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言之(上)
天空阴沉沉的,阴霾的秋风吹散了漫天飞舞的纸钱,连带那与纸钱一起飞散的凄厉痛哭声也吹向远方。 一个三岁的小男孩披麻戴孝,抱着父亲的灵位走在送葬队伍的最前端。他幼小的栗色脸颊上没有表情也没有眼泪,只有那双黑玉般的大眼睛,迷茫无神的看着前方灰暗的大道。 这是龙威将军徐镜程的棺木,那披麻戴孝的三岁小男孩,就是他唯一的儿子徐言之。 徐镜程将军战死沙场,夫人楚氏恪守妇道为亡夫守孝三年。这是家道凋零的三年,将军府的下人们走的走病的病。原本人丁兴旺的将军府,在短短半年之间就变得无比冷清。幼小的徐言之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三年过去,守孝期满,楚氏却仍然每日陪在亡夫的灵位前。她不悲不喜,只是用她虔诚的声音默默念经,希望亡夫在天有灵,保佑他们唯一的孩儿平安的长大成人。 不知是不是楚氏的虔诚感动了神灵,终于有一天,徐镜程的亲兄弟徐戎带着聘礼登门提亲。 祠堂内,楚氏低着头坐在灵台旁的椅子里,徐戎背着手立于堂中等候。不大会功夫,一身劲装满头大汗的徐言之跨进门槛。 堂内的两个大人神色一动,楚氏站起身柔声道:“言之,快过来。” 六岁的徐言之很冷淡的看了一眼徐戎,大步走到楚氏面前低声道:“娘,您唤孩儿来有事么?” “呃……”楚氏面有难色的看一眼徐戎,吞吞吐吐地说,“言之……娘……娘……” 徐言之发现娘亲不断游弋的目光,稍微想了想,说道:“娘想改嫁么?” 楚氏脸一红,紧接着又变白了,有些无措地坐回椅子里说不出话来。 徐言之转身走到徐戎跟前,扬起小脸问道:“叔父,你想娶娘么?” 徐戎尴尬地笑笑,拿出手帕给徐言之擦擦脸上的热汗:“是啊,言之愿意叫叔父一声爹么?” 徐言之很认真的想了一会,而后下定决心般的说:“我有两个条件。” “哦?”徐戎一脸兴趣的扬起微笑,“说来听听。” “第一,谁也不许欺负我娘。”徐言之小脸冷厉地盯着徐戎,掷地有声的说,“第二,我要学高深的武功与兵法,我要为爹报仇!” “嗯!好孩子!”徐戎落下笑容,表情慎重地拍拍徐言之瘦小却很结实的肩膀,“无论你有多少条件,爹都答应你!” “爹!”徐言之“扑通”一声跪在徐戎面前,非常郑重地磕了三个头。 徐戎欣然接受了徐言之地跪拜,然后将徐言之搀扶起来。他双目灼亮满含喜悦的看着徐言之刚毅的小脸,心说此子定然前途无量! 长兄亡故,弟娶兄嫂,这习俗很常见,所以楚氏的改嫁非常平淡。一晃眼间过去九年,徐言之到了可以从军的年龄。楚氏虽然万般不舍,却也无可奈何。徐言之去意已决,天塌下来也无法改变他的决定。 柔和的春风吹落了枝头的桃花,将粉嫩的花瓣洒向满是芬芳的泥土。一位青袍少年长身而立于桃树下,目光深远的遥望着东方的天际。他英俊的脸庞上是钢铁般的坚毅,黝黑的双眸凌厉而慑人。这英姿飒飒的少年,便是心怀仇恨与家国天下的徐言之。 “言之哥哥!言之哥哥!” 一个清脆稚嫩的嗓音唤醒了沉思中的徐言之,他缓缓回头,看到穿着小红衫的女娃娃一晃一晃地跑过来。 “蕊儿,慢点跑。”徐言之急忙上前抱起小女娃,坚硬的脸颊柔软下来,扬起温柔的笑容道,“怎么又跑来了,不是说这两日在家老实养病么?” “蕊儿不许言之哥哥去打仗!”可爱粉嫩的小女娃撅起嘴,死死地抱住徐言之的脖子大声说,“言之哥哥是蕊儿的夫君,要听蕊儿的话哦。” “哎!小姐,别瞎说!”好不容易追上来的奶娘一脸嗔怪地说,“哪有夫君听娘子的话的,都是娘子听夫君的话才对!” “不嘛不嘛!言之哥哥要听蕊儿的话,不许去打仗嘛!”蕊儿抓住徐言之的两缕鬓发,大叫大嚷地闹起脾气来。 “好了好了,蕊儿乖。”徐言之颇有耐心地抱着蕊儿在石凳上坐下,轻声细语地说,“蕊儿不许闹,等哥哥打了大胜仗回来,蕊儿也长大了,那时候我们就成亲好不好?” 蕊儿不知是不是听懂了徐言之的话,果然安静下来不再吵闹,她抱着徐言之的脖子撒娇地说:“那哥哥什么时候回来娶蕊儿做新娘子?” “当然是等蕊儿长大到十六岁可以嫁人的时候咯。”徐言之捏捏蕊儿水灵灵的红脸蛋,一脸宠溺的表情。 刚满十五岁的徐言之随军出征了,楚氏泪流满面的站在府门口目送大军走向城门。年仅八岁的初蕊紧紧地抓着楚氏的衣裙,大眼睛一眨一眨的看着徐言之渐渐远去的背影。 数年后…… 近日有传闻说神龙使将再现人间,驻扎在边境的徐家军也接到同样的密报,众将军聚在议事大帐商量对策。 “无论如何也不能让神龙使落在凡赛军之手!”姜猛老将军忽然“啪”地一拍大腿,声音洪亮的大声说。 “对!” “决不能落在敌军之手!” 众将军纷纷应和。 “报——”突然间,一声高昂的通报声刺入众将军的耳朵,紧接着便是一个传令兵气喘吁吁的闯入大帐,跪在徐言之的桌案前说,“禀报将军!敌军开始拔营撤退!” “什么?”众将军大吃一惊,梁华开口问道,“他们怎么刚来了两天不到就要走?” “是啊,我们不是才交锋了一次么?” 看着众将军疑惑不解的议论纷纷,徐言之一拍桌案道:“起营!追!” “不可鲁莽!”姜猛老将军一声断喝,沉声道,“前方就是沙漠,若是敌军有意将我军引入沙漠怎么办?我军可没有沙漠战的经验!” 徐言之倏然站起身道:“若是永远不入沙漠,我军就永远不知沙漠战为何物。何况若是敌军已经抓了神龙使,我们就此放他们离去岂不是酿成大祸?” 众将军听了徐言之的一番话顿觉有理,便纷纷起身下去准备,最后只留下姜猛一个人。 老将军满脸沉重的看着徐言之道:“言之,此去定然凶多吉少。” 徐言之走到老将军面前,一脸坚定的说:“这次敌军的统帅就是我的杀父仇人何元勋,我是不会让他就这样退走的!” 姜猛见徐言之铁了心要追,无奈地摇头叹气,转身离开大帐。 徐言之看着晃动的帐帘,眼神变得冰冷。 姜猛的忠告没有说错,徐言之大军追入沙漠之后果然损失惨重。这还不算,最糟的是,他们迷失在无边无际的黄沙中,不知道该怎么走出去。 白天的沙漠像座火焰山,徐言之心情沉重的披着遮阳斗篷在军营中巡视。他们带的水仅够再维持两天,难道他们要渴死在沙漠里么? 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哗乱声,徐言之心中一紧,难道将士们已经忍不住暴乱了? 急忙赶到事发现场,却意外的看到一个皮肤白皙的人躺在沙地里,正被他的兵士们扒光衣服。徐言之心中一动,这个奇怪的人身无长物,却忽然出现在沙漠里,而且他还活着,莫非…… 想到这里,他拿下水袋喝了一小口水润喉,而后大喝一声:“你们在干什么!” 坐在帐篷里,徐言之看着神志不清的怪人心里不确定。 如果他真的是神龙使,为什么会这么弱? “给他点水。”徐言之用怀疑的眼神盯着怪人。 这怪人有一头奇怪的短发,虽然皮肤很白,长相却很普通。既没有玉树临风,也没有如仙气质,怎么看都只是个没用的富家子弟而已。 兵士很不情愿,却无法违抗军令,只好喂给怪人一点点水。徐言之见状遣退兵士,亲自给他喂水。没想到这怪人一点都不跟他客气,抓住他的手把他的水一口气喝光。徐言之很不高兴,可水已经进了他的肚子,再不高兴也没办法。 他沉着脸问了句:“能说话了么?” “咳,谢……谢谢。”那人猫一样舔舔嘴唇,声音很沙哑。 徐言之有那么几秒钟的失神,怀中人舔嘴唇的样子似乎非常……非常诱人…… 忽的打个激灵,徐言之急忙扶着怀中人坐好,转身回到主位盘腿坐下。 他刚才到底在想什么! 怪人终于清醒过来,他睁大眼睛好奇地打量周围,最后目光停留在他身上。怪人的目光中有惊异,有欣赏,甚至有一点桃色。这毫无遮掩的情绪,被徐言之看个通通透透。 “你叫什么名字?从哪来?为何会出现在我的军营附近?” “我叫,天玺,我不知道这是哪里,也不知道我是怎么来的。” 这个叫天玺的人一脸迷茫的样子,似乎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这可能么? “哦?若是你不愿据实相告,就别怪本将军不客气了。看你这幅弱不禁风的样子,不知能挺住几军棍……” 他怕了,十分慌乱地说:“那,那个,将军,你,听我说!东南方有一路人马要杀过来了,快想办法……” “你怎么知道的?”徐言之沉下脸,心里却亮起一道曙光。 这个天玺说不定真的是神龙使,只是他自己不知道? “我,我,看到的……”天玺脸色煞白满眼恐惧地看着他,让他心里多少有点不忍。 “看到的?你怎样看到的?”徐言之走过去轻轻掐住天玺的脖子。他必须得到实话,不能被天玺软弱的外表骗了。 “咳……真……的……”天玺看起来很痛苦。 “说!你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敌军派来的奸细!” 徐言之想再吓吓他,没想到天玺却一口血喷出来,眼睛一翻昏过去了。徐言之吓得急忙松手,心里呯呯乱跳。 这家伙也太弱了吧!他都没敢用力,怎么就差点掐死他? 不,绝不能让他死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