵绊? 她在宫本怀里很清醒,难得地获得了平和:“不知道,很突然,我也不知道。” 反反复复地说了那么几句,眼神再次混沌起来。宫本看她是有些失心疯了,很明白一个女人在囚牢中的处境:“你睡,我回头再来。” 到底是没有什么确切无疑的证据,加上珺艾没有案底,人际关系还算干净,至于亲属关系最重要的一环是安少峯,这人身份敏感不宜大动,算来算去,并不是清缴范围里重要的环节。宫本有自己的偏向,偶尔的施舍和怜悯之心,他愿意在可行范围内稍微任性一下。 于是第四天清晨,他将自己的大衣外套裹瘦弱伶仃的珺艾身上,亲自送她出来地牢。 给女孩子礼一礼鬓边的乱发,亲昵地点点她的鼻子:“下次可要小心,那时不一定能帮上你。” 这样的行为对他来讲是暗含兴味的,自己有能力掌控他人的命运,是一种高高在上的自得之心。 珺艾也是笑,觉得他挺开心,顽童似的。 唇边梨涡上的笑维持了许久,很纯粹,很安逸,什么都不想,这也许是苏南给她的最后一片纯净。直到宫本转身进了大楼,她漫步目的地拐了个弯,被几个虎视眈眈的男人给压上了汽车。 这些人眼里全是嫌恶,有人拿着手枪把玩,有人愤愤地盯视。她又进入了另外一个境地,什么都不想,也想不起来。一个字都不说,更不求饶。 汽车十万火急地开到火车站,在月台边一间窄小的通讯室里,身后的男人重重一推,进门就看见立在窗台边的高贵气质的安雅雯。 她默默地看着她,安雅雯抬手就是一耳光,打完立刻擦拭自己的手心:“真是脏了我的手,不过你放心,我最多也只能这样。” 对,她不会亲手杀了她,怎么处理温珺艾都可以,但就算要让她死,也不能死在自己手里,还是那句话——弄脏她的手。 “你怎么打算的?还想回去?我劝你别做梦了!” “不论你是因为什么原因进了日本人的监狱,既然是宫本亲自、众目睽睽放你出来,温珺艾,你注定了要背上叛国通奸的罪名!” “至于你其他的罪名,光是想想,都要让人恶心欲吐。” “你还有什么脸回去?” “知道你回去的后果吗?你真的看重二哥吗?你知道你会怎么连累他吗?” 两个男人看似护送实质看押地,将珺艾推上蠢蠢欲动的火车。 其实不用推,她可以自己走上去。 这两人一左一右的坐在两边,直过了几个站,进行了口头威胁和手枪威胁后,下站转头回苏南。 终于只有她一个人了,某些感知渐渐地回来。 窗外是一片恢弘的落日余晖,大片绿中带金的田野,渺小成黑河的松树带,偶尔瞟过的袅袅炊烟。 她终于想起要看苏南最后一眼,可是看不到了,早就看不到了,跟光阴一样一去不复返。 摸了摸眼角,干燥又皲裂,唯独少了湿润。 她是睁着眼睛的,可是在心里已经闭上,仿佛有人在她耳边轻笑:如果我走了,你会怎么办呢?会来找我吗? 好些话其实是不能说的,好些俗气的可笑又封建的行为大抵也是不能做的,比如分梨。最好不好分,谁知道什么时候真的就分了? 最后反过来还要怪罪一颗好好的水灵灵的梨子。 前头那句话是谁说的来着?她渐渐有点想不起来,只是知道那话已经成了可笑,那人没走,她却走了。 对面忽然爆出一阵呱呱咯咯的声音,乱叫的童音,像哭也像笑。 她把脸转过去,胖嘟嘟的大白婴儿在妈妈鼓囊囊的怀里乱抓乱叫,仿佛能够察觉到她的视线,对过眼来,是一双黑白分明富有童真的大眼睛。 真可爱啊,她想,真的很可爱。 1.善缘 漂泊的旅途走了起码半个月,之前的火车是往福建去的,并不直达,中间要转站。一车皮乌拉拉的人跟虱子似的往外乱跑,车站里乱成一锅粥,但粥倾倒时也有个方向,要么重新进站到另外一头去,要么全往出站口去。 天太热了,无论是衣衫褴褛的难民还是修整得有仪容的家庭,通通都是一身一脸的大汗。 这样极尽奔波的路线除非是对于目的清晰的人,才能有力气去支撑。在这些目标清晰的人群里,总有那么些异类,好比拿着一根木汤匙挖着苹果肉非要往孩子嘴里的喂的珺艾,就是滑稽中的一员。 孩子妈妈抱着一个,手里用力拽着一个,她家老婆子和一位远房帮工的表姐,就在前面急慌慌的收拢其他的孩子。大家一边走一边大叫“小健!狗日的你跑慢点,带着你妹妹!”,又是叫“佳佳!要是你弟弟跑不见了,看老娘今天不撕了你的皮!” 本来就是三个女人一团戏,外加几个大大小小的孩子,堪称走到哪里都要天下大乱。 孩子妈扯着嗓子喊,费劲得不行,一扭头,看见瘦不伶仃的姑娘还在喂她家小孩子,一时间啼笑皆非:“哎哟,我的大小姐,少两口就少两口,看路!诶!看路!别撞到了!” 这一路上她们也算熟了,孩子妈一开始是相当警惕,很怀疑这姑娘是类似偷孩子的人贩之类,不然为什么老是用火热眼睛看别人家的仔?仔细看看又很不像,虽然乍一看是受了点苦头,可能是被丈夫毒打一顿离家出走的少妇,也可能是别的什么事落到这般凄惨的地步。但是穷人家里出来的人跟富人家里出来的女人,简直不用看,用鼻子嗅,都能立刻察觉两方的天然阶级对立。 这年头实在是太乱,姑娘家落到这地步,总归还是会让当妈妈和作女人双重身份的人,心声怜悯。再说她不怜悯也不行,抛开偷孩子嫌疑犯的身份后,这位叫小爱还是小艾的?一路上帮着她们带孩子,把屎把尿,尽心看顾这一群马蜂窝里跑出来的讨债鬼,任劳任怨到使人愧疚的地步。她把自己的旧衣服匀给小艾穿,毕竟小艾之前那行头,很容易引来心思活络的坏男人。 见她整日的不喝水也不吃东西,跟个白长了一个胃的假人似的,又要逼她吃上两口干粮和上两口水。 大家算是相当熟了,说话也不用太客气。小艾揩一把额头上的热汗,快步跟在这一大家子的屁股后面,抿唇嘻嘻地笑着:“就这一口了,一口。” 孩子妈白了她一眼,好不容易挤到一片还算空旷的地方喘口气:“我说大小姐呀,你老跟着我们干啥子,我们车票也不是一路的呀!” 珺艾诧异道:“不是吗?应该是吧。” 这时候就会暴露出赤露露的傻气来,孩子妈觉得她大概是受了什么刺激还没回过神,很多时候突然就发呆,跟她说话也听不见。但是好的时候呢又特别好,机灵可爱的,也不讲究什么身份不身份,孩子们都喜欢跟她玩。 她们转了一大圈,回到候车厅里,下一班火车还要等上好些时候。布包敞开,还没熟透的青皮橘子散发出酸甜的香气,几个干白的馍馍依次分开去,远房表姐拿着水壶去打水。 珺艾帮她们把竹编的箱子,一些网袋给聚拢过来,喘着气坐到孩子妈身边的包袱上:“大姐,你们要往哪里去呀?” 孩子妈啪的一声拍婴儿的屁股,骂骂咧咧一通,转头对小艾还是好颜色:“跟你说了几百遍了,上海上海啦!乡下现在吃不饱囖,我们几个女人农务跟不上,这么多嘴等着,只能去找我先生和他爹啦。听说城里找事不太难,到时候我娘跟表姐在家带孩子,我还可以出去找活。小健和佳佳也不小了,可以出去帮工。” 珺艾很爱听她一口气不停地拉家常,捧着脸都是一脸的神往。 孩子妈都气笑了:“你呀,真是不知道我们的苦,这么多孩子,全是讨债鬼!等你有了你就知道了!” 珺艾心思一动,自认有些无耻,所以那话没说出来,要不给一个给她养?后来意识到就算要养,前提也是得有钱,自己口袋里只有零星的几块钱,也不知道能不能撑住十天半个月。 有时候思想和记忆会断片,刚开始要犹疑过,后面发现自己总是囫囵地站在一个新的地方,没缺胳膊没少腿的,还是孩子妈给的那身青布寡妇似的长衣,浑身上下再没什么可以失去,于是也就不再想了。总能接受新的,陌生的场景。这不,前头跟孩子妈聊了一路,眨眼间又出现在一片大海似的拥挤的地方,这回没再看见孩子妈,而是前头以为留着长白胡子的老先生,不时地回头看她一眼,仿佛是怕她跟丢了。 终于出了闸口,老先生走不动了,在路边一根电线杆下歇口气,顺便查看有没有去往目的地的电车。 他朝她招了个手:“来,过来。” 珺艾低头一看,看到自己手里有只破旧翻皮的皮箱,心想已经是老先生的。 她把东西送了过去,两人面朝大路,一老一少纷纷跟渴了半辈子的饕餮,咕噜噜的默默吞口水。 然后她就有点印象了,大姐那一家在前头那一站下去,她跟老先生是旧识。老先生曾经来她店里一次,送他儿子-尽管他儿子那时也是快五十岁了-来她那儿做手艺师傅。那师傅在大轰炸后就辞职了。老先生倒是记性好,一眼就把灰头土脸的儿子前老板给认了出来,说面善。 人活到一定岁数,很多事都已经见怪不怪,问也不用多问,跟中医似的望闻问切。他说中国人讲究结善缘,他们已经结下善缘,一起走一路也未尝不可。 周转了一路,到了一片密密麻麻满布小匝店的老街,老先生掏了钥匙开了一道狭窄门的锁,撩开帘子叫她进。 电灯捻开,屋内陈设一目了然,一面墙上从上到下挂满了手工西装,由一张大布匆匆给盖着。右边角落隔着缝纫机和裁剪的台子,再旁边有镜子和半圆形将拉未拉的帘子,应该是给客人试衣服的地方。 大概是很久没回来了,屋子里蒙起一层沉灰。 “小艾呀,”老先生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副细圆框的眼镜戴上,拿着一张照片仔仔细细地揩:“后头还有个小房间,你可以住上面的隔层,我睡下面,人老了,爬上爬下不太方便,委屈你不?” 珺艾已经提了水桶进来开始干活,百忙之中抬头,乌漆麻黑的脏脸上露出明媚的笑容:“不委屈呀,挺好的,老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