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挥剑
,热水和玻璃渣瞬间四溅,夏棉慌了神,手忙脚乱地连忙蹲下去就要收拾,“对不起对不起我——” “夏棉”,一只大手钳住了他的手腕,俞骁直接抄着他的腋窝把人抱起放到了床边,“我看看有没有扎伤或者烫到。” 握在手里的手几乎是瞬间就变得冰凉,还有些微的轻颤,俞骁仿佛干什么大事似的认真地一根一根检查,那双手却突然颇有些粗暴张惶地抽出去。 他抬眼顺着夏棉的视线看过去,落在了床尾的江雪墨身上,他深深地看了对方一眼,意味极其深长,江雪墨的身体瞬间有些不自然地晃荡,被他强行压着,变得僵硬无比。 他今天穿着一件藕粉色的卫衣,外面套了件水蓝色的棉外套,亮眼又温柔的颜色,衣服还崭新着,那脸色在这样颜色的映衬下却还是稍微有些不大好看,一双月牙眼里尽是红血丝,从昨天晚上和俞骁联系过后就没睡过,又是滴眼药水又是冰敷,好歹是没肿成两枚核桃。 他们互相凝视着对方,江雪墨心中大恸,夏棉瘦得都脱了形,本来两人身量相仿,现在比他还要瘦上两圈,憔悴得不像样子。 或许只是两三秒钟,又或许是很长的时间,他僵在那里,嘴唇像是被强力降水粘住了,怎么也开不了口。 还是夏棉率先有了动作,他笑起来,瘦得两枚酒窝都变得非常浅,起身走到江雪墨眼前,大眼睛剔透又干净,清清亮亮地倒映着一个江雪墨,“哥,你来接我出院呀,干嘛非跑一趟,在家等我就行了呀,这里病人有多,有什么病气传染给你怎么办。” 没有提一句埋怨责怪的话,还流露出真实的开心与幸福,山一样地压在江雪墨身上,叫他觉得下一秒就会被碾碎成肉泥,俞骁的视线越过夏棉的肩膀直直地落进江雪墨眼里,满满的警告和威胁,江雪墨几乎要控制不住地尖叫、崩溃地求饶,指甲边缘深深地嵌入掌心,靠几分痛感才不至于昏厥过去。 “我来是有几件事想和你说。”他神色冷淡,因为肌肉僵硬,看起来更有几分严肃和冷漠。 夏棉脸上的笑一僵,眼神开始飘忽躲闪,掩饰的慌乱和恐惧悉数被江雪墨洞穿,他撒起娇来,“哥,我都办了出院手续了,有什么事我们回家再说好不好”,他转过头去向身后在慢慢收拾垃圾的俞骁看过去,“你看你还认不认识这位俞将军,说起来我这次住院碰巧就遇见了人家,念着我是你弟弟照顾了我这么长时间,咱们回去做顿饭表示感谢好不好?” 夏棉伸手去拉江雪墨的袖子,啪!地一下被粗暴地甩开,“别碰我!” 这一下当即让他愣在原地,像是被主人毫无理由伤害了的忠犬,表情空白茫然又无措,比直接的委屈还要戳人心肺。 “他照顾你真是因为你是我弟弟?”江雪墨脸上像是覆了一层冰霜,微挑着眉,看他的眼神带着厌弃、鄙夷、嫌恶,简直是像在看什么脏东西,“不是因为你隐瞒了什么上不了台面的关系?” 夏棉心脏咯噔一声,强撑着镇定道:“当然是因为我是你弟弟呀,我们能有什么关系?” “撒谎!”愤怒冰冷咬牙切齿的一声,让夏棉猛地打了个颤。 “哥,是不是有人和你乱说了什么呀,你告诉我好不好,我跟你解释。”夏棉白着脸,恐慌张开了深渊巨口,要将他吞噬进去。他忍不住想回头去看俞骁,想问一问这是怎么回事,想问一问是不是他和他哥说了什么,可他一回头求助,无非就是摆明了心里有鬼。 “我问你,你三年前为什么突然说了要一起离开温城又没赴约?这三年你到底在哪儿?”那双月牙眼犀利又冰冷地直视着夏棉的一双,似乎早已经将一切看穿。 “我……不是和你说了吗?我差点被江渡横逮到,慌里慌张去了润城打工呀……”夏棉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声线。 “好,你不是说打工吗?你睡的哪条街上的桥洞?收留你的餐厅老板娘叫什么?是哪家餐厅?你又在哪家商场做过保洁?偷你钱的人叫什么?你最后在哪家幼儿园餐厅打工?园长叫什么名字?那家幼儿园周围都有什么?这三年你总有稍微要好一点的工友吧,你给他们打个电话问问近况聊聊天怎么样?”这话是他演练了千百遍之后说出来的,表情、语气和语速都控制得到位,一个一个平静的诘问让夏棉脸上的裂缝越来越大。 “……我没带手机,回去打好不好?我们回家再说好不好?哥……”他的鼻音都浓重起来,哀求的意味简直要浓重到令人无法忽视的地步。 “你还在撒谎!你回去准备怎么办?说手机不小心丢了还是请个演员来陪你一起演戏?你根本就没有任何工友同事,因为你从来就没有去过润城!因为你过去三年的经历都是一个编来骗我的故事!把我当傻子一样骗很好玩是不是?!”他的声音并不尖锐,音量也并不过分高,却因为饱蘸了浓厚的失望和愤怒,像冰冷的海水一样一下一下渐渐漫过夏棉的头顶。 俞骁已经出去了,靠在门边上,Alpha极佳的耳力能将里面的对话捕捉的一清二楚,透过玻璃窗也能看见夏棉的神色和反应。阳光从夏棉一侧映照过来,他整个人白得越来越透明,像是一缕幽魂,最终将渐渐消失在阳光里。俞骁嘴边衔了根烟,没有点燃,他的手搭在门把手上微微颤抖,脚却牢牢地钉在地板上不得动弹。 守在不远处的褚时立和任泰安两人对视一眼,如出一辙的复杂和感叹。 像是那一层晶莹剔透的壳被轰开了,露出里面肮脏恶臭的躯体来,夏棉努力地想把碎了一地的壳拼凑粘合起来再重新躲进去,还给江雪墨一个干净无瑕的样子,可是无论他怎么绞尽脑汁,无论他怎么竭力拼凑,那壳碎的反而越来越厉害,化成一把齑粉,从他指缝中漏出去随风而去。他恐慌得打起了寒颤,忍不住地往衣服里瑟缩,像是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抱头鼠窜。 任何人都可以看到他肮脏不堪的样子,唯有江雪墨不行。如果他在江雪墨眼里龌龊下去,那比直接毁了他还不如。“真的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我没有……真的没有……”他张口结舌,理屈词穷地辩白。 江雪墨闭了闭眼,似是已经失望到极点,“别再骗人了夏棉,我去过润城,派出所根本就没有你报案的档案……因为你一直和俞将军在一起。” 话音落地,夏棉终于没了再做无力地狡辩的能力。医院吵闹的声音和街上车流轰鸣的声音变得遥远而模糊,房间里安静得落针可闻,夏棉被强扯掉了最后一片壳,过街老鼠一般满身污秽地坦露在江雪墨面前,灵魂出窍,肉体却粘在原地不得动弹。 “你从哪儿来,就回哪儿去吧,别再缠着我了,也别再打扰我和叶寒宵,我们两个是真心相爱,你不要总是用你的思维和感情来绑架我……” 江雪墨深吸一口气,心脏被他自己扎得千疮百孔,“这么多年,我已经很累了,你把我当你哥也就罢了,但你自己也知道你对我什么感情,你缠我缠得太紧简直把我当你的所有品霸占着,我要被你弄窒息了夏棉……” 夏棉像个雕塑似的一动不动,能听见自己的血液一寸一寸冻结又一寸一寸碎裂的声音,尖锐的痛楚过后是一寸一寸麻痹的感觉,再多一点,意识和知觉就会全部丧失。 “在温城的时候我们过得很辛苦,好不容易到了芸城自由幸福了两天,你回来之后我虽然没和你提过,但是那种喘不上气的窒息感又缠上来了,我也是24岁的Omega了,别的Omega早早地就开始谈恋爱早早地就有了自己的家庭,你说说这些年你强行从我身边赶走了多少人?贺章、曲昶昂、顾臻言、谈云烨、叶寒宵……奥,还有一个俞骁,是你亲自上阵铲除的……你从没问过我一句意愿,永远都是打着你了解我你懂我你是为我好的旗号行事……我被你逼得快疯了你知道吗……” “以前我还尚能忍受你那样的感情,但是知道你和曾经追过我的Alpha之间的关系之后,你懂那种感觉吗?”江雪墨的五脏六腑疯狂痉挛,几乎要干呕出来,五指要将掌心生生洞穿,他几乎是从心脏里直接逼出那几个绝情至极的字眼,“恶心,特别恶心……” 夏棉已经透明到几乎要消失,江雪墨像是直接站在他的身体里站在他的心脏内说话,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空洞到了极点,出奇地没有一点泪水,却悄然黯淡了最后一点光彩。 “一边对我怀着那种龌龊恶心的心思,还一边和我有过好感的Alpha做着见不得人的勾当”,他顿了顿,尝到满嘴腥甜的气息,“太脏了,求你别再来我眼前碍眼了。” 恍惚间,夏棉觉得自己异常轻盈也异常钝锈,好像浮游在空气里的尘埃,除了飘飘荡荡等着落地,再没什么事是需要他去做的。 他流不出泪来,也说不出什么委屈、愤怒和反驳的话来。那1125个日日夜夜他都是念着江雪墨能过得好,才心甘情愿地献出肉体雌伏他人胯下才心甘情愿地充当给人治病的工具人,如果那1125个日夜本来是江雪墨想要获得并延续的,那他做的一切无疑成了笑话,卑鄙、愚蠢又不可原谅。 空气像是变成了什么极其浓稠粘腻的液体,窒息的人们,两个在室内,一个在一门之隔的室外,只等着再晾那么一会儿,就将永远将这几个人封存在其中,形成什么供后世把玩的琥珀,嘲弄取笑着里面愚不可及的虫子。 这个空间好像与外界割裂开来,不知多少个世纪以后,沙哑而模糊的声音才打破这寂静,“我知道了,对不起。”他一开口,花果气息浓郁的血味扑面而来,江雪墨内心千百个声音在嘶吼在歇斯底里地抓狂尖叫,我在骗你棉棉!不是在说你棉棉!对不起棉棉!别信我棉棉! “你……等一等”,夏棉的肌肉很僵硬,动起来像是离体多年的幽魂在调动自己的僵尸,咬字时肌肉运动都合对不上,他缓缓转身,几步路却走了很久,呆滞木讷的视线来回漫无目的地扫描,像是忘性极大的耄耋老人忘记了刚才要找什么东西。 最终,他乱转的视线停驻在了那个黑色的行李包上,他挨蹭过去,拉开拉链,摸索出了一个黛青色的盒子,背面有些发白,那是他前两天用橡皮努力擦拭背面泥点留下的痕迹。 他拿着那个礼物向江雪墨走来,江雪墨却像是看到了什么拿着绳索铁链前来索命的幽冥使者,恐惧得三魂六魄都在剧烈震荡,为了遏制强烈的摇头的欲望,脸上的肌肉都在抽搐痉挛。 “24岁的生日礼物”,他捧着那个盒子僵硬但虔诚地送到江雪墨面前,温柔而哀伤地望着他,“祝你这朵雪花永远温暖。” 江雪墨要支撑不住了,他的牙关因为忍痛而发出咯吱咯吱令人牙酸的声音,他忍不住想跪地求饶,求他拿下架在他颈间的这把温柔刀。 “你要不嫌脏就收着吧,我做这份礼物的时候,只念着你是最好的,没有任何不该有的杂念。” 没有一句怨言,对江雪墨的温柔和包容宛若天生,天生甘心卑贱。 将俞骁压得喘不上来气的,不知是什么混沌繁重的情绪,他只知道那样哀伤而心碎的神色快要将他击溃,那样纯粹而干净的眼神快要逼得他冲上去坦白一切,可那股强大的阻力也同样来自于这样的眼神,他想要,他也想要,他疯狂地想要。 夏棉的爱是包容而温柔的,只要对方开心幸福,他可以离开可以放手;而俞骁的爱是自私而霸道的,为了自己开心幸福,他只能抢夺只能占有。就连境界上都比夏棉低了几层。 但他已经做不到及时止损了,他尝过了甜头,知道夜里有一个人躺在身边抱在怀里契合又舒适的滋味,就像一个在暴风雪里哆哆嗦嗦迷失方向的人,终于望到了视线所及内灯火通明炊烟渺渺的小屋,哪怕那屋不是他的,他也贪恋这温暖眷恋这柔软。 他见过许多爱情的样子,但只想要夏棉心里的那一种。 像一把燎原之火,呼地一下燃烧过去,炽烈又美艳。 像一汪澄明春水,不疾不徐荡漾而来,细腻又温暖。 为他奉上来情爱的人有很多,可他偏偏就想要夏棉爱着江雪墨的那一种,不计代价热烈纯粹而无我忘我。 究竟什么时候开始确切地产生“为什么这个人会是别人的”这种念头,他不也不清楚,但却能清楚地记起那念头第一次明显甚至强烈的时候。 是个初秋的夜晚,晚风沉醉,他喝了很多酒,不醉,只是稍微有点困。 那天刚结束了在霜城的联合除暴任务,也是他那个未曾谋面的母亲的祭日,俞骠对其只字未提,携温长静出席总统家宴,你侬我侬,伉俪情深。 他照例去了岑显的墓,荒凉而干净,除了他没人会来。所以,值什么当呢?岑家的大小姐,又是Alpha,为了个俞骠闹得轰轰烈烈,与家人恩断义绝。到最后,俞骠倒是和岑家和睦了沆瀣一气了,这两方却谁也不再惦念着这个英年早逝的Alpha。 他敬了酒,鸣了枪,从不献花。 或许爱情永远比不上利益,也永远比不上AO之间信息素的天然吸引。 他去了那座园子,据说是唯一支持那桩婚事的过世的外祖母给岑显的陪嫁,里面的三个佣人也都是岑显在时救下的病人,无依无靠,安置在了那里。 除了祭日这天,他几乎从来不去,里面很荒芜,那气氛像是岑显和岑显的墓一样,无人理会,寂寥落寞,他并不待见。 推开栅栏门走进去之后,出乎意料地,并没有照例闻到草腥味,而是袅袅的花香,融在温温的风里,柔柔地拂了满身。 他以为走错了地方,回头看了两眼,的确是那园子没错。 纯白、鹅黄、桃红、淡紫一簇一簇交织在若绿色的枝叶上,清辉跃动,晚风一拂,便让人曛曛欲醉。 他似是微醺,但清楚并不是酒意上头。 宅子里亮着一豆灯,不过分明亮刺眼,也不过分昏黄不明,刚刚好柔和舒适的亮度。 他轻轻推开门,没打扰任何人,又去了酒柜随手拿了瓶酒,一个人站在这令人耳目一新的庭院里独酌,颇有些花间一壶酒的意思。 他酒量很好从没喝醉过,但并不经常喝,只是偶尔会喜欢那种味道,可以微微放松紧绷的神经。 喝着喝着,隐约听见有人在唱歌,隔着薄纱似的,朦朦胧胧隐隐约约,但调子很好听、 在军营里除了军歌,别的歌曲他几乎不听,也不知是什么歌,不浓稠,也不过分清脆,像是掺了蜂蜜和牛奶的甜水,黏度刚好,甜度刚好,轻轻柔柔地淌进耳道里,搔挠出微微的酥麻痒意,刚好用来给人解酒的东西。 心血来潮地,他循着那声音朝楼上走去,推开了一间卧室的门,浴室门半掩着,水声和歌声从里面传来,飘出来的花果香潮热醇厚,像是倾倒了一壶热热的花果酒。 他也不知道当时是真的百年难得一见地醉了还是怎么了,就那么鬼使神差地推开了门。 里面薄薄的水雾缭绕,满身泡沫的人背对着他站在花洒下,哼唱着那段旋律,是首英文歌,那人轻轻摇晃着身子,揉搓着头上的泡沫,似是很沉醉。 他应该立刻出去的,却好像受了什么蛊惑,纹丝不动站在原地。 等水雾稍稍散去以后,他看见了那人背上狼藉狰狞的伤疤,像烧伤一样大面积密布,比之于他自己身上的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人很白,蝴蝶骨很漂亮,腰很细,屁股很翘,腿也很长。身上斑驳的疤,像是一块上好的羊脂玉被人不小心摔碎了又粗糙地粘合在一起。有一种脆弱又引人凌虐的美感。 他突然很热,口干舌燥。 或许是终于察觉到了外面的气流,那人猛一回头,啊地短促地尖叫了一声,似是想挡住背上的疤所以转过身来,又察觉不对,慌里慌张蹲下去,双臂环到了腿上。 受了惊的小鹿一样,可爱又诱人蹂躏。 “你快出去呀!”那人脸红得滴血,嗔怒的声音都带着点娇蛮。 他有些恍惚,道了声歉,退出去了。 退出去之后,他才想起来,奥,原来那个人是三个多月之前带回来的夏棉。 明明他知道,还假意逼问了许多次江雪墨的下落,接到了许多来自那人的“骚扰电话”,不知为什么刚才给忘记了。 他回到了楼下,从冰箱里拿出了一瓶冰水,觉得自己喝得是有点多了,坐在吧台上脑海发空。 没过一会儿,他听到了一串脚步声,那股浸润着水汽和热气的花果香也越来越近,回头一看,那人从楼上下来也奔着厨房来了,见到自己,还怔愣了片刻。 “俞将军?” 他的视线不受控制地黏在他身上,看到他洗过的头发如晕开的墨,极黑,发梢不时有水珠坠落,湿漉漉的眉眼清润秾艳,浮着一层红晕,水彩画似的色彩鲜艳明丽,穿着一身米色的棉睡衣,看起来软绵绵的。 他颇有些生硬地把视线从那人领口移开,嗯了一声算回应,灌了一口,到嘴里才发现居然拿错了瓶子,原来是酒。 夏棉似是嫌他冷淡,浑不在意地越过他去了厨房,经过他时钻进鼻腔里的香气,让那颗从刚才就躁动不安的腺体发热发烫,獠牙也开始瘙痒。 他应该离开的,但又一次不知为什么,坐着没动。 他看着那人在厨房窸窸窣窣地捣鼓,微微蹙了蹙眉,这都已经是就寝时间,竟然还没吃饭么。 没一会儿食物的香气飘散开,一碗黄豆芽汤放到了他面前,他垂头看了一眼,又抬眼向夏棉看过去。 “醒酒汤,你身上酒味太重太冲了,酗酒不太好呀。”夏棉噙着浅笑,露出两个小酒窝来,像什么小甜饼一样,甜丝丝糯叽叽的。 一种很奇异的酸麻的感觉从心脏蔓延开来,席卷了每个细胞,他的喉结用力滚了滚,没说出什么话来。 他以为夏棉会转头就走,没想到端了杯水在他斜侧面的吧台边上坐了下来。“你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无缘无故地搭话与探究,他却一反往常地没什么反感,“怎么这么问?” “大人嘛,都是借酒消愁的呀,我见过很多年了。”夏棉一边喝水一边道,“但是如果真能解决问题的话,就不会有下一次买醉了,还是适量为好。” 他勾了勾唇,想起了点什么,“院子里的东西?” “我每天在这里没事干,打发时间,就和姚叔他们一起弄的,你不会介意吧?” 种都种了,现在才来问他介不介意,没半点人在屋檐下的自觉和客气,但他吐出的话,却并不带着像Alpha那样极强的领地意识,“不介意,还不错。” “那就好,种的时间晚,长出来的都是矮紫薇和天鹅绒,如果是春天种的话,估计现在还要好看,五颜六色的。”夏棉托着腮往窗外望去。“你这宅子本来应该挺好看的,就应该拾掇拾掇打扮打扮,荒成那样多可惜。” 他心中微动,“你可以明年春天种,明年夏天就能看到了。”一句话就这么脱口而出,说出来,才发觉有些不妥,哪有明年,等江雪墨回来就该把这人丢出去了。 夏棉貌似也没注意到他这句话里的意思,隔空点了点那只海碗,“快喝吧,太凉了就不好喝了。” 他低头尝了一口,味道很清淡,热乎乎的,滑过微微烧灼的喉咙一直汇入胃里,舒缓的感觉蔓延开来。如果岑显在的话,估计这就是属于母亲的很家常的味道。 不知名的饱胀的滋味浸满了整个胸膛,原来醒酒汤比酒要更能舒缓紧绷的神经,第一次喝,第一次知道。 几口可以喝完的东西,他刻意微微放慢了速度,想让那种温泉一样的暖流能长流一会儿。 “俞将军最近挺忙的哈?”又听得那人的询问。 这么一个问题,他瞬间就明白了他接下来要问什么,也明白了这漫长的铺垫和讨好是为了什么,顿时有些微的烦躁,那醒酒汤尝起来也失了几分滋味,但他此刻还没琢磨咂摸出来这是什么感觉,话问得直接,语调也不自觉地冷下来,“为什么这么怕我找你哥。” “你才到我要问什么了呀哈哈哈……你们俩不合适,我说真的”,夏棉干笑两声回答道,答完又喃喃嘀咕,“别的原因咱也不敢说呀……” 一字不落清晰地落进了Alpha灵敏的耳朵里。“你觉得我配不上你哥?什么样的才跟你哥合适?” 夏棉拼命地摆着手,求生欲极强,“不是说你配不上,就是……我哥性子软,还很敏感,一件事能在心里记挂很久,稍微遇上点大事容易想不开,有点太善良单纯很容易被骗,得要一个细致周到又耐心体贴的人才适合他……我知道我哥长得好看、又勤奋上进还很好闻,但以俞将军的条件还是能找到比我哥不逊色的人的。” 说这话的时候,夏棉单手托着腮,鸦羽般长而浓密的睫毛微微垂下去,眼睛里盛着细碎的光,专注又深情,似是怀念似是想念,那种极致的温柔和光芒在俞骁心上精准一击,他也瞬间明白了,这根本不是什么所谓的兄弟情深。 那种复杂又陌生的感觉强烈起来,每一个细胞都酸酸涩涩的,叫人颇有些心烦意乱,一乱他就又拿起酒杯灌了几口,看见夏棉惊愕得眼睛微微睁大,走过来要取走那只海碗,“喝完啦,那我拿走去洗。” 他一凑过来,馥郁的香气就好像有意识似的无孔不入地往他身体里钻,引得人食指大动。几乎是身体快过脑子,那馨香柔软的身体撞进自己胸膛的一刹那,他脑海才灵光乍现般滋生出一种不满来:为什么这个人是别人的? “俞将军?”夏棉显然有点状况之外,在他怀里不安地扭动起来。“你是又发病了?” 他从背后将人禁锢在怀里,一种滚烫的热度在烧灼翻腾,那截散发着香气的细白脖颈无声地诉说着诱惑,他想,原来这把腰真得很细真的很容易牢牢掌握。 他含混地唔了一声,被本能和欲望牵引着没入了他的后颈,刺破了他的腺体。 妙不可言的滋味,似乎每一条感官神经都被快感掌控,让人把持不住信息素侵犯的力道。掉进了浓稠绵密又黏腻潮热的花蜜和果酱里似的,每个细胞都被紧紧地包裹着热情地亲吻着,尤其是那个已经硬如烙铁的地方。 他能感觉到怀里的人细细的轻颤,没了力气越来越软,一滩水似的依偎在他怀里,引得人兽欲炙烈翻腾,想就这样将人圈禁和占有。 等那阵压抑不住的汹涌的侵略欲没那么急躁之后,他有意地控制了信息素汇入的速度和力度,有意地调动怀里人的情欲,手掌也不复一开始的规规矩矩,似有若无地在他的腰际揉捏摩挲。 安静的夜晚,蜂蜜一般的灯光,两个人,沸腾滚烫交缠的信息素,气氛暧昧到了极致,他承认自己意乱情迷承认自己神魂颠倒。 和普通的Alpha标记Omega产生暂时虚假性的爱意是不太一样的,那种冲动和欲望在他标记之前就已经是无法忽略的存在了。 前一个先令人下体亢奋再令人心尖瘙痒,后一个先令人心尖瘙痒再令人下体亢奋。 “嗯……俞,将军……”这一声难耐压抑的喘息,像是小奶猫一爪子正正搔挠在他心尖上,酥得他眼都热了。俞将军这三个字他不知听多少人喊过,夏棉喊的时候总是轻轻的,第一句尾调总是会带着点疑惑似的上扬,如今当这三个字带着颤音被细细地哼哼出来时,一种陌生又奇异的感觉瞬间席卷了他的四肢百骸,让人心都要酥软得化了。 “别……这样……”夏棉在他怀里无力地挣扎起来,温热的手搭在了他的手臂上掰扯,渗出了一层薄汗。 感觉到那颤抖的声音都染上了浓浓的哭腔和鼻音之后,他才稍稍回笼了理智收敛了欲望,恋恋不舍地停了下来,十分地意犹未尽。 夏棉还瘫在他怀里,疲软得不得动弹,红霞一路烧到了他的耳尖耳垂,露出来的皮肤都染上了桃花汁似的,勾得人忍不住亲一亲咬一咬,种一串草莓,留一片烙印。 他的胸膛还激烈地鼓噪着,心跳也错乱失序,呼吸灼热而粗重,浑身又热又烫,他清楚再这样下去会失控,咬牙放松了钳制,夏棉挣脱了他的怀抱几乎是头也就不敢回,落荒而逃,被人欺负了的小猫咪似的,逃跑的样子都勾人犯罪。 那一晚上他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地起来冲冷水澡,粘在身上的那股木樨和梅子的香气似乎怎么也冲不掉,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因素产生的错觉,一闻到就诡异地亢奋又滚烫。 前所未有的体验。 那天晚上的那段旋律总也在他脑海萦绕不散,他记住了几句歌词,写下来冷着脸指使人去找,入夜的时候躺在床上反反复复地听,却总觉得还是夏棉那天哼唱得惹人心痒勾人软肠。 他想起夏棉身上的斑驳伤疤,派人去调查了他的过往,得知以后,某种酸涩难忍的情绪不停发酵滋长。 那之后没几天,江雪墨就被找到了,但鬼使神差地,他没有叫人把人带回来,也没有告诉夏棉。 直到那种在意与欲望从无法忽略升腾到了无法压制的地步,那种嫉妒也强烈到了让人几乎丧失理智的地步,他算是终于琢磨明白了,他这下是栽了个彻底。 夏棉给他的心动浸透于每个细节,一分一毫都是如此撩他心弦合他心意,无论是明艳秾丽有杀伤力的长相,还是极其多面的性格,甚至于那样纯粹热烈、毫无保留地爱江雪墨的姿态都是令他心动的。 对夏棉来说,可能喜欢一个人如同追随一道光,即使永远遥不可及即使永远遥遥无期,只要对方好好地亮着就一切足矣,但对俞骁来说显然不是这样。 渴望夏棉就是绝症患者在渴望救命药品,就是瘾君子在渴望致命毒品,就是千里赤地在渴望甘霖滋润,得不到,就会失去生命就会死。他颈后的这颗患上信息素渴求症的腺体直接用行动来证明了这件事。 他靠在门框上向内张望,夏棉还捧着那个盒子,噙着点浅笑望着江雪墨,安静而耐心地等待他的选择。 多少往事在他们彼此脑海像走马灯一样浮现,哀悼这份即将枯萎凋零最终死亡的“夏棉与江雪墨”。 你为我挡下的刺痛的伤,我为你送上的珍藏的糖,你送我的第一份生日和祝福,我为你螳臂当车扛下的恶意,你穿越热浪滚滚为我送上的几枚甜果,我躲进逼仄幽巷出卖腺体攒钱给你买的良药,你放下一切不远千里为我送去的生活费,我咬牙死撑四处打工瞒下的百万赌债,你在夏日里为我送上的雪的清凉,我在冬日里为你递上的棉的温暖…… 也许过了今天,这一切就不会再延续到明天。 也许过了此刻,你把我永远丢在了冬天,我永远再去不了你的夏天。 江雪墨霍得一把夺过那盒子,踉踉跄跄地夺门而出,俞骁反射性偏回了头,江雪墨顿下了脚步,滚烫的眼泪落了满脸,目光怨毒又憎恨,烙铁一般灼得人几乎痉挛,“这下你满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