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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箱上来:“我出诊,很急。你和孩子们吃完晚饭不用等我,先睡。” 赵院长说一不二,赵太太没法反驳,只好眼巴巴看着他下楼,跟着几个男人离开。 赵卉林开车,黎叔坐在副驾驶指路。夜里下大雨,能见度几乎没有,安全起见必须小心。可是这世道,也没什么安全了。 这车上的人赵卉林一个不认识。在门厅里,黎叔拉着赵卉林的手,急得几乎落泪:“十七床王庸问赵院长好。” 赵卉林眯着眼看他。 黎叔道:“王先生曾说,如果遇到生死问题,可来向赵院长求援。我们自知是祸源,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会来麻烦赵院长。只是……只是……” 赵卉林面无表情,看黎叔:“王庸?他在哪儿?” 黎叔低叹:“离开上海了。” 赵卉林哦一声:“我这样的,用你们的‘行话’怎么说?‘特情’?” “不,王先生说,您是他的至交好友,所以能来求救。” 赵卉林还是没表情,点点头:“很会说话。这倒是他的声口。我们走。” 黎叔坐在一边很感慨,这个赵卉林到底是个人物,大雨的夜敢载着一车不认识的危险分子出门。王庸说他是性情中人,一点不错。 赵卉林开着开着皱眉:“你确定这附近有医院?我怎么从来都没听过?” 黎叔苦笑:“上海劳工医院……原本是国民党CC系为了筹钱立的名头,说是医院,其实也就是个诊所。吹得挺好是上海工人的福利,上海八十万劳工,二十个床位。” “那怎么收留你们了?你们不是死对头?” “您说对了,他们是恨不得把我们赶尽杀绝。只是上海沦陷后国民党大部分撤离,一些捞钱的名头由人代管。这医院以前根本没人,国民党自己都闹不清楚它是干嘛的,所以我们……” “所以你们趁虚而入。代管的是你们的人?你们还真是,个个都王庸啊。” 黎叔不知道怎么回答:“赵医生说笑了,我们要个个都有王先生的本事,也落不到这个境地。” 赵卉林笑一声。王庸两次倒霉都是他救的,最落魄最狼狈的都让他撞见了。 开车拐进小巷,来到一个不大的石库门房子前面。赵卉林背着药箱跟人下车,进去。里面的情况比他想象得好很多,虽然地上都是伤员地铺,但整整齐齐,收拾得很干净。二十个床位,藏了四五十个人。 赵卉林翻了翻,震惊地发现这里药品居然很齐全,工具也齐全。甚至有盘尼西林!还有两箱是未开封的。他把药箱一放,挨个伤员查看伤口。轻伤的当即处理,重伤需要手术的大致记录一下。忙了一晚上,窗外雨停,太阳将出未出,欲语还休似的。 赵卉林扶着腰,他血糖有点低,所以脸色苍白:“我要见你们院长。” 黎叔一动:“院长他……” “真的院长。管事儿的那个。说的算的那个。”赵卉林毫不客气,“我舍了妻子儿女的温馨晚餐来这里不是听你们扯谎的。你听好了,把我的话复述给你们管事的,你们这里的伤员大多数情况不妙,有几个必须马上截肢保命,我一个人根本无法完成。我能从医院里带来信得过的医生护士,务必和你们院长面对面谈一谈。他可以考虑一下。” 黎叔无法,只好道:“好的,我会传达给上级。” 赵卉林从劳工医院出来,在方向盘上趴一会,才开车回家。 明长官刚刚出了风头,似乎走路都带风。被汪主席叫去,和日本人开了半天会。秘书处的秘书们看明秘书长不在,鬼鬼祟祟相互沟通鸡犬略略升天的感觉。 “明秘书长又干嘛去了?” “去七十六号了。” 明诚这几天七十六号跑得勤,牌坊前停车,走进高洋房,和梁仲春扯皮。梁仲春叫苦不迭,最近又没有走私,这瘟神缠上他了是怎么着。 好在明诚坐坐就走,废话不多。 他跑七十六号第四天,引起日军宪兵队涩谷准尉的注意。涩谷站在二楼盯着明诚,看他往里走。 “这人是谁?” “明楼的秘书长,明诚。” 涩谷准尉不再说话,安静地看。 第五天,涩谷看明诚,皱眉。 “他有问题。” “明楼也是七十六号的人,只不过办公室不在这里,秘书长往这里跑,似乎正常。” “不是。步伐。他昨天和今天走进来的步伐数一模一样。查一查他在法国学的什么。” “我们调查过他,他在法国……是买的文凭。属于文学。” 涩谷又沉默,阴森森地看着明诚消失在窗下,大概进入高洋房本部。 “文学啊……” 朱徽茵远远地看见明诚,停下打个招呼,两人在走廊里擦肩而过,没有交流。 明楼接管票据交换所遇到第一个麻烦,日本人疯狂回收镍币。 上海市面流通的辅币都是镍币,五分一角两角。镍,军需战略物资,枪支弹药的制造全都需要。 几乎一夜之间,老百姓发现镍币失踪了。 民间市场骤然混乱,民心惶惶,商业动荡。 明楼和明诚整宿没睡觉。 明楼竭尽全力想办法。他阻挡不了日本人的破坏行为。五分一角两角的镍币似乎不起眼,它们有可能就是普通人一顿饱饭。日本人要镍,就收镍币,管不着中国老百姓的死活。 明诚在他对面,就着台灯画了一晚上图纸。七十六号的图纸。 七十六号原本是个私人住宅,被强征之后经过一系列改造,加盖楼层,深挖地下室,两侧多出不少建筑物。私人住宅时期的图纸他可以弄到,但后来的加盖是机密,他弄不出来。只能用蠢办法,亲自丈量。朱徽茵帮他,毕竟不是建筑相关专业的,信息能多可靠不知道。 熬一夜,明诚抬头发现明楼趴在桌上攥着拳。他连忙站起,脚下一麻:“头又疼了?” 明楼闷声闷气:“这毛病怎么就治不好。” 大姐从香港带回来一些药油,倒是比薄荷油管用。明诚给他按太阳穴:“带一些天麻水去办公室。你今天早上是不是还要开会?” 明楼头疼得心急火燎,此时有心抱着炸弹跟日本人同归于尽。明诚心疼:“今天休息一天吧?” 休息不了。明诚心里默默回答自己。必须尽快把镍币这件事解决。民生问题不是假大空的共同繁荣,是老百姓手里的烧饼,盐,青菜,酱油,是明楼披肝沥胆奋斗所向。 明楼坐直微笑:“我好了,放心。” “留着跟那帮瘪三去装。对着我不要装蒜。” “好吧,疼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