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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娘竟还特意如此备办回赠,老人只觉心里暖呼呼的。那种被读书人礼敬的骄傲,远比平日他卖糖葫芦遇着大富大贵人家想尝鲜时,他多得了几个赏钱更高兴。 辞过松伯,汪孚林方才带着金宝离开了大槐树下。如果说他最初请松伯帮那个忙,只是初步有那个想法,现在就轮到他下决断了。没走多远,他便停步对金宝说道:“族长家你应该认识吧?带我去一趟。” 之前被问到为何不去族中长辈甚至族长那儿求主持公道时,金宝沉默不语,此时见汪孚林突然要去族长家,他顿时僵在了那儿。可想到自己如今已经被兄长一张死契卖了出去,主仆名分已定,决不能违逆主人,他只能紧紧咬住嘴唇,一言不发地在前头带路。 出乎汪孚林意料的是,族长家并不是自己头一回走出家门时,遥望远处看见的那些气派院落,而只是村中偏西一座看上去有些年头的徽式建筑。 汪孚林到访得突然,族长汪道涵很是意外。汪氏这一支当年从休宁县迁徙到松明山,前前后后十几代人繁衍生息,如今这一村人十姓九汪,足有上百汪姓族人,他纵使是族长,也并不是每个人都叫得上名,尤其是年轻小辈。当然,汪孚林毕竟从小就致力于举业,又是今年进学的生员,他不会不认得。 可汪孚林上头那位父亲性情顽固,当初那件事又得罪了几家至亲,汪孚林本人也同样孤僻不懂人情世故,他对其自也亲近不起来,故而他虽听说过某些传闻,思忖还只是流言的范畴,族里那几家最富贵的没发话,他这个族长也就权且当没这回事。 此刻,他就漫不经心地问道:“林哥儿之前受伤不轻,现在好了?” 汪孚林这些天来晨练复健,见人打招呼,偶尔聊聊天打探两句,已经知道眼下是隆庆四年,但寻常村人对于汪氏上层人士都用的尊称,他总不能去盯着问,南明先生是谁,所以更多的信息也就谈不上了。唯一的收获是,他比从前那活了十几年的汪孚林还要更融入松明山村。他知道自家父子从前那生人勿近的德行,因此也并不在意族长那生疏冷淡的态度。 “多谢伯父关心,好得差不多了。今天我来,是有一件事想要请伯父做主。”汪孚林转头看了金宝一眼,见其立刻醒悟过来,慌忙告退出屋,他方才对有些不解的汪道涵说道,“伯父可认得他么?” 汪道涵不明所以,干脆敷衍道:“瞧着有些眼熟……” “他是汪秋的亲弟。”汪孚林一边说,一边拿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向汪道涵推了过去,“请伯父看看这个。” 汪道涵一听到汪秋这个名字,眉头便立刻紧紧皱了起来。他虽是族长,却不算最富,更谈不上极贵,家里这些年也只出了一个秀才。只因为自己这一支出身宗房,这才得以执掌族务和族谱族规。展开纸,见是一张契书,三下五除二看完了其中内容,他登时更头疼了。 那个汪秋是有名的滚刀肉,听说还和县衙不少六房小吏有些往来。如今族中南明先生赋闲在家,松明山汪氏一族自然也低调度日,不希望节外生枝。再加上汪秋又是族中旁支,往日哪怕听说其苛虐弟弟,他也顶多让人提醒责备,毕竟这是各家家事,少不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这次实在是太离谱了! 族人往有功名的同宗亲戚那儿投献田地,这不出奇;自荐为仆奔前走后,也不算出奇;可毕竟是同宗,什么时候真的写过卖身契? “此事是不合礼法规矩,只不过……”他恐怕压不住汪秋,可难道真要去请上头那几位出面了断这种小事?那他这个族长的脸往哪搁? 不等汪道涵把话说完,汪孚林便用十万分诚恳的态度说道:“我也知道汪秋这种人不好相与,伯父身为族长也有难处。那时候我是见汪秋铁了心要卖弟弟,想到若是我不答应,日后同宗血脉流落在外,一时不忍,就定了契书,可这些天怎么想怎么不妥。所以我今天特地来,只想另求伯父一件事。只要此事一成,也就没有那些隐患了。” 等到带着金宝出了族长家之后,汪孚林揣着怀里那两件东西,心情很不错。既然汪道涵这一关过了,那么,接下来要做的事就仅仅是等! 第六章 游野泳的闲人 站在宽敞的书房中,看到架子上那一册册摞得整整齐齐的书,四方书桌上那纸笔,金宝只觉得整个人激动非常。他下意识地吞了一口唾沫,这才结结巴巴地问道:“爹,真的可以……” “说话算话。”汪孚林拍了拍那厚厚一刀字纸,见小家伙欣喜若狂,他便收起笑脸,意味深长地说道,“你别高兴得太早,先写个字给我看。” 等金宝使劲平顺了一下呼吸上前,磨墨蘸笔,小心翼翼地在一张字纸上写了一个汪字,汪孚林打量了一眼,随即便说道,“你从前学字都是照着人家废弃的字纸写的,没临过字帖,又是用树枝在泥地上练字,有些坏习惯得纠正过来。所以,我把从前习字的字帖都整理了一遍,你先从摹写欧阳询的帖子开始。” 见小家伙只会感激地连连点头,再不会说别的话,汪孚林便笑着说道:“每天先摹写十张。剩下来的时间,我给你重新读一遍四书。” 顺便权当自己复习一遍,以备那位近期很可能从宁国府杀回来的提学大宗师!虽说他不想继续考,但这一关还是要过的。 金宝几乎要欢喜得发疯了。幸福如此突然地降临在自己身上,这对于自懂事开始便受到哥哥辱骂殴打,没过上一天好日子的他简直以为这是在梦境。他下意识地使劲掐了一把手臂上的肉,随即龇牙咧嘴轻嘶了一声,心里却终于确定,这一切都是真的! “好好努力!” 听到这简单的勉励,金宝终于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夺眶而出。他一下子跪倒在地,磕了两个头后便声音呜咽地说道:“谢谢爹,谢谢爹!” 见金宝已经不会说别的话了,汪孚林上前在其身前蹲下,神态复杂地看着这个日后命运将会发生天大扭转的小家伙。他不是滥好人,不会对前头那汪孚林做下的事照单全收,比如那个送上门的秋枫就毫不留情被他回绝了;但他也不会亏待那些能够让他过上安稳悠闲生活的亲友,比如这个天天认认真真伺候他的小家伙。他摸了摸金宝那淤青已经褪去的额头,对其笑了笑。 “是因为你从前到学里偷听时够用心,够有毅力,才有今天,不用谢我。从今往后,每天早上陪我慢跑之后,你就回来先摹写字帖,不要浪费时间。” 金宝把头点成了小鸡啄米,见汪孚林到书桌后坐下写什么东西,他连忙拿起鸡毛掸子,认认真真地打扫起了书房。汪孚林也不管他,写了一封信后封口,连族长那讨来的文书一块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