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8

    12.

    青年的蓝眼睛盯着他，等待他的回应。辛维尔后退一步，摇摇头。

    “抱歉先生。”

    他的声音和之前一样轻而低，带着常年混迹底层而带出来的恭谨卑微，然而只有他感受到自己颤抖的尾音和僵硬的身体。

    递水时的短短相触，敏感的鼻腔闻见了几不可闻的腥气。

    他永远不会忘记这个味道。像水生物体般阴暗潮湿，寄居于黑暗，贯穿了他噩梦般的那晚的味道。

    他看了眼青年，后者微笑着，被他拒绝了也不见恼，白皙的指尖压在那瓶纯净水上，皮囊出挑，语调可惜。

    “啊，真遗憾。看在你还顺眼的份上，提醒你一句。”

    “东西不多了。”

    13.

    在冲突隐晦的第一天里，许多人展开过自救，试图寻找救生艇。然而幕后黑手似乎早有预料，几乎堵死了所有逃离这艘船的生路。

    逃离不成，只能在船上等待救援。马蒂亚号轮船配备了成吨的物资，规划合理，至少可以让一船人撑过近两月。但当混乱发生时，人们才发现大部分食物都已经被糟蹋得不成样子，净水装置也被损毁，一切可供生存的物资都十分紧俏。

    巧合堵在一起就变成圈套。每天清晨，不断增加的残缺尸体都刺激着众人的神经。他们知道自己被食人魔玩弄于鼓掌，强迫参与这场人性逃杀。但是又能如何？发疯般对着空气怒骂，也得不到任何回应，只能继续寻找可供喘息的生机。生存在前，争端和冲突每天都在升级，说是地狱也不为过。

    辛维尔走在甲板上，看见了一道新鲜的拖痕，从墙角断续连到栏杆。血迹氧化得不是很明显，应该是今天死去后被拖走的人。这种拖痕在甲板上并不少见，纵横交错，红褐的痕迹令人胃部翻滚。

    任由尸体腐烂，只会增加生存难度。船上众人已经由看见尸体的尖叫腿软，到拖着它们，扔进雾气笼罩的海里的麻木。

    他似乎漫无目的地走着，许久才消失在船面，到了一个熟悉逼仄的小角落，他绷紧的心才放下，手部的颤抖再也压不住。

    是食人魔。

    那个蓝眼睛的青年，一定是披着人皮的怪物。

    会是埃努吗？还是新的一只？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害怕，贴着墙壁缩着，脑子一片混乱。

    他说的东西不多……又是什么意思？

    辛维尔拉过箱子，清点了一遍自己的食物。勉强算得上富余，但饮用水几乎见底。翻动时，他看到了压在食物底下的十几张纸票。

    他抿抿唇，想到了埃努说的话。

    赢了这场游戏，就能活下来。

    某些方面来说，他是幸运的，因为他知道有希望离开。所以他没有放弃，而是带着能找到的一切资源，缩在这个逼仄的一角。

    但是现在这里已经不安全了。

    他有点懊恼，想着刚才不该贸然去跟青年搭话。

    它当时提出想看自己住的地方，是不是也有试探的意味？三等舱实在毫无隐私可言，床位一览无余，再加上空缺愈来愈多，他心下不安，最终在船尾找到了这处藏身之地。空间狭窄，甚至不能躺下，但胜在地点偏僻，周遭遮挡物多，蹲坐下来，不仔细看基本不会被发现。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在这里闻不到那股潮湿的气味。

    这几天里，他曾回过自己待过的舱室。床架七倒八歪，像是被蛮力破坏，他的那张床更是被撕扯的不成样子，床单被褥都凌乱而潮湿，看得他心惊肉跳，愈加后怕。

    辛维尔乱七八糟地想着，直到困意来袭，还在思索是否要换一个藏身的地方。

    14.

    鼻端是水汽味。还未清醒的男人猛然睁眼，立刻看到一片狼藉的地面。

    他辛苦囤积的干粮与食物泡在海水里，湿淋淋地瘫在地上，烂成一团。破旧的行李箱四分五裂，空空荡荡。

    他呆愣地坐着，似乎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随后是一阵毛骨悚然的战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