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章

    凌烨怔住，怀抱住雷煜肩膀的手臂突然变得僵硬起来，就连呼吸都出现了明显的停滞。

    雷煜感受到凌烨的变化，一颗心霎时便是一沉，他将脑袋深埋在凌烨的领口中，像只自欺欺人的鸵鸟般不愿面对自己可能会被拒绝的事实。

    凌烨的沉默让等待的时间变得尤为漫长，特别是在雷煜鼓起全部的勇气、抛下所有的尊严之后。不知过了多久，雷煜仍旧没有听见回应，他悄悄地用犬齿轻咬内侧唇肉，有着浓厚长睫的双眼终于绝望地合上——果然，终究是自己太痴心妄想了。

    凌烨身份特殊，能够公开出柜已经是他为了给雷煜一个交代而对这份不容于世的感情做出的最大牺牲和让步了，自己又怎么可以因为一己之私而要求他一而再再而三地与家族发生冲突。

    想到这里，雷煜虽心中涩然，可到底也不是怨天尤人的性格，他终于将人松开一些，低着头，目光垂向地面，故作轻松地扯了扯唇角：“没事了没事了，你就当我……”

    “当你什么？”凌烨突然出声，同时伸出手来捧起了眼前之人备受打击之后垂头丧气的小脑袋，雷煜的后半句话就这样被截断，哽在了喉中，凌烨轻笑一声，缓声道，“我只是在想，你为什么要在后面加上一句‘好不好’，嗯？小蠢狗，我就这么让你没有安全感么？”

    雷煜愕然，凌烨的回答让他的一颗心仿佛绑在了过山车上，从最高处轰然落下又从最低处缓缓上行，一时间，雷煜不敢确认自己理解的意思和凌烨话里的意思是否一致，他大睁着一双圆圆的狗眼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凌烨，眉心却微微锁起：“你的意思……是……是……同意……了？”

    “是啊。”

    雷煜从来没觉得自己的心跳得这么快过，肾上腺素持续飙升的同时高频率的心脏悸动将他的耳膜都震得发痛，狂喜的情绪急于找到一个宣泄口，在得到明确的答复之后，雷煜再一次将头扎进凌烨怀里，一双手臂如同长着强力吸盘的八爪鱼般牢牢箍紧，也不顾上大庭广众之下此举是否过于嚣张，旁若无人地将毛茸茸的脑袋在凌烨颈间使劲蹭着，看着像极了一只在主人回家之后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喜悦只能笨拙地抱腿舔脸的傻金毛。

    凌烨十分包容地任他动作着，被口罩遮掩住的下半张脸上，形状姣好的薄唇勾起宠溺的弧度，连带着那双冷淡的凤目都染上了温度，看着不复平日锐利。

    周围已有人渐渐注意到他们，凌烨和雷煜身量都高，身材也是万里挑一的完美，纵然裹着厚实的大衣，戴着口罩，仍旧难以淡化他们超脱众人的气场。

    凌烨瞥见不远处有几名女孩子正拿着手机在偷拍他们，赶忙低下头，拉着雷煜一溜烟跑了。

    ?

    半个月后，凌烨和雷煜秘密去往F国注册结婚，他们的姻缘始于这个此地，自然也要在此地圆满。

    凌老爷子对凌烨突然决定结婚一事并未多加阻挠，在再三问询确认并得到凌烨斩钉截铁的回答之后　，只轻轻地叹了口气，便随他去了。

    在去往F国的飞机上，凌烨少见地表现出了激动的情绪，他像无数个憧憬婚姻与未来幸福的人们一样，一路上都在搂着雷煜，眉飞色舞地与他一同讨论即将举办的婚礼细节。

    雷煜认真地听着，面上同样有着神往，时不时插几句话提几个意见，凌烨想也不想便尽数采纳。

    为了腾出空闲的时间去往F国，这段日子以来，凌烨不仅加班加点地处理堆积如山的公务，还要应付闻讯而来的公关媒体，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此刻又经历了好一番激动之后，倦怠感逐渐上涌，凌烨将沙发放平，拉着雷煜让他陪自己睡一会。

    雷煜听话地在凌烨身侧躺下，左手与凌烨交握在一起，骨节分明的无名指上，一枚精巧的男士对戒在灯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

    雷煜偏了头望着凌烨松懈下来的面庞，用目光一遍一遍地来回描摹着他美如仙葩般精雕细琢的侧脸，清澈的眸子里盛着满满的幸福柔光，然而被光芒遮掩的眼底最深处却隐约有淡淡的忧愁在悄然流动。

    一年前，凌烨出柜一事已经让政界一片哗然，为了避免多生事端，他并未将爱人的身份曝光，可现在他们婚期在即，既然已经决定了要携手一生，那必然得准备好承受舆论的暴风骤雨。雷煜本身倒是不怕这些，只是凌烨身处高位，一言一行本就如履薄冰，而雷煜又家世复杂，哥哥雷霆虽已痛自创艾，可终究是戴罪之身，再加上他早年间曾得罪过不少人，如今若是将婚事大操大办难免要连累凌烨多受诟病。

    雷煜心中自然是希望低调行事，最好连他们的关系都不要公开，这样既能保全凌烨的正面形象，也能避免诸多不必要的麻烦，可大约就是因为雷煜在求婚当天的那段不自信的表现，让凌烨心生愧疚，所以这回铁了心地要给他一个最为盛大的婚礼作为履行承诺的保证书。

    自从凌烨亲自切断后路，将与雷煜结婚的消息公布出去之后，这几日来，媒体的围追堵截便从未有一刻中断，凌烨毫不避讳话筒与镜头，大方地向所有人展示左手的婚戒，对于穷追不舍想要挖掘雷煜身份的记者也直言不讳。

    雷煜眼睁睁地看着凌烨为他做的这些，除却幸福与感动之外，更多的却是担忧，雷煜自然相信凌烨拥有处理好一切复杂事物的能力，可也不想他因为自己的关系而被有心人盯上，陷入危机之中。

    况且凌烨对婚礼如此上心，每每只要提及，就连嘴角都会不自觉地上扬，雷煜也就不忍心拿自己杞人忧天的猜想去打击他的热情，只好一边佯装期待一边在心里默默地忧愁，独自一人憋得久了便容易胡思乱想，这几日甚至对自己当时不计后果的求婚都生出了些微悔意来。

    身边的呼吸声逐渐平缓，凌烨似乎已然进入了深度睡眠，雷煜伸手将头顶的灯关了，也在一片漆黑之中合上了双目。

    不知是因为飞机上陌生的环境令人感到不安，还是因为带着心事入眠，雷煜开始不断地做梦，梦里出现了很多琐碎的片段，有曾经发生过的事，也有从未经历过的古怪场景，但无一例外都是十分消极黑暗的，整个梦境光怪陆离，像极了一堆可怕的藤蔓，牢牢地缠缚着他汗湿的身躯，将他钉死在层层断壁之下。

    雷煜拼命挣扎着想要醒来，却觉得眼皮重如千斤，无论他多么努力地想要向上攀爬，那些消极的情绪却一次又一次地将他重新拖回噩梦的深渊之中。

    “雷煜？醒醒，雷煜？”

    熟悉的温柔嗓音隐隐回荡于空旷的四壁，如同黑暗中的一线温暖曙光，引导并召唤着迷失在漫漫长夜中的失魂人。鼻尖嗅到淡淡的清冷气息，带着些湿润的水汽，因经历噩梦而冰凉僵直的身躯投入了一个坚实的怀抱之中，凉如冰块的指尖被贴心地收入掌中，掌心炽热的温度瞬间便将那层寒意驱散，与此同时，额头传来柔软的微凉触感，好像是毛巾。

    雷煜颤动着长睫，眼球在薄薄地眼皮之下不停地转动，喉中也压抑着闷哼，他拼了命地想要清醒过来，急得鼻腔都涌起酸楚，有些微湿意从紧密贴合的睫毛根部一点点溢出。

    凌烨替他擦完了满头的冷汗，一边柔声唤着雷煜的名字，一边用手背轻轻地在他脸颊上拍打，试图唤醒正深陷在痛苦挣扎之中的人。

    在凌烨一遍又一遍急切的呼唤之下，雷煜终于夺回了身体的主宰权，他强撑着将眼皮张开一线，透过被雾气迷蒙的视线望过去，凌烨的面庞不甚清晰，刚刚与梦魇搏斗过的身躯麻木酸软，根本使不出力气，雷煜只好躺在凌烨怀里，睁着湿润的眸子怔怔地凝视着凌烨：“凌烨……我……做噩梦了……”

    “嗯，我听到了。”凌烨心疼地用指腹替他擦去眼角的泪痕，“你刚才一直在说‘不是他’和‘别那么说他’，那个‘他’是……指的我么？”

    雷煜愣了愣，原来自己竟因为压力过大而在做噩梦时直接将胡话说出了口。其实雷煜不是第一次做这样诡异的梦了，自从凌烨将他们结婚的消息公布出去之后，他便时常噩梦缠身，也许是关心则乱，凌烨在媒体和上级领导面前表现得越是磊落淡然，雷煜便越是怕他招人记恨。

    凌烨见他不说话，便知道自己猜对了，他轻轻地叹了口气，低头亲吻雷煜前额：“雷煜，我想给你一个光明的未来，我想要爱你，疼你，护你，一辈子的那种，你明白么？”

    雷煜怔了一秒，赶紧点了点头。

    凌烨笑了笑，继续说道：“所以啊，我就在想，如何才能让我们今后都能得以正大光明的行走于阳光之下，我不用躲躲藏藏，你也不必害怕暗箭难防。”

    “我既然已经决意和你结婚，那么不如就趁着这个机会让所有人都知道，你，雷煜，是我凌烨合法的爱人，也是凌家未来的男主人之一，如此一来，整个凌家都将成为你坚实的后盾，我拥有的一切也将同样为你所有。”

    “从今往后，你会获得真正的自由，无论你是想继续从商亦或是回头作画，我都全力支持你。”

    雷煜愕然，他完全没有料到凌烨这段日子的所作所为背后的含义竟然如此深远，舌头仿佛打了结，雷煜觉得自己的脑子好像又转不动了。

    “还有啊，凌家可比你想象中要强大多了，所以你的担忧……”凌烨没有把话说完，而是伸出手指惩罚般地扯起雷煜脖子上戴着的皮质项圈，将那颗傻乎乎的小脑袋瓜拉得靠近自己，“你啊，什么都好，就是心思太重了，小狗的心思可不能这么多啊。”

    “…………”被锁住了命门，动作又如此暧昧，雷煜霎时便红了脸，不由自主地将头低了下去不敢与凌烨对视。

    “那么，我该怎么惩罚你这只不听话的小蠢狗呢？”

    ?

    飞机在蔚蓝一片的天空中平稳地飞行着，机翼尾端拖出一道长长的白烟，久久不曾消散，在那层层叠叠的白云之中，有一朵云型如爱心，正悠悠地漂浮着，“嗖”地一声，白烟穿心而过，逐渐幻化为一支小小的白翎，与爱心融为了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