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袁本盈
张克己骂骂咧咧地回到杨府,杨文骢正在和幕僚邢昉谈论诗文,这邢昉乃是当世名士,九岁能文,十三岁能诗,十九岁考中秀才,但后面的遭遇就和杨文骢一样屡试不第了。但是杨文骢有大舅子提鞋,他朝中无人,就只能给他当幕宾了。 张克己跟随杨文骢多年,知道他和友人谈诗论文的时候是不能打扰的,因此即便有再大的事情也只能安安静静地在外面等着,等了一会儿却见一个门房进来禀报,“张五爷,小的要打搅你一下,门外来了个道士化缘,还说是老爷的故人,小的不敢擅自处置,特来禀报!” “一个老道?”张克己有些茫然,但一想到自家老爷荤素不忌,什么人都结交,便只得起身跟了出去,“走,去看看!” 二人来到外院就见一个腰板挺直、鹤发童颜的道士正在观赏园中的景致,张克己仔细地想了很久,也没想起了在哪里见过他,便走上去喝道,“你这老道来此做甚,我家老爷可不认识你!要化缘是吧,王六,给他几钱银子打发了就是。” 老道听了也不以为意,抚了抚雪白的美髯,一边拱手一边呵呵笑道,“可是张五郎,你不认得贫道了,贫道可一直记得你啊!” 张克己见他直接叫出了自己的名字,心中不禁一怔,却听那老道又笑呵呵地解释道,“五年之前在永嘉,老道那时不过是个游方道士……” “哦,我想起来了,原来是你啊!”张克己想起五年前那个邋里邋遢,吃了上顿没下顿,只能靠到处行骗果腹,最后被人扭送到县衙挨了一顿板子的骗子,不禁愕然道,“你不是……不是……怎么做道士了,莫非得了仙人点化?” “非也,非也!”老道的脸上立刻露出一副参加忆苦会的表情来,“想当初贫道法术未成就被师父驱赶下山历练,终究遭遇了劫难,若非杨县尊当头棒喝,贫道岂能有今天?” 这厮虽然换了一身行头,但其实里子一点儿没变,还是原来那个死骗子,张克己一听他说话就想笑,“哦,这么说我们老爷一顿板子还让你悟道了?” 老道的脸皮不是一般的厚,对他的揶揄佯装不知,依然一副得道高人的做派,捻须笑道,“正是如此,贫道今日就是特意来拜谢县遵老爷的,并为县遵老爷送上一份大富贵。” 张克己提醒道,“我家老爷现在已经不是县尊了,现在已贵为礼部郎中了,你休要再‘县尊’、‘县尊’地叫了。” “哦……想不到五年不见,大老爷已归为礼部清贵之官,当真可喜可贺,贫道为大老爷贺呀!”老道其实早就听说杨文骢升了官,但还是装出一副吃惊的表情说道,“贫道当初与大老爷相面时就曾预言大老爷天生贵相,未来前途不可限量,当时大老爷还笑话贫道,还和贫道打了个赌,哈哈,最终还是贫道胜了。” 见他在自己面前侃侃而谈,张克己心中顿时生出许多疑惑来,这人的底细他清楚得很,不过就是一个江湖骗子,被人扭送到衙门以后本来是要被判充军的,但自家大老爷不知道哪根弦搭错了,只打了他一顿板子扔到牢房里关了几天就悄悄地放了,事后还自我标榜是爱民之举,让整个县衙的人猜测了好久。 见这厮又出现了,还表现得极为淡定,张克己再不敢请示他了,小心地问道,“道长先前说有一场富贵送给我家老爷,到底有什么富贵,不妨说来听听?” 老道从袖子里摸出一块银子递给他,“不可说,不可说啊,烦请张五郎为贫道通报一二,就说仙霞道士袁本盈来交令,大老爷自会见我的。” “交令?”张克己接了银子,疑惑地问道,“交什么令?” 袁本盈依旧摇头不已,“不可说!” 见他说得这么笃定,联想到之前自家老爷放人的古怪的行为,张克己无奈,只得决定冒一次险。 怀揣着一肚子疑问来到书房,邢昉已经离开了,杨文骢正在独自喝茶,听了他的汇报,不禁怒从心头起,喝了口茶才压制住心中的怒火,冷笑道,“原来是袁道长来了,快请进来。” “果真有内情啊!”张克己震惊不已,忙跑到外面把袁本盈叫了进来,但袁本盈进屋后的表现却让他大吃一惊。只见这厮一见到杨文骢就撕下了道貌岸然的面目,竟然双膝一软就磕起头来,“小人袁本盈见过大老爷,听说大老爷已成功复起,如今已贵为礼部郎中,小人为大老爷贺啊。” “小人?”张克己的嘴巴张得大大的,“刚才不是还自称贫道吗,怎么一眨眼就变成小人了呢?” 杨文骢却见怪不怪,摆了摆手示意他退出去,然后才厉声喝道,“好个贼子,你卷走了老夫的银子,还敢回来见我?” 袁本盈继续磕着头,“大老爷冤枉啊,小人……小人正是回来复命的啊。” “复命?”杨文骢嘿地一声冷笑起来,“五年时间了,你现在才想起来复命,是不是银子花完了,又想来坑老夫一把?” 原来五年前他在永嘉任知县时感染了时疫,医治了很久才痊愈,但痊愈之后他发现自己那方面不行了,一行房事第二天保准全身疲乏,恶心想吐,必须歇上十天半个月才能缓过来。而他当时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看到美人哪能不动心?因此他是一边忍受着病痛的折磨,一边义无反顾地拯救劳动人民,几个月下来就形销骨立,风吹欲倒,无论怎么延医问药也没有效果。 袁本盈就在此时撞在了他的枪口上,虽然坐在堂上的大老爷十分威严,但他还是一眼就看出了他的病症所在,并通过狱卒偷偷地献上了两粒药丸,杨文骢吃了以后很快就缓解了症状,一个疗程下来就已恢复如初。面对如此奇人异事,他自然大为欣赏,当即就免了他的刑罚。 袁本盈在市井里混迹了二十年,好不容易搭上了知县的关系,怎能轻易放弃?获得他的初步信任之后,当即表示县尊老爷的病很严重,他的药丸也只能缓解症状,并不能根治。若想彻底根治,必须用另外一个方子才行,在他天花烂醉般的忽悠下,杨文骢就许了给了他一笔银子,让他帮自己配药,然而他却一去不回,直到现在才出现。 见杨文骢的怒气值已经拉满,袁本盈忙从已经沾满了灰尘的道袍里摸出一锭银子双手奉上,“大老爷容禀啊,小人非是欺骗老爷,实在是想为大老爷寻找一个上好的药材,这五年里小人寻遍三山五岳,不知走了多少路,渡了多少河,总算不负所望,终于为您寻访到所有的药材,这才敢来交令。您瞧,这就是当时您赏给小人的银子,小人一文都没动啊?” 看着那一大锭银子,杨文骢顿时放下了大部分戒心,狐疑道,“哦……这么说你寻访到了?” 这五年来,他虽然身体康健,但一直觉得雄风不如以前,特别是马娇进府以后,极大地掏空了他的本钱,他本来还准备把小姨子马嫩也收入房中的,如今更是有心无力,望那啥空流泪。听说他终于为自己找到了仙方,他便按下了心中的不快,喝道,“那药呢?” 袁本盈忙从褡裢里摸出一个葫芦小心翼翼地奉上,“方子小人记在心里了,这就录出来,这是按方子里记载的法子配出来的药丸,小人已经试过多次了,确实有奇效。” 看着几粒黑乎乎的药丸,杨文骢迟疑道,“果真有效?” 袁本盈忙打包票道,“千真万确,真的妙用无穷啊!” 杨文骢真想现在就吃一颗,但这厮实在碍眼,只得先把他打发了,他看着他滴溜溜转动的眼珠,冷笑道,“你这次回来恐不全是为了复命吧。” 袁本盈见他不责备自己了,忙赔笑道,“嘿嘿……大老爷明察秋毫,小的万分佩服呀。小的听说……嗯……听说……” 杨文骢眼珠子一瞪,“有话只管明说,何必吞吞吐吐,老夫忙着呢,哪有时间听你乱弹琴!” 袁本盈知道他是个不喜欢拐弯抹角之人,忙笑道,“小人在浙江游历时就听说当今天子才在采选秀女,小人算了一下,才登基两月就如此迫不及待,小人猜测他定是喜爱美色之人,因而前来大老爷处献上宝方,一来可助老爷获得圣宠,早日入阁拜相,二来小的也可以跟着老爷奔个前程,光宗耀祖。” 这话说得倒是直白,杨文骢却听得勃然大怒,“当今天子圣明烛照,选妃不过是常例,何来你说的那些腌臜事?你敢当着朝廷命官非议当今天子,着实该打!” 袁本盈见他话说得斩钉截铁,手上却根本没有动作就知道此事有门儿了,继续赔笑道,“小人着实该打,该打,小人哪有那个福分得见天颜啊,所以才来求告老爷嘛。老爷乃是小人的贵人,想当初要不是大老爷爱护小的,小的恐怕早已客死他乡了,哪还敢有非分之想?小人早已在心中立下誓言,这辈子就做大老爷身边的一条门下走狗……” 杨文骢静静地看着他的表演,心里却在想着张克己刚才汇报的情况,心中不禁一动,“你起来吧,老夫正好有件差事吩咐给你,办得好了老夫就收留你,要是办得不好休怪老夫不念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