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路修斯的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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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是休息好了,我可还动不了呢……”抱着文森特赖了许久的床,睡够了的加西亚拍拍怀里雌虫的头,问他要不要一起起床的时候,文森特抿抿唇,微笑着摇了摇头。 “好好好,我让他们给你送点吃的来?”揉揉文森特愈加凌乱的发丝,加西亚唇角勾起一抹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弧度,“想吃什么?” “什么都好。”文森特低头在加西亚手心蹭了蹭,轻笑,“在这座城堡里,还是不要有自己的想法,乖乖接受安排来得舒服一点。” “噗嗤……”加西亚显然也想到了之前要一碗粥的前后过往,轻轻摇摇头,“也好,那你在这里等你的午餐吧,到时候要我来陪你吗?” “您去陪陪我那几个兄弟吧,他们,恐怕比我更需要您。”自己不是二哥,一夜已经是僭越,他没有权力再占着雄主一个白天。 “也好,那你好好休息。”最后在文森特额前落下一吻,加西亚披上外衣,转身离开。 直到加西亚的身影消失在房门之外,文森特才收回自己恋恋不舍的目光,默默用还带着雄主体温的被子裹紧了自己,仿佛自己还枕着方才那双有力的手臂,还依偎着,那个温暖的怀抱。 “雄主,”三殿下的寝室里,路修斯坐在加西亚对面,为加西亚切好盘子里整块的肉,撒上酱料,送到加西亚面前,“这是我做的,您尝尝?” “很好吃,怎么你们一个个厨艺都这么好?被皇宫的变态礼仪逼出来的吗?”加西亚轻易便看穿了路修斯眼中的小心和期待,赞许之余,也看到了那个设在卧室一角的小厨房,嗯,昨天文森特的房间也有。 “差不多吧,”路修斯笑笑,“出去做生意那么久,各个星球的风土人情烂熟于心,我时常觉得自己记忆力很好,但每次对上二哥我都甘拜下风。那种纯粹是设计出来为难虫子的礼仪,也难为他能全都记住,然后老老实实照办,一点怨言都没有。我知道他是不想让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成为日后史书中他的污点,但,也不妨碍我觉得他一点虫气都没有,简直就像是这座皇宫里,最精密昂贵的一个机器。” “机器?”加西亚回想了一下在自己身下满面绯红的奥菲尔德,咂咂嘴,“倒也……不至于。”机器才没有那么诱人的样子呢,嗯。 “那是在您面前,”路修斯摇摇头,“之前他总说,要做一个让雄虫也认同他并甘心服从于他的皇帝,为此,他必须把一切都做到完美,不止拆了当初在皇帝寝殿设下也有几百年了的小厨房,连浴室那些保温热水的装置都拆了,就因为一句‘不和身份’。您是不知道,他……” “我又不是找你来了解奥菲尔德的,路修斯,我们说说你吧。”加西亚看着眼前拼命找话题的路修斯,轻轻握住对方的手。他不是不知道路修斯的心思,无非是因为两人实在没什么共同语言,他对经商本身不感兴趣,对路修斯的商业更是因为缺乏虫族的常识而难以理解。路修斯要是不想冷场,就只好从自己这些兄弟身上找点话题了,但。 但路修斯,不应该是奥菲尔德的影子。奥菲尔德的过往,奥菲尔德的心情,奥菲尔德的志向,他也不想从路修斯嘴里知道。 “我?”路修斯抿抿唇,“我实在……没什么好说的。” “商人四处游历,应该最见多识广才对啊,路修斯。”加西亚此刻着实有些后悔,结婚之前那两天,自己要么跟文森特科研,要么一边跟菲利路改改剧本一边忍不住把菲利路敲得满头包,唔,当然也没放下那位自己芳心暗许的警察先生,暗送秋波送得不亦乐乎,狠狠体验了一把什么叫左拥右抱夜夜笙歌。只有面前这只任劳任怨给自己提供住处,准备一日三餐,做好了各种后勤工作的路修斯,挥之即来招之既去,几乎没有多给人家半个眼神。 自己当初是没有多想,但如今想想,这样的区别对待确实挺让人寒心的。也就是路修斯脾气好,这要是放着自己,那绝对就是你不理我我也懒得理你,离不成婚就做一对表面夫妻算了。人家路修斯还肯理自己自己就该感谢虫神庇佑,结果如今人家还要靠着兄弟的趣事,来跟他搭话?自己未免也渣过头了。 “雄主,”路修斯低下头,躲过加西亚的视线。雄主不喜欢他的事情,他看得出来,他曾经也不止一次想跟雄主搭话,但,雄主给他的,永远只有敷衍。就算同为兄弟,也总有那么一两个不受宠,他一直都有心理准备,“您不用安慰我,没关系的,您不喜欢我,却还愿意坐在这里陪我共进午餐,已经够了。” 至少,比起婚礼结束就借口紧急任务逃回军队,到现在都不敢回来看一眼的大哥,他已经足够幸运了。 “怎么,你对自己就一点自信都没有?”加西亚握住路修斯的下巴,强迫雌虫和他对视。他太熟悉这样的眼睛了,就像曾经的自己,只要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就好,不会主动去结交朋友,也从来不会去争夺什么东西,别人给他,他收着,暗自感激,别人不给他,他就缩回自己的壳子里,默默艳羡。 他不是真的不争,不是真的不想,只是害怕,害怕生了不该有的贪心却争夺失败,更害怕自己失败之后,身边那些毫不留情的,对他不自量力的嘲笑。 所以,还不如装作从一开始就不感兴趣,反正最终的结果都一样,至少,有人嘲笑他的时候,就算色厉内荏,他也还能说一句“我本来就不感兴趣”。 “商人重利,我每天逃不开的,也不过是逢场作戏和虚与委蛇,雄主,不会有兴趣的。”路修斯别过头,“倒是,雄主对游戏有兴趣吗?”就算雄虫和雌虫的爱好不是完全一样,但,专门给雄虫研究的游戏,倒也不是没有,或许…… “游戏啊……”加西亚有那么一瞬间的心虚,“那个,有没有那种,嗯,对抗性不强的,对操纵水平要求不高的,我倒是可以试试……”作为打农药动不动0-10青梅竹马和闺蜜两个王者大佬带白银局都带不动的累赘,加西亚前世最喜欢的游戏有两类,一类叫连连看,另一类叫消消乐。 不限时间限步数的那种,限时的他也玩不过去。 嗯,当然了,游戏中所有社交方面的玩法,比如什么加入战队啊,邀请好友啊全都会被无视。 真·与人无求,与世无争,就在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上种田修房子。 “那……”战斗是虫族的本能,好战两个字几乎已经刻进了虫族的基因,雌虫自不必说,雄虫种群里经常出现的对雌虫的暴虐也无可置疑是沉迷战斗和征服的表现,即便是体型柔弱的亚雌,一旦有机会,也都乐于体验拥有力量的快感,自家雄主这个…… 纠结了许久,路修斯从床底下拉出一个还带了灰尘的箱子,翻找了大半天,几乎把里面的东西全都刨出来之后,终于从箱子最底下拿出一个边角已经卷起,一看就很有年代感的盒子,试探一般抬眸看着加西亚,“那,雄主,我们玩填色游戏?” 加西亚接过盒子打开,里面是几张填色游戏的标准画,有的画了虫星的风景,有的画了宇宙的星辰,而这些都有一个共同点——简单可爱还透出几分幼稚,到处都是大块空白,没有需要小心填色的地方。默默将目光转回路修斯身上,加西亚暗自磨牙,我怀疑你在内涵我,并且,我有证据。 “好啊,填色笔呢?颜料呢?”玩就玩,谁怕谁啊!我要是小孩子,那你嫁了一个小孩子,你自己算算你是什么!而且老子可是当年读研的时候跟闺蜜去公园玩过沙画涂过石膏,在商场里上过那种10块钱一圈的小火车的!你这两下子算什么!我才不羞耻! “噗嗤,”路修斯终于憋不住,笑出了声,一边从箱子里拿出配套的画笔以及颜料,“雄主,您认真的吗?” “当然,”在虫族科技发达,投影仪几乎是日常用品的情况下,纸张虽然不算珍贵,但还坚持用纸笔本身,就意味着一种身份。加西亚把盒子里的纸全都拿出来,一张一张欣赏着线稿,打算挑一张自己喜欢的填色玩,翻到最后一张的时候,身侧雌虫的呼吸声骤然急促起来。 “唔?”看起来有蹊跷?加西亚低头看过去,这似乎是一副全家福,三只虫子手拉手站在一个花园里,看花园的背景,林荫小道和喷泉的位置,赫然便是城堡之外的广场。画面简单却颇有灵性,只是,线条却画得歪歪扭扭,加西亚刹那间福至心灵,“这东西,该不会是你画的吧?” “您看出来了吗……”路修斯回过神,眼中溢出淡淡的怀念之色,“我曾经,也是有雄父的。” “你……”你缺父爱?我把你当爱人,然后你告诉我你想当我儿子? “这是当初,雄父还留在皇宫的时候,把我抱在怀里,一笔一笔,捉着我的手腕,带我画下来的。我就记得,最后一次画画的时候,雄父跟我说,下次再来带我填色……” “可,三只虫子?”就算他的雌父跟雄父关系好,好吃醋(虽然这在皇室几乎不可能出现),这幅画里不想牵扯皇室别的雌虫,但,路修斯和奥菲尔德不是孪生兄弟吗,为什么这里只有三只虫子? “当初雄父最宠爱我的雌父,并且,大哥也对皇位和过多的繁文缛节毫无兴趣,”路修斯的目光渐渐渺远,染上了怀念的意味,“为了讨好雄父,大伯就把二哥带走,作为储君来培养,那时候二哥几乎天天都忙着去学各种各样的东西,没时间跟我们在一起。那时候啊……”路修斯悄悄瞄了加西亚一眼,发出一声叹息,“那时候我以为,这样的日子可以一直继续下去。” “后来,没有吗……”加西亚一时也不知道,他到底该心疼谁。是心疼那个从一出生就被剥夺了作为一个孩子的全部天真,只能作为储君一板一眼地长大的奥菲尔德,还是那个曾经拥有过亲人之爱,最终却失去了两位父亲,除了回忆之外,一无所有的路修斯。 “后来,雌父对我说雄父病逝了,可我不信,明明不久之前雄父才来看过我,还陪我玩了很久,还把我抱进怀里,笑着问我今年的生日礼物想不想要他那一把剑。那时候明明他还那么健康,好像我们还有几百年的时间可以在一起。怎么能这么快,这么快他就病逝了……”加西亚伸出手,从背后拥住路修斯,额头轻轻摩挲着对方的后背,任由对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路修斯未必需要安慰,现在,他只需要做一个完美的倾听者。 “我当然不信,雄父的葬礼上,我哭得像一个小疯子,嚎叫着要躺进雄父的棺材,要去坟墓里陪着雄父,我哭着求雄父再看我一眼,可,雄父没有回应我。二哥跟我说,雄父被一只雄虫当面指责是雄虫的耻辱,朝三暮四,贪图富贵,恬不知耻地入赘皇室,每天对自己的雌虫卑躬屈膝。那天回来之后,雄父砸了房间里所有的东西,闹着要跟各位雌父离婚,无论如何,都不愿再在这个皇宫多待一刻。大伯不同意,求他不要离开,他便自己服毒自杀,不让我看尸体,也是因为死状凄惨,害怕吓着我。”情绪的洪流一旦开了闸,那便是轰轰烈烈无可阻挡,路修斯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加西亚身上,苦笑一声,“我一直以为雄父死了,可,他没有。” “没有?”所以自己是接触到某种皇室密辛了吗?加西亚仰首望天,此刻的他到底应不应该继续听下去? 不过,这事儿多少也跟自己有关系,还是有必要听听的,嗯。 “我早该想到的,以雌虫对雄虫的感情,就算雌父是要走,大伯也不可能拒绝雄父,。他们只是一起在帝国的虫子们面前演了一场戏,雄父是离开了皇室,不是死了。”路修斯低笑一声,回过头,轻抚着加西亚的发丝,“我不喜欢皇宫,成年之后一定要出去工作,二哥就把皇室的资产交给我打理,我去谈生意的时候,遇到过雄父,他还跟当年一样,几乎一点都没变。那天我们坐在一起谈一颗星球上矿藏的开采权,他认出了我,却不想认我。他恨我,恨整个皇室,也恨他的家族。他说皇室和家族一起夺走了他全部的努力和雄心,摧毁了他的人生,他说他后来有了自己喜欢的雌虫,却不能让那只雌虫,为他留下一个孩子。” “某种程度上……倒是可以理解。”入赘皇室,就意味着从此沦为皇室的花瓶,加西亚也拿到过类似的东西,知道皇室对入赘雄虫的束缚,差不多就是前世古代那种“后宫不得干政”的变种,一旦入赘皇室,他的所有宏图大志都不复存在,哪怕是一只鹰,也都必须把自己活成金丝雀。 如果皇室从一开始就挑了一只金丝雀也就算了,可偏偏,为了维持皇室的威严,他们每一次,都会挑走最雄壮,最威武的那只鹰。然后用所谓的家族荣耀逼着鹰群和他们站在一起,联手折断那只鹰的翅膀,把他拴在笼子里,从此,永远不能飞上天空。 所以啊,对那只雄虫来说,或许就像是前世那些被卖到大山里的姑娘,好不容易逃了出来,自然不愿再与大山中的一切有任何交集,哪怕是自己生下的孩子。 嗯,不过这些问题在自己身上不存在,他人生的追求也不过就是找个地方混吃等死,就连读博,也是为了能优越一点混吃等死做准备。 “我一直以为雄父爱过我,爱过雌父,可那一天我才知道,雄父当年只是觉得应该对我们负责,他以为自己哪怕做不了好的雄主,至少也可以做一个好父亲,可,自欺欺人终究没有好结果,”路修斯看进加西亚的眼睛,带了近乎于绝望的温柔,“奥兰斯帝国的每一代皇室,都留不住自己的雄主,雄主,您呢,您会在这个囚笼里,待上多久?” “入赘,真的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吗?我怎么觉得对你雄父而言,他介意的其实更多是‘入赘’这两个字?毕竟你的雌父们,对他应该也不差吧。”加西亚一手摸着下巴,微微皱眉,以自己为例,他这个乙方简直比甲方还像真大爷。 所以能让他气到抛夫弃子的,恐怕也就是“入赘”这个词了,但,至于吗? 这事儿真不能怨加西亚,他毕竟心理上还是一个小姑娘,他是真的不懂对那些男人或者雄虫而言,入赘到底意味着什么。他能理解他们不愿意入赘,觉得入赘丢人,却无法量化这个入赘,到底有多丢人。 如果说被家长打骂一顿的丢人值是1,那入赘的丢人值是多少?10?100? “您现在不觉得,不代表以后不觉得。”路修斯惨笑一声,他的雄父也曾经试图不去在意,但,面对几乎所有雄虫的指责,他终究还是被无数稻草彻底淹没。 “这话倒是不错,”原主毕竟是父母双亡被皇室养大的,以他对皇室的感激之情都没压住被人嘲笑鄙夷孤立之后的恨意。他本身跟亲生父母能有多少感情?为父母复仇只是一个借口,他真正需要的,不过是一个可以不必在理智和情感之间挣扎,可以痛痛快快憎恨皇室的理由,或者说,一个资格。在举起反旗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心满意足。他不需要真的打败皇室,也没想过真的能打败皇室,他只是想和皇室决裂,想要证明自己不是自愿入赘而已,“我不知道未来会怎样,路修斯,如果你不想和我有任何交集,你放心,我可以立刻离开,不会再来打扰你。”他没有经历过那样的痛苦,也不知道当自己当真置身其间,他能坚持多久,如果路修斯不想再体验一次失去的痛苦,自己,当然要配合。 “抱歉雄主,我今天话说多了,”路修斯怔了一下,回过神,他是想让雄主怜惜自己,不是想让雄主打退堂鼓啊,“我不是这个意思,也,没有想赶您走,只是回想起来,有些感慨而已。而且……”看着加西亚好奇的目光,路修斯攥紧了加西亚的手,“而且,对雌父而言,雄父的陪伴虽然只有短短三年,但,那三年,足够他回味一辈子。他也不敢去见雄父,但每一次提起雄父的时候,他总是幸福的。雄主,无论您能留下多久,只要您存在过,于我而言,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