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郑檀莘见到江绫的时候已经是在学校了，他没有联系方式也没有住所地址，到了这个时候他突然发现，除非采用特殊手段，否则江绫可以随时随地在他面前消失，无从找寻。

    ?

    这些细节堆积在一起压在心尖的那根弦上，让焦虑的情绪越来越深。但他表面依然不显分毫，将那份通过暴力恐吓威压三管齐下产出的道歉信递给江陵。

    ?

    “老师，您放心，校长都出面了，这下不会再有人敢去怀疑您。我能做的不多，只能让这个始作俑者真心诚意的向您道歉，他没脸见您，就写了信让我转交，现在已经回家反省了，再不会为您添麻烦。”

    ?

    说是没脸见，实际上郑檀莘把人打得面目全非，现在再见面，江绫怕是也认不出那个程子楼来了。

    ?

    江绫接过信，注意到郑檀莘手背上已经结痂的伤口，没有立即拆开信件：

    ?

    “郑同学费心了，怪不得舅妈说校园学生的事交由你处理最是靠谱，看来大家都很信服你。”

    ?

    “不，那是左夫人过奖了。”他不自在的挠了挠后颈的碎发，又生怕江绫误会：

    ?

    “老师，请您相信我，我绝对不是什么校霸，我都是以理服人的。”

    ?

    江绫被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了，郑大少敏锐的察觉到小老师似乎与上午相比心情好了不少，不禁受到渲染，严肃的脸上也多了笑意，下一秒仿佛想到什么，神色又暗淡下去：

    ?

    “老师，对不起，这件事起因多怪我。”

    ?

    “为什么这么说呢？”江绫拉着他一起坐下，用倾听的姿态面对着自己的学生。

    ?

    “那个程子楼之所以针对老师，全是因为我。”

    ?

    “因为郑同学？你与他结怨了？”江绫眼睛里全是纯然的关切。

    ?

    这是不曾想到的提问，郑檀莘看着对方反问道：

    ?

    “老师不问我为什么要因为我而去伤害您吗？不生我的气吗？”

    ?

    江绫一时无言，他看着郑檀莘，缓缓笑道：

    ?

    “如果这件事如你所说的那样，是受你牵连，那一定证明在旁人眼里，郑同学对他们班初出茅庐的新老师很关怀，对吗？”他停顿了一下：

    ?

    “既然这样，我又怎么会好歹不分的生你的气，你又没有去中伤我，你只是一直在维护我。我只需要看见你的好，不就行了？”

    ?

    很多事情，他都不想去纠结。事情已经发生，再刨根问底，追究施害者以外的人，推卸责任，在江绫看来，只是徒添彼此的烦恼，伤害彼此间真挚的情分。

    ?

    世上诸事多如参天古树，总是容易生出许多旁支，从而忽略中心的主干。江绫想，郑檀莘又有什么错呢，在恶意的滋生中，谁都容易被无辜牵连，有错的从来都是控制不了自己邪念的人。

    ?

    郑檀莘一时心如鼓噪，有人认为爱情会是先爱上的人命中注定的劫难。

    ?

    真是狗屁不通，他想。

    ?

    怎么会是灾难，只要接近这个人，碰触到这个人干净的灵魂，他就已经被救赎。

    ?

    原来真的有这样的人，连去喜欢他爱慕他，都会让你变得幸福。

    ?

    “老师，能遇见您，真好。”他凝视他的眼睛，说。

    ?

    能爱您，真好。

    ?

    江绫终是没忍住，摸了摸郑檀莘的脑袋：

    ?

    “能遇见你们，我也觉得很好。”他又伸手指向郑檀莘受伤的部位：

    ?

    “所以，现在愿意去包扎了吗？”

    ?

    郑檀莘才发现由于紧握，自己的骨节处伤口又渗出血来，他笑得像个天真的大男孩，一把抓住江绫要收回去的手：

    ?

    “老师替我包扎，好不好。”

    ?

    就像在耍赖。

    ?

    江绫眨眨眼，学生向老师讨要糖果，又有什么不可以答应的呢？

    ?

    “老师的手机号码可以告诉我吗？”趁着江绫给他包扎，郑少爷开始得寸进尺。

    ?

    “可以，等会写给你。”江绫手上动作不停。

    ?

    “微信是一个号码吗？”

    ?

    “是。”

    ?

    “老师在我去之前，是想要怎么处置那个狗东……不，咳，程子楼的。”

    ?

    “嗯——就是把事情说清楚，然后告他造谣诽谤。”

    ?

    郑檀莘……

    ?

    “就这样？”

    ?

    “从法律层面上，最多只能这样了吧？”江绫疑惑，见郑檀莘表情纠结，又宽慰道：

    ?

    “但现在多亏了你们，事情很快的解决了，坏人也受到惩罚了。舅舅也都告诉我了，程子楼被退学了。”

    ?

    至于这个惩罚到底重不重，江绫根本不想去考虑，他的温柔只留给值得对待的人。

    ?

    但程子楼的惩罚才刚刚开始，郑檀莘享受着近乎惬意的与小老师独处的时光，没有把其他告诉对方，反而移到别的话题上：

    ?

    “说起来，原来老师就是左老口中那位人尽皆知，常常提到的惊才艳艳，冰雪聪明的神秘外孙。”

    ?

    “……”原来外公是这么形容我的。

    ?

    江绫心情十分复杂，完全能在脑中勾勒出向来最是儒雅的外公如何在老年茶话会中舌战群雄显摆外孙的精彩画面。

    ?

    终于给郑檀莘包扎妥当，江绫一边收拾药物，一边说：

    ?

    “好了，快去上课吧，离考试还有最后几天，不要因为我再分神了。”

    ?

    “是，老师。”郑檀莘站起来，有些小心犹豫：

    ?

    “老师，这几天学校肯定还会有些流言蜚语，您……”

    ?

    “放心吧，如果一直不停在意别人的目光，分出心神不断去擦拭自己的名声，那也太累了，你的老师我啊，早就不在意这些了。”

    ?

    “那如果有谁让您不舒服了，您一定要告诉我，告诉我们。”郑檀莘还是担心。

    ?

    江绫觉得自己的学生像极了操碎了心的老母亲，不禁笑道：

    ?

    “向来都是学生向老师告状，哪有老师向学生告状的，还不快回去。”

    ?

    郑檀莘拿小老师完全没办法，灰溜溜的出去了。

    ?

    情况远比高二一班一群为江绫点亮操心技能的学生们，想的要好。左校长的那则微博能量巨大，引领舆论走势瞬时逆转。再说三大世家共同出面，这件事无论如何都会结束，连一丝风波在第二日都看不见了。

    ?

    当然，这其中林平的那张所谓“宁肯错杀，不肯放过”的详尽名单，也出了不少的力。

    ?

    很快，到了期末考试第二天，下午场最后一场考完，整个高二上学年算是告一段落。学生们回到教室听班主任说一些事项，发完寒假作业，也就可以各自回家等待春节了。

    ?

    这天高二一班整整齐齐的考完试，第一次听话的回了教室。他们的小江老师早就在讲台上等着他们了。

    ?

    不愿怠慢，纷纷落座。

    ?

    江绫叮嘱着放假的注意事项，成绩，开学时间等等，事无巨细的想要方方面面的说到位。

    ?

    讲台下的学生们一个个拖着脑袋，十分沉醉。

    ?

    明明内容差不多，为什么这些话由小江老师说出来就那么动人呢？

    ?

    郑檀莘……今天又是小郑醋坛打翻的一天。

    ?

    结束的时候，大家都涌上去跟江绫告别，表示第一次觉得寒假太长，一想到将有二十几天见不着他们的小江老师，饭都不会香了。

    ?

    “老师老师，可不可以不放假，每天都想见到您！”

    ?

    “老师，我还没走，就开始想您了，呜呜呜……”

    ?

    “老师，我已经开始孤独了，可以把您打包带回家吗？”

    ?

    郑檀莘在后面黑着脸听他们说土味情话，江绫红着脸耐心的待在那任自己的学生调戏，一个一个的告别。

    ?

    眼见人一个没走，小老师脸越来越红，郑檀莘终于到了极限，把这些兔崽子扒拉开，瞬间冲出重围站在了江绫身后。

    ?

    “你们，还不走？”

    ?

    高二一班的小弟们敢保证，这句话一落地，整个班级温度除了江绫老师周边，其他地方至少下降了十个点。

    ?

    一群人只得瑟瑟发抖依依不舍的正式与他们的小老师说再见，遁出了。

    ?

    林平提了提眼镜，笑得人畜无害，顶着冷气上前，望着江绫：

    ?

    “老师，可以有个离别拥抱吗？”

    ?

    江绫表示当然可以。

    ?

    于是林平一个大跨步抱紧了江绫，他近乎依恋这个拥抱，不舍分开。直到郑檀莘用力掰开林平放在江绫后背上的手臂，这位班长才惊觉自己已经抱了不少时间了。

    ?

    他立马松开，退后了几步，想要道歉，江绫却冲他摇摇头。

    ?

    光风霁月，就只配这一个人。

    ?

    “老师，来年再见。”林平笑着告别，听到江绫的回复后，满足的转身离开了，对郑檀莘都能吓哭小朋友的表情视而不见。

    ?

    教室终于只剩下郑檀莘和江绫。

    ?

    郑少爷今天出奇的没穿校服，看上去似乎还精心打扮了自己一番，这还是江绫第一次看见他像班上其他人一样，穿的，花枝招展？

    ?

    江绫歪歪脑袋，想出了这个恰当又不恰当的形容词。

    ?

    “老师。”郑檀莘紧张的清了清嗓子：“您还记得之前答应过我，要和我吃饭的事吗？”

    ?

    “是的，那天郑同学帮我搬了东西，我说要请你吃饭。”江绫回忆起来了。

    ?

    “那老师今晚有空吗？不用您请，由我来请，老师您肯赏脸就好了。”

    ?

    “当然可以，不过说好我请就是我请，不变卦。”

    ?

    郑檀莘喜上眉梢，他特意去买了衣服，在上网搜索学习搭配，大清早还去弄了头发，全副武装的想要抓住小老师的印象分。

    ?

    “老师，那我跟您走？”

    ?

    “好。”江绫笑意清浅。

    ?

    两人还没走到门口，就传来一声：

    ?

    “阿绫？”

    ?

    这几天一直在外出差，提前回来想给江绫一个惊喜的秦弘景早早就在江绫车边等他了。等到学校空荡荡的都没见到人，怕出事，干脆直接来班上接人。

    ?

    结果就看见，穿着人模狗样的郑家小子亲亲密密的挨在江绫身边，一同走着。

    ?

    那场面，十分和谐，让最近幸福的找不到边，极度恋爱脑的秦大佬顿时红了眼。

    ?

    脚步一停，不知怎么，江绫却总觉得这像极了什么绿油油的捉奸现场。明明一个是他的学生，一个是有好感的追求者，怎么也不该有这种感觉啊？

    ?

    “秦先生，你不是明天回来吗？”

    ?

    “我。”冷静下来，秦弘景无视碍眼的人，专注的盯着十分想念的心上人，语调温柔：

    ?

    “我想早点见到阿绫，和你一起吃晚餐。”

    ?

    郑檀莘已经不光是吃醋了，他被秦弘景话音里带着的的亲昵刺激的直接化身柠檬精，一下转过头望着江绫：

    ?

    “老师，您答应过我，不带这位秦家主的。”面无表情，光看脸绝对帅绝人寰的郑少爷说，却不知道为什么语气像全了控诉丈夫出轨的原配。

    ?

    “！”秦弘景快要维持不住自己的微笑，盯着江绫的目光更紧了些。

    ?

    江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