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巳时
林岑朗想对夏棉很好很好,可是现在,他已经再找不到什么宠夏棉的理由。 光芒万丈的人熄灭了眼眸中的万千灯火。 这才是,最让人痛心的。 他只能竭力精挑细选一些伤害没那么大的烟,将家中的藏酒换成低浓度的,盯着他无所谓地喝下一把又一把副作用很大的精神类药物,然后,看着这个男孩子一日比一日消沉。 “棉棉……”。 他总是这样轻轻唤他一声,然后不知该说什么。 他连将手放在这个人单薄的脊背上,给予苍白无言的安抚都做不到。 因为,肢体的触碰只会让他更加难受。 林岑朗罕见地茫然而无措,迷惘背后,笼罩着令人战栗的恐惧。 令一个人开心,对他来说,居然是比摘星星还要难的事情。 “棉棉”,林岑朗在他身边坐下来,伸展一只手臂搭在他背后的沙发上,像是把他半圈在怀里,“明天学校有音乐节,我带你去看看怎么样?” 好半晌,他才动了动眼皮。“音……乐……”他喝多了,脸上泛着醉酒的酡红,说起话来慢吞吞的。 他挺起上身,坐直后一阵摇晃,猛地往前一栽,林岑朗把他接进了怀里,他也没有反抗,热乎乎的一小团,依偎在胸膛上,乖顺极了。 林岑朗闻到他身上的花果香,沾染着烟草味、酒精味和焰硝味,曾经在他皮肉里浸透着的那股雪松味消失得无影无踪,闻起来,就像是被林岑朗标记了,他有一阵恍惚的满足。 “音、乐……我知……”他瓮声瓮气地呢喃,嘴里含含糊糊地哼哼唧唧,林岑朗垂头凑到他唇畔:“嗯?” “I love……you ba、baby ……if it,s qui、quite al……t” “you are ……too goo……d to be、be true ” “……’t taaake my eyes off——you——” 他喝醉了,吐字不清,歌词也很跳跃,但哼起来,轻轻地,有种黁黁的软甜。 林岑朗忍不住勾唇,偏头在他的唇角轻轻啄吻一下,眼神温柔得像是能把人吸进去,“me too,my baby.” 夏棉醉了之后不怎么闹腾,很安静,只是很黏人,像只怕冷的幼猫,蜷在被子里往人怀里钻,林岑朗把他捞上来,他又闭着眼睛咕咕哝哝地蜷回去。 其实,这是一种很没有安全感的表现,林岑朗知道。 他抚摸着夏棉佝偻蜷曲的脊背,忽然觉得心酸。 他觉得自己彻底想通了,谁年少无知的时候,不都是谁对自己好,就跟着谁走呢? 夏棉说是比他大三岁,但到底还是个小孩子,不懂事而已。 他只是一时被俞骁哄骗了,只要他对夏棉很好很好,比俞骁对他还要好,他会醒悟的。 他不折磨夏棉了。 这是他的小花,他要捧在手心,娇生惯养,宠溺无度。 夏棉醒得很早,睁眼的时候陷在一片火热坚硬的胸膛,随着呼吸节奏慢慢起伏,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谁,触电了似的翻坐起来。 林岑朗唔了一声,像是被他的动作吵到了,睁开眼看了眼墙上的挂钟,伸展长臂去揽夏棉,“才六点,还早,今天没什么事,再睡会儿。” 他的嗓音很沙哑,透着没睡醒的慵懒困倦。 夏棉皱眉挣脱了他的手臂,翻身下床了。 林岑朗翻了翻身,侧过身盯着夏棉消失在浴室门后,才重新闭上眼睛。 淅淅沥沥的水声传来,隔着一道门,变得朦胧模糊,四散在空气、枕边、被褥中的香气渐渐地很难让人忽略,林岑朗闭着眼睛,呼吸渐渐粗重起来。 夏棉洗完澡出来,发现林岑朗还在睡,犹豫了一下走过去,“喂。” 回应他的是均匀绵长的呼吸。 “林岑朗?”夏棉不得已继续叫他。 仍旧没有回答。 “林岑朗。”夏棉提高了音量,隔着被子轻轻戳了戳他,“林岑——” 一股力道猝不及防地把他带倒,一下扑到了林岑朗身上,没等他反应,林岑朗擒着他的两个腕子一翻身,天旋地转之中,将人迅速压到了自己身下,他撑身盯着茫然无措的夏棉,表情很凶,语气更凶:“没听说过不要惹没睡饱的Alpha么?” 他比如今的夏棉大上好几个号,按着夏棉瘦削的腕子,像是头魁梧的雄狮用巨爪将一只小鹌鹑摁在了身下。 除却幻觉,或许是他的语气太臭太冲,夏棉一时被吓懵了,睁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半天没有反应。 他身上还带着潮湿清润的水汽,苍白许久的脸庞被浴室蒸出了一抹淡淡潮红,看上去格外生动。 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一瞬间的恍惚,是因为记忆里俞骁也曾经无数次这样像头猎豹扑食似的,猝不及防地把他扑在床上。 夏棉抿了抿唇,干净的瞳仁里有波光悠悠流转。 林岑朗甚至能听到自己的血液在血管中急速奔流沸腾的声音,喉结用力上下滚了滚。 “我们不是说好了么?”半晌,夏棉缓缓眨了眨眼说,他挣了挣,发现林岑朗用的力道简直吓人。 林岑朗的视线黏在那双一开一合的红润唇瓣上,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音乐节晚上才开,不着急。” 夏棉愣了一下,“什么音乐节?你不是说要带我参加他的婚礼的吗?” 林岑朗出了神似的盯着夏棉的唇、纤细光裸的脖颈和微微散开的衣襟,呼吸愈发急促。 他一直不说话,在夏棉眼里就又是出尔反尔了,夏棉使劲挣扎起来,他瞪着眼睛,“你说过要带我去他们的婚礼的!你说过!” 林岑朗这才稍微回过点神来,夏棉激烈挣扎,然而他纹丝不动。他这才发现,夏棉的眼睛特别像小动物,俯视时像狐狸,平视时像小鹿,眼睛圆而眼尾拖曳,这让他在生气时瞪起眼睛来看起来都像是小动物软绵绵的娇嗔,并没有多大的威慑力。 “你又骗我!”夏棉的眼眶迅速泛红,他现在的身体真是太弱了,丁点力气都没有,死活挣不开林岑朗,气得他一股一股火冒上来,鼻腔呼出的气都是干燥的,毛细血管被怒火烧得有种破裂前鲜明的噼里啪啦的微妙膨胀感。 “你说过要带我去的!” 夏棉翻来倒去都是这句话,眼泪在眼睛里不争气地打起转来,神色憔悴又绝望。 为什么,为什么,他只是想再见俞骁一面,怎么就这么难?! 看,林岑朗盯着他出神地想,他是真的能轻易将夏棉按在身下肆意侵犯,而夏棉是毫无抵抗之力的。 “乖”,林岑朗终于一只手放松了对他的钳制,抚上了他的面颊,拇指在他的眼角缓缓摩挲,“还早,没有骗你,这点小事别生气行不行?” 他的声音很低沉,氤氲在其中的沙哑的温柔,让夏棉都愣了一下。 夏棉微微蹙了蹙眉,咽下去那种像吞了苍蝇一样古怪恶心的味道,他怀疑道:“真的?可是我们差12个时区,坐飞机过去,那边就已经是第二天了。” 林岑朗愣了一下,忽然忍不住低笑起来。夏棉在他面前警惕戒备久了,偶尔不自觉地自然流露,就让他像家里养宠物的主人发现了新大陆一样,被小东西可爱得心都要化了。 这莫名其妙的笑,夏棉反倒呆住了。 林岑朗唇角的笑意愈发深邃,像是再也情难自禁地,忽地凑上去轻轻啄吻夏棉的唇瓣,在他的唇上低低地轻笑:“这你还会算?小数学家,还是小地理学家?” 这是他第一次在夏棉清醒的时候吻他,吻完之后,却没有多少后悔,他深深地看着陷入呆滞的夏棉,黑白分明的眼眸里倒映着自己——一个期待又失意,困顿又渴望的自己。 或许,还有那么点卑微。 他漆黑如蛊的眼眸从夏棉的眼睛上移到了唇上,缓缓靠近,在唇瓣若即若离的时候顿了顿,复又干脆直接地吻了上去。 这次的吻便不再止于温柔克制的浅尝辄止,林岑朗放弃了手臂支撑的力量,整具身躯压在夏棉身上,将他完完全全覆在身下,扣着下颌攻城略地,唇舌交缠时,伴随身体下意识地贴紧、暧昧灼热地摩挲和起伏。 要不说Alpha是天生的求偶高手,各种手段简直是刻在DNA里的本能,不知道是否是察觉到夏棉会反抗,林岑朗下意识地用力钳着他的下颚,便撬开了他紧闭的牙关。 林岑朗觉得自己像是燃烧起来了,他本能地用力将夏棉往自己怀里按,像是Alpha基因里远古的兽性被唤醒了,夏棉微弱的抵抗、呜咽和呻吟搔挠着他每一处敏感的神经末梢,让他心颤得都要化了,吞噬的欲望格外强烈——他是真的无比想化成野兽,直接将他一口吞进肚子里,牢牢圈禁,血肉都融为一体。 忽然,一片湿热黏腻的液体濡湿了他的面颊,香气浓郁。 林岑朗顿了顿,发现夏棉流鼻血了。他气喘吁吁地,唇瓣被吻得红肿,目无焦距,猩红的液体晕染了小半张脸。 他愣了一会儿,用拇指揩去夏棉脸上的血迹,又在人的唇角轻轻吻了一下,“棉棉,你可真是……” 要了我的命了。 方才低笑着将人抱到浴室清洗去了。 如同有人告诉他,有一天他会如此喜欢一个人,林岑朗是不信的, 就连此刻,他自己也无法相信,他会如此喜欢一个人,喜欢到变得不像自己。 “两位先生,请问需要点什么饮品吗?”空姐用温柔的声线礼貌询问。 林岑朗转头去问身边的夏棉,“想喝点什么?今天不许喝酒。” 夏棉偏头靠在座位上,只留给他个后脑勺,没有说话。 “你不说话,我就给你点牛奶了。”林岑朗回过头,“一杯咖啡,一杯牛奶,谢谢。” “还在生气?”他伸手去摸夏棉的后脑勺,被夏棉狠狠用手拍开了,声音很清脆。 “嘶——” 夏棉下意识颤了一下,就在他以为林岑朗会发作的时候,手腕忽然被握住了。夏棉咬牙用力往回抽手,甚至能听到骨节咯吱作响的声音,林岑朗轻松拽着他的腕子带到眼前,“看看,打红了吧。” 夏棉的手不受控制地轻颤着,“你别这样”,他的声音也在隐隐颤抖,“我很恶心。”也很害怕。 若是往常被他这样刺一句,林岑朗一定会比夏棉恶毒一百倍地还回去,但他今天只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轻将他的手笼在掌心一下一下轻轻揉捏,他叹息一声,深长道:“棉棉,别总是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嗯?” 夏棉已经不理会他的一举一动了。 他心里边装着事,脑袋混乱不堪,心却空落落的。 飞机跨越一个时区,又一个时区,夏棉不自觉地倒数着,究竟只剩几个时区。 他活在昨天,俞骁已经在今天。 他奔赴今天,俞骁已经去往明天。 这点时差造成的距离,或许会成为他们此生永远无法逾越的鸿沟。 夏棉追不上了。 他们落地的时候,星城已经是上午九点,长途旅行是让人很疲惫的,林岑朗看着夏棉苍白委顿的倦容,强行把他摁到自己腿上。 “啧,别动,听话。学校那边还有很多事,不能在这边久留,宴会中场我们就得乘今天最后一班飞机回去,待会儿要是困了可是没地方让你休息。” 夏棉安静下去了。 他是真的没有力气跟林岑朗闹腾了,他很不舒服,从昨天到今天基本没吃东西,空荡荡的胃紧紧揪着,一下一下泛着酸水,嘴巴都不敢张开,一团乱麻的情绪搅和得他心神不宁,直想揪着头皮用力撞墙。 车子一路往星城的边缘开,开着窗的车内温度越来越低,窗外渐渐出现连绵起伏的山脉。 林岑朗护着夏棉的头,将车窗关上了。 车子翻越最后一座山后在山谷停下了,司机直指面前不算太高的山坡,“这就是了,得劳烦少爷和小公子徒步爬上去了。” 车门一开,山间清爽的风充盈着出尘的香气灌进来,两个人动作皆是一顿。 日光晴好,夏棉久闭的眼帘掀开,他用手在额前虚虚挡了挡,望见满山万顷绿涛中的金丹银橙。 是桂花。 山下的天气仍旧炎热,但山间已是飒爽的秋日了,满山秋意,桂花飘香,金色的阳光一照拂,微风吹徐时,光华如氤氲彩墨。 夏棉恍惚了一会儿,手掌被一片温暖包裹,“走吧”,林岑朗垂眸看他,不知是什么表情,“待会儿走不动了我背你。” 山势和缓,石板曲折,攀山的人不多不少,时不时有人停下来看一会儿风景拍拍照,荡荡秋千,或者驻足浏览一会儿从树干上垂下来的照片——里面是新人的点滴过往。 这片山野是郁家送给郁时雯的陪嫁,风景格外秀丽怡人,好些人已经在昨天就住进山间参差坐落的木屋、酒店去了,走在路上,隐约能听见孩子们的玩闹声和从山顶婚礼场地传来的舒缓音乐。 夏棉偏着头,全部视线和注意力都被拂肩而过的照片吸引,他不知道俞骁竟然还和另一个人有如此纷繁的过往。 日出,雪山、峡谷、湍流、小酒馆、教室、操场…… 他眉目怔忪,在俞骁和另一个人的旧日里穿梭,恍惚被身边的人拽得踉踉跄跄。 脚下忽然腾空,夏棉不防,小声惊呼。 林岑朗把他往起掂了掂,让人靠在自己宽阔坚实的脊背上,“走路不看路,非得摔得鼻青脸肿。” 夏棉低声抗拒:“放我下来。” 林岑朗十指稳稳握着他的小腿,走得轻轻松松,“等你这么走上去,新郎新娘都入洞房了。” 夏棉忽然就噤声了。他不再多言,看着满山各色的桂花,忽然自嘲地凄凄笑了笑。 “小朗!”身后有人叫他们。 林岑朗在石阶上停下来,转过身去。 几个容貌出众的俊男美女正相携着往山上来,在清幽雅致的山间,这么一行人组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岑放和邬倩倩,林淼、戚远鸥带着各自的女伴男伴,有说有笑的走在一起。 “你们才来?”林淼看了一眼林岑朗背上的夏棉,笑着微微挑眉。 林岑朗微微颔首,转过身慢悠悠地往山上去,等着身后的人们追上来,“你们什么时候到的?” “昨天就来了,不过是晚上,没在这块怎么转,刚刚从南面下去绕了一圈从北边上来”,林淼道,“那边有几处露天温泉,晚上带着小美人一起出来‘戏水’?” 林岑朗但笑不语。 “回来待几天?”岑放问。 “下午六点的机票,玩一会儿就走。” “这么猴急,赶着入洞房呢?”岑放深长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打转,邬倩倩和两个Omega抿嘴偷笑。 夏棉本就不喜欢这些人,他们凑上来之后便格外沉默,偏着头看向别处,只留给这些人一只安静的后脑勺。 林岑朗的唇角弯了弯,戏谑道:“你可别,这还生着气呢,你再调侃两句,怕是就哄不好了。” “怎么呢?” “能怎么”,林岑朗语气淡淡,“不稀得见你们这群瘪犊子。” 岑放艹了一声,猝不及防地凑近了他们,探着身子,灵敏的鼻尖在夏棉的后颈轻嗅了两下,像条野犬似的,“话说回来,小美人闻起来,跟这漫山遍野的桂花很像啊。” 如果夏棉是只猫,他现在一定浑身的毛都炸得根根分明,他颤了一下,下意识地转过头来,用手捂上自己的后颈,发现阻隔贴还在。 林岑朗停下来,带点下三白的眼睛自上而下深深看了一眼岑放,闪着晦暗的寒光,“滚远点。” 岑放盯着夏棉幽幽地看了一会儿,唇角噙着玩味,眼睛深处却翻涌着某种复杂不明的东西,与之相比,夏棉就像受惊了的兔子,察觉到危险的第六感发出警报滴滴作响,他本能地感到惊惶不安,眉头蹙起,满眼警惕。 戚远鸥拽了拽他。 “啧”,半晌,岑放收回了侵略性的目光,后退了半步,站直了身子,“小气,闻闻又不会少块肉。” “你可省省吧狗东西”,林淼抚了抚邬倩倩柔顺的长发,“再开玩笑,哄不好的就成倩倩了。” 岑放把婉转含笑的邬倩倩半个身子带进怀里,不正经地笑道:“怎么会。” “时间不早了”,戚远鸥假意转了转手腕看了眼腕表,“快走吧。” 气氛忽然沉闷下来,尴尬因子在山间蔓延·。 好在酒店就在眼前,林淼刚想开口说叫他们先去酒店歇歇脚,几个身着小礼服的孩子已经争先恐后吱哇乱叫地一溜烟跑下来。 “欢迎!” “欢迎欢迎!” “欢迎来参加新人的婚礼!” 他们边跑边呼号着,个个手里提着个小花篮,有的跑得急,甚至在不平整的路上摔了一跤,却顾不上哭,翻身滚起继续蹦蹦跳跳地朝他们来。 “给新人的红包交给我!” “给我们的红包交给我!” “支持第三方转账!” “然后从这里拿胸花!” 还没站定,他们争先恐后道,满头大汗,满脸红光。 戚远鸥他们几个对视了一眼,“还要给你们红包?怎么,别人都是闹新郎,你们是抢劫客人?” “来来来,让我看看”,岑放蹲下去看他们手里的篮子,“这是骗了多少钱了这是?还整挺好,二维码都有?!” “不是骗!”小朋友捂着篮子神情激动,“小姨夫同意我们收红包的!” “林垚”,林淼眯眼盯着小侄子,林垚却盯着冷眼看着他的林岑朗,下意识后退了半步,“团伙作案,招摇撞骗,一套一套的,嗯?” 林淼说着去拿林垚篮子里的东西,拆开之后,发现果真是胸花,一朵精致美丽的黑山茶,还散发着幽幽清香。 他愣了一下。 林垚在林岑朗冰冷无温的注视下吞了吞口水,咕咕哝哝道:“说了没骗你们,是新娘子和伴娘交给我们的任务。” 林淼故作了然,从怀里掏了个提前装好的大红包扔进去,又掏手机给几个小屁孩发了红包,才从林垚那拿了俩小礼品盒,正要拆开,一个小朋友喊住他,“别!婚礼上司仪说让拆的时候才能拆。” 林淼撇了撇嘴,“屁事真多”,把盒子随手扔给自己男伴了。 其他人也纷纷交了红包。 林岑朗背着夏棉,空不出手,林垚胆战心惊地绕过林岑朗,站到夏棉旁边去,他举起篮子来,“妈——表婶。” “噗——”走在前面的几个人听见这惊世骇俗的一声,身躯一震,惊恐回头,林淼差点从台阶上滚下去,还是被岑放扶了一把才没摔下来。 林岑朗侧头看着林垚,只留给众人一个侧脸,看不出什么表情。 一鸣惊人的林垚却无暇他顾,他仰望着夏棉,明亮的眼睛忽闪着真挚的歉意,“上次对不起,你好些了吗?” 他的目光落在夏棉的双腿上,满眼悲痛,“你,你是不是摔到了啊?” 林淼他们快要笑死了。 “你表姑奶有没有跟你侄子做过亲子鉴定啊?” “?” “他不像是你们老林家的种的样子。” “滚——!” 夏棉垂眸看了他一会儿,林垚得不到回答以为他是默认了,就差哭出来的时候,夏棉轻轻地叹了口气,看林垚的眼神有种莫名的包容和柔软,“我没事,别担心。” 他从琳琅满目的小花篮里随手捡了个小盒子,正要拿第二个时,林垚已经收回了篮子,他拿着一只小盒子踮脚塞进夏棉手里,“这个给你,刚才那个给表叔!”然后转身就跑。 “我们还有事,先走了!”三个小胖球已经一溜烟跑向他们后边的来宾了。 酒店错落有致,木质结构,一座座建筑用曲折的廊桥衔接起来,等到山间日落的时候,一盏一盏明灯蜿蜒亮起,别有情趣。 林淼他们进去看新娘了,林岑朗微微偏头,问夏棉:“你想去看吗?” 夏棉轻轻摇了摇头,“不了。” “也罢,没什么好看的。” “你现在”,夏棉犹豫了一下,问道:“能闻到我的信息素么?” “放心”,林岑朗的手在夏棉的小腿上安抚性地拍了拍,声音格外温和,眼眸却在夏棉看不到的地方幽深一片,“岑放就内样,他唬你的。” 夏棉不做声了。 没由来地,他心里一阵惴惴,只能强忍着咽下去,不做多想。 “放我下来吧。” 周围的人愈发多起来,被人背着的夏棉格外瞩目,更遑论背他的这个人是林岑朗。 林岑朗故意把手紧了紧,“就不。” 听见耳边一声闷闷的气结声,才笑着将夏棉放下来,伸手去捏人的鼻子,“怎么一点小事就生气,小气包。” 夏棉梗着脖子,硬着头皮强忍着才没有躲开。 他们慢慢悠悠地穿越过曲曲折折的廊桥,夏棉时不时地走着走着就会停下来,满目空荡,神情悠远而恍惚。 林岑朗也不计较,停下来陪在他身边。 天气格外晴好,远处的山间弥漫着薄纱似的淡淡雾霭,小孩子们追着矮脚马和狼青漫山遍野地撒丫子疯跑,不会玩球的新手一棍子把高尔夫打进了遥远的山谷,然后“诶诶诶”地高声去追……欢快的气氛在蔓延,夏棉茫然地站在那里,满心荒凉。 时光的碎片在心神恍惚的缝隙中钻进来,他忽然想起,某个光线昏沉暧昧的清晨,俞骁坐在他身边,用深沉的声线温柔地低声问他,要不要做随军家属。 夏棉的心口像是被十万伏特的电猛地劈中了,他摇晃了一下,忽然就站不住了。 林岑朗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的腰,用同样温柔的调子问他,“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夏棉脸色苍白,他抖着唇,低低急促地喘着气,几乎要忍不住崩溃地求林岑朗赶紧让他离开这个地方。 他怎么敢去想,这一切,曾经是俞骁想要带他奔赴的方向。 又怎么敢想,他们在人生的路上如此短暂地相遇后,终究背道而驰了。 “还是先带你去酒店房间休息一会儿吧,刚好,把今天中午的药喝了。”林岑朗用手背摩挲着他的脸,眼含担忧。 刚行至大厅附近,就见皆是一身喜服的温长静和应邈在门口迎接客人,两位亲家笑容得体大方,彼此之间几乎没有任何交流互动。 林岑朗向应邈点点头径直忽略了温长静,“应姨辛苦了,平叔来了么?” “他忙”,应邈笑道,“估计要等婚礼开始的时候才到,没法待太久。这位是——?”她看向夏棉。 林岑朗摸了摸夏棉的后脑勺,“您上次见过,没来得及介绍,夏棉,我的男朋友,腼腆了点儿,您别介意。” 应邈微微颔首,温长静不动声色地打量夏棉。 “脸色不太好,是不舒服么?要不要先去房间休息?” 林岑朗笑笑,“巧了么不是,正不得劲呢。” “哎哟”,应邈说着冲他们摆了摆手,“来来,就不费劲吧啦找你们内房间了,这还有空的休息室,进去休息一会儿吧。” 应邈带他们穿过宽阔的大厅,林岑朗敏感地捕捉到了点什么,见岑鹤在大厅角落傍着竹林坐着,一边吸烟一边打着电话,正往他们这个方向看过来。 岑鹤吐出一口烟圈,待雾霭稍稍淡去时用口型对林岑朗说:“二楼,拐角茶室。” 林岑朗淡淡收回视线,也不知道到底看见没看见。 应邈把他们带到之后就离开了,林岑朗看着夏棉喝完药,让他去床上躺着休息,“乖,婚礼要到中午才开始,到时候我叫你,不会错过。” 林岑朗走到门口,又不放心地叮嘱他,“除了我,谁来别开门知道么?” 他把门从外面反锁上,又从前台借了两个安保,才去了二楼茶室。 岑鹤坐在窗前,青翠的枝叶从窗外伸进来,一室明亮,然而她今天的烟瘾有点大,身前的烟灰缸这么短短的一会儿已经积了小半缸。 “坐。”岑鹤指指他对面的位置。 “五分钟。”林岑朗看了眼腕表。 岑鹤安静了一会儿,沉默地吞吐着烟雾,眉宇间的纹路深邃可见。 过了一会儿她掸了掸烟灰,将窗户牢牢关上,才看向林岑朗:“你得去趟塔国,而且是马上,最迟等到参加完婚礼。” 林岑朗的眉头蹙起来。 “火儿被截了好几次,二把手也被炸死了,他们不想干了,准备停火。”岑鹤简短道,语气严肃。 “谁截的?联军里不是有钉子么?” 岑鹤轻轻摇头,“已经引起怀疑了,暂时没法动作。” 林岑朗靠向椅背,食指轻轻在扶手上敲打,“这是你们的活儿,不在我的职责范围内。” 岑鹤忽然眉头倒竖,半点耐心也无,火大道:“你他妈叫岑朗,岑朗!” “这就火了?”林岑朗促狭道:“看来真的是事态紧急啊。” 岑鹤胸膛剧烈起伏,她捋了捋自己光洁的头发,强忍道:“他们要是熄火了,你信不信紧接着就是连片的哑火,赔个底儿掉还不算,到时候在国际法庭上,岑家就是众矢之的!” 林岑朗沉吟了一会儿,“没别人了?” “去了好几个了,都看你外公现在快不行了,用也用不动了,一狼心狗肺的老杂碎”,岑鹤啐了一口,“我抽不开身,国内得有人盯着,睡觉闭眼功夫长了都得给你变天。” 林岑朗不说话,他仰起头来,十指交握,拇指一下一下转动着。 “把他干掉吧,再扶植个新的。”半晌,他云淡风轻地说。 “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岑鹤道:“需要时间的,底下那帮狗不是是个人叫唤两声就听的。” “我自有办法,既然你叫我去,就别管我怎么干。”林岑朗说,“还有,我得带着他。” “不行”,岑鹤斩钉截铁,“这些事不能让任何外人知道。” “他不会害我。”林岑朗同样斩钉截铁。即便林岑朗劣迹斑斑,罪无可赦,夏棉纵然憎恨着他,却从来没做伤害他的事。他微微敛着眸,胸口泛起细微的暖意。 “路上很危险。” “难道这里不是么?”林岑朗掀开眼皮,里面迸射出幽幽的寒光。 婚礼在山顶上,草坪平整,视野极其开阔,木质拱门用鲜花装点着,红毯铺开一路延伸至远处的心形拱门,两侧皆是圆桌,四周用长桌围起来,摆满了各色精致的冷餐。 宾客已经纷纷入场了,俞骠和林国峰坐在一起谈着什么事情,似乎对儿子的婚礼毫不关心,陈藏野神色恹恹,陈长夜腻歪着他哥,一会儿神情激动语调高亢地骂一句,戚远鸥便去捂他的嘴叫他小点声。 来的人不太多但也不算少,10人位的12张圆桌坐满了,再加上摄像师、乐队等工作人员,还有应邀前来的许多记者,怎么也得200来号人。 夏棉落座以后,视线在人群中转了一圈——虽然这基本是无用的——但他下意识地去找任泰安和褚时立这些人的身影,结果自然是令他失望的。 他不知道俞骁记得多少,又忘了多少,也不知道俞骁这些往日亲密的战友如今是否完好。 婚礼上各色酒水很多,林岑朗不放心地叮嘱他:“今天不许喝酒听到没有?” 戚远鸥往他们这边张望了一下,走过来在林岑朗身边还没来的空位上暂时坐下,从怀中掏出个盒子递给他:“你说你今天就走,我刚派人急忙送过来的,办事糙得不行,鉴定文件给落下了,你要是不着急下次给你。” 林岑朗接过盒子打开,“没事,内玩意儿不重要。” 夏棉张望着,忽然无名指上多了冰冷的触感,他收回视线。 林岑朗眉眼柔和地望着他,握着他的手在戒指上落下轻轻一吻,“就这根手指,大小正合适。” 夏棉蹙起眉头来,满眼厌恶,刚好撞上戚远鸥深沉复杂的目光,他抽回手,准备摘掉的时候林岑朗眼疾手快地将他按住了,“戴着。” 夏棉怔了怔。 意识到自己语气生硬,林岑朗立即放轻了语调:“至少今天戴着。” 艳彩粉钻在阳光下折射着璀璨的光辉,夏棉像是被针扎了,僵硬地撇开了视线。 林岑朗低声下气地去哄他:“不喜欢么?先这么凑合戴着吧。” 价值不菲的珍贵珠宝被他说成了一文不值随手可弃的石头,戚远鸥早就识相地离开了,一直竖着耳朵听这边动静的人眼都要红了。 “我再帮你找更好的,找到你满意为止。”林岑朗凑在他耳边,贴得极近,耐心地絮絮叨叨:“你喜欢蓝宝石么?我收藏过一颗‘男爵’,34.79克拉……” 倒吸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夏棉听着他的喋喋不休,只觉得吵闹非常,那些字眼成群结对地蹦出了他的脑海,他只想起来那枚放在床头柜抽屉里的艳粉玫瑰指环,和那一枚乘着月色落进海里再也寻不回的弹壳。 那些,是他真正想要的东西。 中午十二点,婚礼正式开始。 着装严整的司仪站在鲜花点缀的舞台上清了清嗓子,念了一段长长的介绍词。 夏棉的心脏跳动得越来越快,直到听见一声“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有请新郎入场”,他便猛地回头,那个过分高大的人终于出现在了红毯尽头,褪去一身军装,西装革履,风度翩翩。 他没想哭,但无意识地泪流满面。 他疲惫不堪的双眼黏在那个人身上,满眼血丝,眼睑下两片浓浓的乌青,眼睫却舍不得眨动一下,像是漂泊得旷日持久的小船终于停靠到了港湾。 夏棉喉结用力滚动着,泄出极其细微压抑的闷哼。 他瘦了很多,看起来比以往还要高大,额骨上一道斜飞入鬓的狰狞伤疤,暗示着他曾经在死亡的边缘上多凶险地挣扎过。 夏棉的心像是被揉皱成了一团废纸,在嗓子眼卡着,呼吸渐渐不稳而粗重。 林岑朗却没看信步而来的人,他看着身边一眨不眨、满面潮湿的人,眸光沉了沉,到底是厌烦他这幅一见到俞晓就要死要活的样子,但强忍着没吭声,只是抽了纸巾去抹他的眼泪,心想最后一次,这是最后一次。 寡淡的信息素在空气中隐隐浮动,林岑朗几乎将他整个藏进怀里,他按住不安挣扎的夏棉,凑在他耳畔低声阴狠警告:“再哭,再哭就都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