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纳萨力克时间0:00。 潘多拉·亚克特拖着疲倦的身躯缓慢的朝着纳萨力克的绝对支配者,同时也是自己的创造者,直到最后也留在这里的父亲大人——安兹·乌尔·恭的房间走去。 第九层中正刮着寒冷的风。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才从冰结牢狱中出来的缘故,拥有完全冰抗性的潘多拉·亚克特竟也感到身体上凉飕飕的。 即使大坟墓有着一定的免费修复份额,每过24:00都会自动恢复一部分受损的建筑和被消灭的怪物,这一次第九层的修缮工作依旧消耗了许多金币:因守护者之间的战斗而导致的损坏远远超出了大坟墓的自愈能力。支取仆役,发动特殊技能,提取宝物库中存留的材料,锻造长的再加工,打开第九层原本已经关停的付费清洁效果,这些事项一件一件的化作具体的金额输入到财政负责人的大脑里,,反复计算后得出的结果就是—— 虽然和大坟墓蕴藏的财富相比,这次消耗的金钱和人力连九牛一毛也算不上,但已经算是仅次于复活夏提雅的最大消耗事件。 (不,夏提雅的复活和这一次相比根本算不上什么,只不过是NPC而已……虽然这次走好运没有死掉呢。) 其实死掉也没关系,单单从潘多拉·亚克特的立场而言并不会有任何触动。倒不如说是在读取了她的记忆,同时耗光了MP之后的潘多拉甚至有点惋惜为什么夏提雅没有死掉。 那张沉睡着的脸那么恬静,安宁。但这一次可不是从死亡中苏生,而是保持着被彻底清理掉了记忆,陷入昏迷的状态安安静静的睡在冰结牢狱中。 高阶二重幻影摇摇晃晃地走向主人的房间。轻轻地敲了敲门。 没有女仆应答,但是潘多拉·亚克特知道里面肯定有人。在等待了几秒钟后,宝物殿守护者毫不迟疑地推开门走了进去。 ——果然,迪米乌哥斯正保持着平静如水的表情坐在里面。 “我回来了。” 潘多拉·亚克特这么报告着,一边打量着迪米乌哥斯的脸色。 眼前的恶魔与几小时前指挥众人迅速展开行动的那个迪米乌哥斯看上去没什么不同,但潘多拉隐约感觉到了一种名为“筋疲力尽”的气氛。 虽然有着各种各样维持生命的道具,但是心理上的疲惫已经突破了道具的效果,对身体产生了影响。而且大多数特殊技能应当已经无法使用,那么MP差不多也耗光了。 潘多拉·亚克特估算着自己和迪米乌哥斯的身体状况,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 现在的迪米乌哥斯应该比自己还要弱。 即使自己因为修改夏提雅的记忆而耗光了MP,接着又花掉了不少特殊技能用在修复第九层上,但迪米乌哥斯的损耗应当还在自己之上。 “真是辛苦你了,潘多拉·亚克特。夏提雅现在的情况如何?” 从声音里倒是听不出什么疲倦之意。在生死攸关之际找到了至高无上的主人,挽救了父亲大人的生命,紧接着又指挥守护者们打倒了夏提雅,之后又迅速安排好了一切的补救工作,在这种震荡的时刻依旧有着冷峻的判断力和坚韧的精神,只能说是恶魔的天赋异禀了吧。 “已经在冰结牢狱的那个房间里好好地睡着了,如果没有谁去打扰的话就绝对不会醒过来,当然……也不会有人去打扰。” 聚精会神地听着潘多拉·亚克特的报告的迪米乌哥斯轻轻点头。 “佩丝特妮也在严加防守,严禁任何人进入冰结牢狱,亚乌拉也前往第一层保持警戒了,这样一来应当不会有任何劫狱的可能性。对吧?” “没错!而目前在这大坟墓中,持有安兹·乌尔·恭之戒的人也只有我一个,在没收了夏提雅的神器级道具‘滴管长枪’之后,仅凭她个人的能力是不可能彻底损毁那个房间的。” 那个房间在冰结牢狱的所有牢房中也属于最恐怖的存在。即使是迪米乌哥斯和潘多拉·亚克特这样属于绝对强者的存在,也不会愿意去想自己进入那个房间的可能性。 因为,那间房间的进入条件非常宽松,几乎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房间,但出来的方法只有一种:使用安兹·乌尔·恭之戒进行转移。 当然,利用武力将整个房间完全破坏也并非不可,但潘多拉·亚克特听父亲大人说过,即使是那位持有“世界冠军”之称号的塔其·米大人,要想破坏那个房间也要费一番功夫。当然,如果使用超位魔法“天上之剑”,或是雅儿贝德所持有的世界级道具“地狱深渊”,想必能够轻而易举地破坏那间囚笼,于是恶魔和二重幻影又在原来基础上对那个房间进行了各种各样的强化。 因此,将这间本来是为守护者总管而准备的囚笼用来关押夏提雅,可以说是万无一失。 然而,这样的囚笼真地发挥了用处,着实让潘多拉·亚克特无法感到更多的喜悦。 “……那真是太好了。” 迪米乌哥斯悦耳的声音就像玉珠跌落银盘那样消失在了空气中。短暂的沉默让潘多拉判断其他事项一定也妥善的完成了,不然也不会出现这样的对话。 “我想见见父亲大人——” 潘多拉·亚克特找准时机,在迪米乌哥斯正要开口说什么的时候抢先说道。 “……呼。” 察觉到潘多拉可以打断了他的话的迪米乌哥斯发出了轻轻的嘲笑声,随即礼貌的做了个手势。 “那么也允许我一同前往吧。安兹大人想必也……非常需要你,潘多拉·亚克特。” 潘多拉·亚克特偏了偏头。眼前的第七层守护者脸上讽刺的表情好像在说“我可没有把主人囚禁起来”,那么宝物殿守护者就更加无法理解他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父亲大人是如何被救下,平安归返的——潘多拉并没有从夏提雅的记忆里读到。当时在场之人只有迪米乌哥斯和佩丝特妮。而迪米乌哥斯绝对不可能在这件事上做幌子。 那么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呢。 看着逐渐烦躁起来的潘多拉·亚克特,迪米乌哥斯温柔的——但又是冰冷地笑了。 那笑容里蕴藏着某种残酷的东西,简直像是先目睹了绝境之人对后来者的可怜之情。 “请吧,安兹大人正安眠于卧室之中呢。” 这是怎么回事。 不可能。 为什么会这样。 迪米乌哥斯读着潘多拉·亚克特脸上各种各样的混乱表情。 趴在床边的高阶二重幻影在看到主人安稳地躺在床上时的那副模样,不知道有多么欣喜。但是,在听闻了迪米乌哥斯所述的具体经过之时,宝物殿守护者圆圆的蛋头就像是被仇恨腐蚀似的皱缩起来,那黑黑的圆孔嘴巴里仿佛也长出了獠牙。而在得知各中怪事后,潘多拉更是无法控制自己的表情。 “迪米乌哥斯阁下的意思是,您的各种强力特殊技能,以及佩丝特妮小姐的高阶治愈魔法,都没有产生应有的效果……?本应用来发动效果的魔力凭空消失了……是这个意思吧?” “正是。佩丝特妮检查的结果是,没有查明任何原因。安兹大人身上佩戴的道具也都已一一检查过,没有发现任何可能会导致魔力空耗的存在。” “这——这是不可能的。无论是特殊技能还是魔法,其中蕴含的魔力都应当是以严格的范式排列,然后精准地投放在目标物之上……除非是两个特殊技能相互碰撞而导致魔力的抵消,不然不应该会有魔力消失的情况——” 潘多拉·亚克特挥舞着双手说道。 “啊——嗯,迪米乌哥斯阁下,从我在夏提雅的记忆中读到的情况来看,安兹大人有过一段自愈的过程——请问您的特殊技能中是否有治疗类的技能呢?” “……没有。” 迪米乌哥斯简短地回答道。 “但是其中肯定有精神控制,或是强行要求目标对象完成某事这样的技能吧?” “是的。” “那么,如果遇到了目标物无法完成此事,比如说必须逃走回到迪米乌哥斯阁下身边这一件事的时候,有没有可能先抽取一部分魔力进行前置操作呢?” “这……不是我能够控制的呢。以往并没有做过相关的实验。莫非你有见过这样的例子?” “……如果是夜舞子大人就可以用魔法将MP让渡,但是……没有发生过像这样的事情吧。” 宝物殿守护者困惑的挠着头。 “能够自动摄取魔力用于最优先的事项吗,但是为何佩丝特妮小姐的魔法也被夺走了魔力,明明是治疗魔法,按理说……竟然还有比治愈身体更加重要的事项,这是不可能吧。” “事实即是如此。” 迪米乌哥斯说道。 “莫非是因为安兹大人的身体有特殊之处吗?” “佩丝特妮没有看出任何异常,安兹大人现在的身体和普通人类的体质几乎没有任何不同。” “啊……” 早已知道的事实真是让人沮丧。但是也只能无可奈何的接受。 因为,用独一无二的,至高无上的,对于全体守护者而言比自己的生命更加重要的主人的贵体来做实验是不可能的事情。无论是谁都不可能承担得起这份风险。 但就是因为如此,名为智者的守护者们直到现在才发现了这种异常。 即使是特殊技能也有可能无法发挥出完整的能力,这就意味着安兹大人的安全从此刻起将会永远保持在一种不可确定的危险状态:即使强化了物理防御,即使守护者们寸步不离的护卫于安兹大人身边,也不能确保主人能够无时无刻不在周密的保护圈中,甚至连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都不再安全—— “但至少可以确定,魔力是有被安兹大人摄取利用的吧。” “没错,在额外补充了魔力之后,佩丝特妮的治愈魔法也顺利启动了。” “额外补充魔力吗……” 潘多拉·亚克特喃喃道,突然变换了一种语气。 “迪米乌哥斯阁下,您所说的‘补充魔力’,不会是恶魔的那一种做法吧?” “嗯?请问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呢?” “除去魔法之外,还有另外一种直接补充魔力的方法,不是吗?就我所知,高阶的天使与恶魔,还有龙类的身体中就蕴藏着魔力。无论是血,肉,骨,还是其他体液,只要破坏己身就能释放出肉体的魔力。与发动技能消耗魔力相比,这种办法更加简单,纯粹,但与之对应的代价便是自身的损害。我说得没错吧?” “那是自然。但是这个问题究竟意义何在呢?” 迪米乌哥斯面不改色地说道。与之相反的是,潘多拉·亚克特的语气突然激烈起来。 “那么请问迪米乌哥斯阁下——您是用什么办法为安兹大人献上魔力的呢?” “……” 令人尴尬的沉默。 躺在床上的主人在蒙着头的被褥里翻了个身。 “恕我直言,这可是关乎安兹大人的生命的问题——” “向主人献上血肉。” 第七层阶层守护者打断了宝物殿守护者的话语。 “我知道你的顾虑。通常情况下,向恶魔支取魔力的行为都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甚至是以灵魂作为交换物来直接获得恶魔的魔力。但我是心甘情愿为主人奉献,因此不存在你所想的某种可能性。至于为什么是血肉,在那样危机的情况之下,难道还有做别的事情的余裕吗?还是说,我宁愿眼睁睁地看着主人化作灰烬……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呢?还是……要质疑我对安兹大人的忠诚呢?” 迪米乌哥斯平稳的语气底下埋藏着的情绪比烈火更加炽热。仿佛是回忆起了那惨不忍睹,血肉横飞的景象,连一向残忍的恶魔也掩盖不住剧烈波动的心情。像是为了顾虑安睡在此处的主人,没有任何异常的气氛蔓延开来,但潘多拉·亚克特明显感觉到了炎狱造物主周身的空气也变得炽热起来。 “不,我只是……” 潘多拉·亚克特努力的组织着话语,终于开口说道。 “因为这样的事情不可能发生第二次,所以,既然这一次幸运成功了,或许某一天就会……” “我会时刻怀着被安兹大人吃掉的觉悟继续履行职责的。” 迪米乌哥斯的冷笑让潘多拉·亚克特有些不安。某种不清不楚的错位感微妙的横亘在二重幻影的脑子里,仿佛某种不祥的事情已经板上钉钉:原本就乌云密布的天空又涂上了一层厚厚的血光。 “啊,既然如此,那真是太好了。” 迪米乌哥斯看着露出了笑脸的潘多拉·亚克特,知晓计划的第一步已经顺利达成。 那么,接下来是—— 迪米乌哥斯慢慢地从西装里拿出一个卷轴。 “接下来要拜托你一件事,不过,在此之前……” “迪米乌哥斯大人,潘多拉·亚克特通过传送门前往地表去了。请问是否要进行拦截?” “不需要。昴宿星团和亚乌拉正在第一层待命,对吧?” “是的,赛巴斯先生则是在带领全体一般女仆避难,目前在耶·兰提尔待命。请问是否需要我或是妮古蕾德小姐将监视网撤回一部分转移到潘多拉·亚克特身上?” “不必如此,潘多拉·亚克特的举动是我们商议的结果,让妮古蕾德全力警戒冰结牢狱内的动态。另外,从现在起,封锁每一楼层之间的传送门,尤其锁死第六层。让威克提姆随时待命。” “是,迪米乌哥斯大人,另外,我已将安兹·乌尔·恭之杖妥善保存。不过,若是要防御敌人,请问是否应当将第八层里配置的那些东西一并放出来?” “那些……暂且安置不动。但是,以安兹大人的名义,我命令你不得允许任何人前来解放那些东西,明白了吗?” “是!属下一定会竭尽全力守护好第八层,威克提姆大人也会随时准备出击。” 切断了和樱花领域守护者的通讯,恶魔静静地坐在主人的办公桌前。 此时此刻,红莲正以代理楼层守护者的名义,统御着第七层的全体战力。地表和第一层由亚乌拉和昴宿星团护卫,为了最大限度的强化亚乌拉的能力,原本布置在第六层的高阶魔兽也一并前往了地表。启动第四层的高康达或许已经来不及了,所以在地表遭遇突破的情况下只能放弃第四层,以第五层为前线,锁紧第六层。 第七层和第八层已经做好了完全的战斗准备。如果发生极端情况,即使是假借主人的名义也要驱动第八层的那些东西。将赛巴斯派遣到耶兰提尔也同样有着前哨的意义。但那并不是为了让他战斗在第一线,而是作为贵人逃走时的接应。如果赛巴斯失败,那么还有在蜥蜴人村庄的科塞特斯。 而在遥远的龙王国边境,目前整座大坟墓中唯一一名持有戒指,同时综合战力第二的守护者已经建立起了安全的堡垒。 迪米乌哥斯端详着放在办公桌上的那枚戒指。 巨大的红宝石被贵金属完美无瑕的包裹在正中间,倒映出安兹乌尔恭公会的标志。 这是除了马雷持有的那枚之外的,守护者们所拥有的最后一枚安兹·乌尔·恭之戒——而现在,它已离开了原本的持有者,安安静静地躺在迪米乌哥斯眼前。 但是,即使如此也无法安心。 在反复估算之后,迪米乌哥斯终于选择了这一条最安全的道路。从主人在自己怀中沉沉睡去那一刻开始,接下来的每一步计划都是为此时而铺路。调动亚乌拉,囚禁夏提雅,耗光了潘多拉·亚克特的MP,回收了所有的安兹·乌尔·恭之戒,每一道命令都是为了提防可能发生的重大事件。 为了试探雅儿贝德的忠心,再怎么做也不为过。迪米乌哥斯不允许有任何危险的可能性靠近亲爱的主人。以那个女人的智慧,想必能够轻而易举地从潘多拉·亚克特泄露的内容中提取出有效的情报,从而知晓现在她正处于绝对劣势之中,从自己手中夺走主人是不可能的。 但即便如此,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依旧让恶魔感到惶恐不安。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能够从迪米乌哥斯身边夺走他最亲爱,最宝贵,最依恋的主人。 那就是伟大的无上至尊,安兹·乌尔·恭。 迪米乌哥斯的脑中不由自主地播放起了以前见过的各种各样的人类的模样。 那个低能,愚蠢,像小虫子一样懵懵懂懂地度过一生,如同日出日落一般自然的出生又消灭,碌碌无为的蠕动在大地上的种族。 因此,当某个美丽的身影和这样的虫子们渐渐融合在一起的时候,恶魔像是被针刺一般的发出了嘶哑的呻吟。 (不要,我们的主人,仁慈的主人,不会……不会的。不会离开我们,不会和人类生活在一起的。我们……我……) 然而,迪米乌哥斯没办法否定这种可能性。 虽然反复对自己说着,纳萨力克的守护者们都是非常优秀的下属,比起人类而言毫无疑问是更加努力,更加能干的仆人,但脑海里还是不断地浮出讨厌的画面。扭曲的藤蔓在心里疯狂地生长着,拼命地想要把那些画面甩开。 ——是不是比起这些危险的异形种,还是人类更好呢。 思考这个问题本身就是不敬的。而且,以迪米乌哥斯的身份——被无上至尊乌尔贝特·亚连·欧德尔大人创造出来的恶魔——去嫉妒一些可怜的人类,简直是对无上至尊的不忠。 但是,如果是那位大人做出的选择,那一定是有着迪米乌哥斯无法参透的深刻理由。 (如果安兹大人离开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我们又该如何是好……毕竟我们只是无上至尊大人们创造出来的仆人。派不上用处的仆人又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呢。) 一想到这位最后的主人也要离开自己,迪米乌哥斯就感觉到吞下火焰,五脏六腑都在烧灼的痛苦。眼前一片漆黑,心也想缩成一团。 这样罪孽深重,恶贯满盈,又不知好歹的自己,对主人而言究竟是什么呢。 在被拒绝的那一瞬间,恶魔就开始担心主人有没有可能在支开自己后就离开大坟墓。 仅仅是因为至高的宽宏和仁爱才委婉的劝诫自己,实际上则是已经失望透顶,因为容忍不了愚钝又冒犯的自己而离开——正是因为怀着这样的恐惧,迪米乌哥斯才会在触摸到主人的一瞬间,就将自己的大量特殊技能施加在了主人身上。 因为担心主人离开之后遭遇危险,因为担心主人在遭遇危险时自己无法保护主人,因此才会做出这样不敬的事情。 而事实证明迪米乌哥斯是对的。 主人果然离开了房间,肯定是因为自己不知好歹的罪恶感情,让仁慈的主人感到恶心和失望,所以才会想要默不作声的离开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从此销声匿迹。 只是,恶魔也没有想到那些本是为了抵御未知的敌人而准备的技能,竟然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又是因为自己的愚蠢和懈怠,才让主人遭受了这样的苦难。 对于这样脆弱的主人而言,异形种下属的存在反倒像是累赘和负担。 主人会不会抛下这群没用又危险的下属,孤身一人潜入到人类社会中去呢。 就像是对待那名人类女仆一样,将自己的温柔和爱赐予人类,而丢下迪米乌哥斯不管—— “咔啦”一声,身后的那扇门被从里推开了。 迪米乌哥斯连忙站起来,向后看去。 “……安兹大人?” 恶魔一边小声地呼唤着主人的名讳,一边缓缓靠近门扉。 然而,那扇通往卧室的门仅仅是开了一条缝,从那漆黑的缝隙中看不到任何东西,当然也看不到主人的身影。 “安兹大人?安兹大人?!——” 突然,从门缝中伸出一条白鱼般的手臂。纤细的五指飞快地抓住了迪米乌哥斯的手腕,主人那憔悴的脸出现在门边,双颊不可思议的凹陷下去,黑色的眸子却明亮得像是在燃烧。 “大人——” “快点进来。” 喑哑的声音恐怕只有迪米乌哥斯才能听清。读懂了气氛的恶魔顺从地被主人拖进了门。 又是“咔啦”一声,门被牢牢的锁上了。 安兹把脸埋进守护者的胸口深深地吸气,接着又吐出满足的气息。 比起贯彻全身的幻痛,支配者的威严之类的事情简直不堪一提。 安兹将自己的手臂贴在迪米乌哥斯炽热的身体上,好像要凭借热量而将渐渐破碎的四肢黏合起来。 “安兹大人……” 守护者小声地叫着。在阵阵耳鸣中,这样甜美的声音亦已失真。 被自己无情的侵犯了的迪米乌哥斯是多么无辜啊,可是,可是,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 大脑一片混乱的安兹抬起头看向迪米乌哥斯。那张端正的脸庞上是一副湿漉漉的不知所措的表情。 “……你能感受到吗?” 安兹抓着迪米乌哥斯的衣服问道。 守护者茫然的表情让安兹害怕起来。 “快告诉我!我是不是真的存在于这里!就在你面前!” 死之统治者怒吼道。 “是,安兹大人,您就在这里——” “但是,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好痛。” 安兹摸着自己的肩膀,手臂和胸口。 从梦境中醒来的那一刻起,全身上下就没有停止过那种绵绵不绝的疼痛。 那是从指尖开始,一寸一寸的钻入皮肤,渐渐入侵的身体内部的锐利的痛楚。骨骼和肌肉像是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压扁,接着被剖开,手臂就像是被种植了荆棘那样沉重得抬不起来。从腰部向下的部位也有那种支离破碎的幻觉,明明已经康复的身体却好像还在重复着被魔兽撕裂的行为。 可是从外表看上去自己明明安然无恙。这种割裂感让安兹更加恐惧。 好像身体已经不属于自己了。好像这一切都是幻觉。 难道说其实自己已经死了吗,得救了,被抱紧了,还有现在的一切都只不过是在弥留之际的梦,实际上自己还是没能逃脱,正在被一口一口的吃掉吗。 要被抓走了。鹰隼的爪子好像已经勾住了自己的脊背,很快就要连着骨头和内脏一起四分五裂了—— 安兹抓紧了守护者的背。 只有在这个人身上才能得到片刻的安宁。在失去意识前看到的脸是证明他依旧活着的唯一证据。 被痛苦一层层剥开了伪装的外壳,赤裸裸地暴露在恶魔面前的铃木悟,只是一个既没有深远的睿智,也没有强大的武力的脆弱人类。 这样和迪米乌哥斯所想象的完全不同的支配者,会不会让他失望,接着被抛弃呢? 如果迪米乌哥斯现在丢下他转身离开,那么铃木悟就再也无法站起来。 “……迪米乌哥斯……” 快来保护我。 好疼。 全身上下都好疼。 要被撕开了。 眼神失焦的主人语无伦次地对着自己说话,抽噎着形容着身上的痛苦。 主人沉浸在曾经经历过的痛苦之中。残缺的治愈魔法和特殊技能扭曲在一起,蹂躏着主人本就脆弱的身躯。这种大脑中的幻觉不能用简单的治疗魔法治愈,贸然使用技能很有可能只会进一步加重主人的幻觉痛。 但是,主人已经如此恳求了,作为守护者的自己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主人承受痛苦呢? 巨大的黑色翅膀将铃木悟包裹起来。纳萨力克的绝对支配者挂在恶魔的身上战栗着吐气。 迪米乌哥斯抱着主人,轻轻地用爪子顺着主人柔顺的头发一路滑下,慢慢地从后颈摸到脊背。被尖锐的爪子碰到身体之时,安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一点点泪水溅到了迪米乌哥斯的脖子上。但是渐渐的,不安的主人终于平静了下来。 感到自己正被保护着,身后没有任何危险。铃木悟轻轻地转头,除了迪米乌哥斯之外他看不到任何东西——这种彻底地被庇护感才让无上至尊感到安心。来自忠诚的部下的温度沿着幻觉中的裂缝一点一点地渗入身体,带来了填补空洞的异样快感。 被咬碎的手正在愈合。缺失的血和肉都被恶魔所填补。从腰部以下传来了美妙的固定感,爪子,翅膀,手臂,还有尾巴。躲藏在守护者用身体组成的壁垒中的安兹闭上了眼睛。黑暗的视野中,那些乱糟糟的生长着的白色裂缝也在一点点地消失。 即使疼痛依旧在蔓延,但至少自己不会被带走,不会被抛入孤立无援的黑暗。这样的安心感就足以支撑铃木悟忍耐下去。 但是,游离在崩坏边缘的预感并没有消失。即使被守护者禁锢在这里,灵魂好像依旧有可能飘走。 因此,现在的呵护还不够。铃木悟需要更多的,更加直接的触碰。 “……谢谢你,迪米乌哥斯。但是……我的痛苦并没有解除。” 安兹费力地抬起手,因为幻觉而痛的蜷曲的手指轻轻地勾着守护者的脸。 “那种美梦,是因为你的特殊技能吗?再让我进入那种甜美的梦中吧,就像保护我逃生时的那样……” 然而,迪米乌哥斯悲伤的垂下了眼睛。 “不行吗?” 主人轻轻地声音让恶魔更加内疚。 “安兹大人,您现在的痛苦恐怕正是因为我等的特殊技能与魔法……” “……那就再继续支配我吧。” 主人有气无力地说道。 迪米乌哥斯的心停跳了一拍。安兹像是在抚摸抱枕一样摸着迪米乌哥斯的脊背,一边在他的耳畔吐出濡湿的气息。 “用支配咒言……再对我说些什么吧,支配头脑,支配身体……”安兹微弱地说道,“告诉我还活着,我就在这里,这对你而言不是轻而易举吗……?” 可是—— 青蛙恶魔不知所措地打量着安兹。那血红色的眼睛真诚的不像是个狡猾又冷血的魔鬼。 “……恕我直言,您的身体不应当再承受任何的特殊技能了。” 忠心耿耿的部下发出了呕血般的声音。 “因为我的失误,让您承受了这样的痛苦,属下实在不敢再逾矩;因为不知如果将魔力施加在您的身上究竟会发生什么,万一对您的身体造成了不可逆转的损害——” 戴罪之身怎么能被委以这样的重任。 接连犯错的守护者怎么能这样怠慢主人的信任。 然而,安兹怀着坚定的意志看着迪米乌哥斯。 “没关系。” 就像是对着明亮的星星许愿,安兹向着恶魔说出自己的愿望: “你不是恶魔吗?回应我的愿望,带我远离死亡,远离痛苦,难道你做不到吗?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我都接受……” 因为我所许愿的对象是你。 ——因为您相信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守护您的生命,无论我做了什么都是为了保护您的安全,因此才会毫无保留的信任我,甚至将自己的生命和未来托付于我。 而如果在未来,无论主人发生了什么意外,第一个会失去生命的就是自己。这就是主人对自己的惩罚,也是至高无上的奖励。 如此沉甸甸的信任压得恶魔流下了眼泪。 多么仁爱的主人,同时又是多么残忍的主人。 但是,无论发生什么,只要是主人的决定,迪米乌哥斯都必须服从。 “已经安全了,安兹大人。您不会再遇到任何危险了,因为我迪米乌哥斯,永远不会离开您,永远陪伴在您身边。” 恶魔温柔的低语在耳畔响起。 多么温柔的声音,充满了浓情蜜意。 这是铃木悟从未感受过的炽热的爱。诱人堕落的恶魔在耳边诉说着自己的忠诚和誓言。 已经安全了。 不会再有任何痛苦了。 支配咒言将似真似假的感觉灌入铃木悟的大脑。特殊技能压下了暴动的神经。 真或是假已经不重要了。 不死者之王睁大了双眼。恶魔的契约在体内成型。 代价是—— 未知。 “……” “……” 雅儿贝德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卷轴。 那微笑如同深渊的静水。 从某块龙王国边境的石板上拓印下的图画上,隐隐约约的能够看到几个扭曲的字母。 第一缕晨光落在耶兰提尔的钟楼上。 悠扬的钟声唤醒了新的一天。 潘多拉·亚克特站在钟楼上,朝着大坟墓的方向远眺。 “安兹大人已经苏醒了吗?那真是太好了!” 用讯息向迪米乌哥斯汇报着耶兰提尔的情况,宝物殿守护者兴高采烈的在钟楼上转圈。 “雅儿贝德小姐也很安静地坐了一个晚上,不过,如果告诉她安兹大人已经醒过来的好消息,她一定会很开心吧!!” 潘多拉·亚克特用堪比歌剧男高音的声音喊道。 “欸——?先不要告诉雅儿贝德小姐安兹大人苏醒的消息吗?我也是这么想的!毕竟安兹大人还需要休息!而且,雅儿贝德小姐啊——” 高阶二重幻影裂开了嘴巴。黑漆漆的笑容像是真的在为守护者总管而高兴。 “在龙王国的边境发现了刻着翠玉录大人尊名的石板,我想她是欣喜若狂,以至于到现在还没有缓过神来,嗯,大概是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