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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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燃作为戴罪之身,葬礼自然不能风风光光,只由凌烨亲自执笔写了一份结案报告秘密提交给上层领导后,连灵堂和仪式都没有便匆匆将尸体下葬了。 距离凌燃出事到现在已然过去了大半年的时间,B市重新进入了新一轮的严冬,凛冽的寒风穿梭在寂静的墓园里,如同锋利的刀刃来回切割着皮肤,天空中隐约飘散起细碎的雪花,干燥的空气使得这些碎雪不易消融,落在头发和眉梢时很快便凝结成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凌烨与雷煜并肩而立,身后跟着几名凌家的亲信,身前是刚刚立好的新冢,凌燃的名字用朱砂和烫金细细地描绘,玉白的墓碑孤零零地矗立在灰色的水泥地面上,看着比冰块还要寒冷几分。 葬礼全程都由凌烨与雷煜一同操办,凌老爷子从头至尾都没有露面,也不知是他早就料到结局如此还是余恨尚未消散,除却凌燃死的当天接了一通凌烨的电话之后,便再也没有对此事多加盘问,似乎当真已然舍弃了凌燃这个背宗弃祖的不肖孙子。 凌烨和雷煜在墓碑前默立良久,凌烨凝视着墓碑上凌燃的名字,神色带着些空茫和悠远,本就白皙的面容因为低于零度的气温而被冻得更加苍白,在发梢碎雪的映衬下犹如能透光的白瓷,然而凌烨对周围的寒冷却毫无所觉,只是定定地望着那块碑,像是在出神。 雷煜偏了头忧伤地看了一眼凌烨,又环顾着四周萧条一片的悲凉景色,怕冷似的捏起大衣的领口,将身子往凌烨那里靠了靠,垂在身侧的手悄无声息地攀上凌烨冰凉的指尖,缓缓地与他十指相扣,无声的安慰。 凌烨呼吸微微一滞,在雷煜的触碰下终于回了神,随即收紧了手掌,回应似的将雷煜的手紧紧地牵起,望见他空无一物的脖颈,又赶忙解下自己的羊绒围巾给他系上,顺便替他拂去衣襟上散落的碎雪。 带着凌烨体温的围巾适时地驱散了雷煜身上的寒意,他抬手轻抚上柔软的绒毛,只觉得一颗心都被熨帖得妥妥当当。 凌烨终于轻声叹息,沉痛地摇了摇头,接过身后的警卫员递上的鲜花,像是放下了心里的某种执念一般将它郑重地放在凌燃的墓碑前,随后再不犹豫,牵着雷煜转过身,这就准备走了。 沉重的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墓园中,如同送行亡者的悲歌,直到一辆接着一辆的轿车缓缓地驶走后,森冷的墓园才重归寂静。 天空中细雪逐渐转大,很快便如同鹅毛飞散,墓碑前的花束转瞬淹没于一片纯白之中,就连墓碑上刻着的名字也在风雪中变得模糊不清。 片刻后,一辆黑色的轿车从墓园的外围缓缓驶过,透过漆黑的车窗,隐约可见其中的苍老容颜,那辆轿车在墓园门口停下,车门却久久未曾打开。 守墓人觉得奇怪,按在通行闸门上的手松了又紧,见那车始终没有要进来的意思,便不耐烦地探了身子出来问询,他刚想出言呵斥,可一见车中之人,顿时吓得一个激灵,态度立马变得毕恭毕敬起来,一顿招呼奉承之后自觉地回了门卫室。 不知过了多久,车内终于传来一声低沉的叹息,伴随着老年人特有的浑浊嗓音:“算了,还是不去了,走吧。” 几日后,B市的港口码头上出现了四名打扮得十分低调的人,为首的那人身材高挑,黑直的长发束于脑后,高高立起的领口遮住了修长脖颈,面上戴着口罩,将大半张脸都隐藏其下,只露出一双极其好看的凤目。 与他并肩而行的是一名短发青年,长长的羽绒服一直遮盖到脚踝,脖子上围着一条浅色的羊绒围巾,面上同样带着口罩,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却暗含忧伤。 在他们身后跟着两名同样以口罩遮面的青年,那两人靠得极尽,长长的袖口掩住了他们相执的一双手。其中一名个头略高的青年似乎脑子有些问题,明明是很普通的码头景色,他却像发现新奇事物的孩子一般,大睁着好奇的眼四处打探,时不时指着来往的渡轮开心地和身边那人嬉笑。 而那名青年似乎对他非常包容,露出的一双清澈眼眸中,目光如水般的温柔,无论他说出的话多么幼稚,无论他问的问题多么愚蠢,他都耐心地一一向他解释或是回应,瞥见他面上的口罩松了,还贴心地为他往上拉了拉,又顺手将他被寒风吹乱的鬓发拨到脑后整理齐整,看着像极了一位带着小孩的大人。 四人在即将起航的渡轮前停下,远处代表着远行的汽笛声此起彼伏,周围都是同样裹着厚厚的冬衣,拖着沉重行囊,神色匆匆的旅人。 见无人注意到他们,凌烨这才转过身来对着凌燃和夏阳初微微一笑,露在外面的凤目弯曲起柔和的弧度,凌燃立刻雀跃地以同样的笑容回应了他。 夏阳初牵着凌燃朝着凌烨和雷煜分别深深地鞠了一个躬,雷煜赶忙倾身扶住他让他不必如此,夏阳初轻轻地摇了摇头,执拗地完成了那个未尽的礼数,末了,他抬起被口罩遮挡住的脸,眼里有着不加掩饰的感激与感动。 凌燃也学着夏阳初的样子傻乎乎地晃了晃脑袋,笨拙地一连鞠了好几个躬,不过他的行为却是纯粹出自玩乐了。 凌烨不发一言地接受了夏阳初的道谢,将一张银行卡塞进他手里:“什么都别说了,快走吧,等到了那边会有人接应你们,给你们提供新的身份和住所。” “千万记住,别再回来了,永远都别。” 望着二人相携而去的背影,雷煜鼻头一阵发酸,他不由自主地将眼球斜斜地转向天空,强忍住想要落泪的冲动,涩然地将那股上涌的热流咽回胸腔。 凌烨从旁伸出手搂住雷煜肩膀,将人拉到自己怀中,熟悉的热度透过衣衫隐隐地传递出来,可谁料,如此贴心又温暖的举动却让雷煜更加难受。雷煜本就受不了离别,加上凌燃今后都将会一直这样痴傻下去的事实又如同一块巨石堵在他胸口,纵使夏阳初坚定地表示会永远陪伴着他,不论他变成什么样子,不论他还记不记得自己,他都将对他不离不弃,可这样支离破碎的结局,却终究是再也无法修复,再也无法圆满了。 想到这里,雷煜只觉得自己真的快要绷不住了,一股自责的情绪从心底油然而生,他虽明白任何事只要做了,就必须得付出代价,可这代价对于凌夏二人来说实在太过残忍。 他自责,他后悔,如果自己和凌烨当时能够心思再细密一点,思维方式能够再成熟一些,是不是就可以在凌燃铸成大错之前令他悬崖勒马,是不是就可以用更加温和的方式去帮助他化解仇怨,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不可挽回。 “别难过了,这不是你的错。”凌烨偏了头隔着口罩轻吻雷煜脸颊,“我们都已经尽力了。” 雷煜回抱住凌烨,旁若无人地将湿润的双眸埋进他的大衣领口中,沉默许久方才闷闷地吐出一句:“嗯,我知道的。” 说完这句话,雷煜没有松开手,不仅没有松开,反而收紧了手臂,同时将头埋得更深。 凌烨以为他还在自责哀痛,便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耐心地用手掌一下一下顺着他的脊背安抚,然而,凌烨等了许久,发现脖颈处并没有传来湿润的触感,而怀中的人也没有发出抽泣或是哽咽之类的声响,凌烨略有诧异,忍不住放柔了声音低低地哄道:“怎么了嘛?嗯?” 雷煜极小幅度地摇了摇头,撒娇般用鼻尖轻轻地蹭了蹭凌烨,就着深埋的姿势深深地吸入一口带着凌烨独有的清冷味道的空气,他一连吸了好几下,似乎在亲眼目睹过凌夏这场近乎生离死别的悲情大戏之后,更加珍惜与凌烨的岁月静好。 在最后一次深呼吸之后,雷煜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缓缓地吐气时踌躇了许久的话语糅杂着喟叹,吐词时却又因为害怕被拒绝而刻意含糊,那话语便如同松散的薄云般轻飘飘地落入凌烨耳中。 “凌烨,我们结婚吧,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