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他是连柯
在又一次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名字。 他叫——连柯。 是林家新找回来的小少爷。 脑海内浮现出零零碎碎的记忆,叫人能大致明白自己此刻的处境,甚至连那一面透明的屏幕,竟也莫名有了些模糊的了解。 那是分隔开观众席与游戏场的屏障。 他在游戏场内,是“观众”们可以摆弄的低贱玩物,一切选择和命运都由不得自己主导,而她们则在观众席上,随手点定他未来一段时间的命运,然后得到或长久、或短暂的兴趣和欢愉。 他记得清楚,在失去意识之前——那在他面前亮起的选项——是字母A。 那意味着什么呢? 他看着眼前的摆设,忽然明白了。 他是—— 他是在一出生时,就被抱错了的林家幼子。 养父母只是一对普通人,养母知书达理,性格温柔,样貌美丽,偏偏养父却肥矮油腻,在一开始的时候,他还能对着儿子摆出一副慈父的模样,可到了让养母辞职不成之后,就整日里骂骂咧咧,在养母身上挑刺。 连柯什么记忆都没有,却能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形貌丑陋——这恶心的男人心里明白,自己其实根本配不上妻子,却不愿意健身锻炼、恢复身材,温柔小意,修养内里,反而选择斥骂打压,试图用暴力控制养母,把她也拉到烂泥脏污里。 养母虽然温柔可亲,但温柔不是懦弱,她一开始还以为丈夫只是因为事业失意才会脾气暴躁,却没想到自己只是因为加班,被同事顺路送回家里,就被携手从学校走入婚姻的“丈夫”痛打一顿,她看着孩子害怕得瑟瑟发抖、哇哇大哭还要上来阻拦,只能把小孩推进房间里,在这场暴力欺压终于结束后选择了报警。 可是报警有什么用? 过来的都是些男人,一听是家暴,就说:这是家务事,不归我们管,你们自己协调处理。 丈夫本来还因为他们的到来瑟瑟发抖,可在发现这些人完全不管这样的“家务事”后,他便更加肆意妄为起来。 暴力欺压让他得到了能肆意掌控妻子的错觉,各方面都比他优秀许多的妻子,让他有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但因为男女天生的在体格和道德上的区别,他可以在暴力方面肆无忌惮。 在这之后,养母几次被他家暴,终于起了离婚的心思,她知道,这样的人渣是不可能悔改的——要是他真的愿意悔改,一开始就不会做出暴力举动,她有一个同事也在被家暴,但同事总觉得丈夫是个“好男人”,现在只是一时“想岔了”,以后有了孩子就好了,死活都不愿意离婚。 她分明有收入、能养活自己,却怎么都觉得不能“缺个男人”、离婚会“被人笑话”,那丈夫知道她离不开男人,一次下手比一次重,已经叫她好几次都鼻青脸肿地来上班………养母只是一想到自己只要不离婚,以后也会变成这样,就忍不住心底发寒。 她已经看透了这些烂人的本质,于是一心想着和他离婚——却被一个镇定期险些要了命。 那所谓的“镇定”期什么作用都没有,只打草惊蛇,让那恶心的男人先在众目睽睽之下跪在她面前自扇耳光,痛哭流涕地忏悔,让那些看好戏不嫌事大的人虚伪地劝她:为了孩子,忍忍就好。 忍?忍个屁! 这些劝和的人,一个两个都站着说话不腰疼,坏得心底冒脓水,看着别人出了事,就尽说些“宽和大度”的恶心话,要真是自己被人打了,怕不是早就到局子里去打滚撒泼了。 在舆论的围攻下,养母依旧坚定主意,认定了要离婚,而那人渣见养母“不识好歹”,马上找机会掳走了儿子——也就是“连柯”——逼迫养母不许离婚,否则这个儿子要是出了什么事,他也不能保证。 养母险些被气得厥过去,他们那时候是不知道自己抱错了孩子的,那人渣对自己亲生的孩子都能做出这种事,不但没逼得养母就范,反而让她更加坚定了离婚的决心。 她没有受这人渣的要挟,第一时间报了警—— 然后对方说:这都是家务事,我们管不着。 哪怕小孩儿都已经被掳走,而那个人渣也已经发了预告,但那些人还是说:这是家务事,我们管不着。 这是家务事吗! 养母愤怒地想,为什么一个人掳走一个陌生人叫绑架,可他掳走自己的孩子,就是“开玩笑”、家务事了呢? 该管这些事的人推拒着不肯管,养母只能自己想办法—— 之后的记忆就是一场噩梦。 美丽的女人想了办法,雇人把儿子抢了回来,那人渣在强壮的男人面前瑟瑟发抖,甚至被吓得尿了一裤裆,可过了几天,等到“妻子”雇的人都散了,他都胆子反而又大了起来。 他怒从心起,提着刀去了“岳父岳母”那儿,表面上痛哭流涕,假装自己真心忏悔,两个老人毕竟老了,性格迂腐,总觉得只要他肯悔过,以后还会是一个“好丈夫”,不但开门让他进来,甚至打电话骗女儿带着外孙赶来,想让他们“重归于好”。 当然,没有好成。 在这人渣眼里,这两个老东西要是真有这个心思,早在一开始就不会同意那个婊子和他离婚,他表面上受宠若惊诚惶诚恐,背地里却拿出了自己下了安眠药的酒,先杀了和自己喝酒,昏睡过去的岳父,又走进厨房,对着背对着他,正在给他们弄饭菜的岳母捅了十几刀。 然后他下楼。 下楼开着妻子花钱买来的车,在女人赶来的路上撞了上去。 然后在把女人的车撞进了绿化带里之后,反复冲撞,直到车头严重变形,丝毫不管里面还有他的儿子。 “连柯”本该是要被撞死的,但养母却在第一时间把他护在了怀里、死死抱住………等到警察赶到的时候,养母已经全身是血,身体也变形得厉害了。 这件事造成的社会影响极度恶劣。 在连柯的记忆里,那段时间的“他”都是待在警局,被一个好看的女警姐姐照顾着,里面的有些警察看到他总会有点儿遮不住的闪躲——因为小孩儿不懂事,见到人就要问:“叔叔,请问我什么时候能见妈妈呀?” 他本来不至于沦落到现在这样的处境。 可当初女人因为家暴报案时,他们没管,说这是家务事。 当初女人因为孩子被人渣丈夫掳走而报案时,他们也没管,说这也是家务事。 可是等到第三次的时候,女人已经连警都没法报了。 因为她在急救室。 她险之又险地被抢救下来,命虽然保住了…………可却一直没有醒来,已经成为了植物人。 如果他们在一开始,在女人报案的时候,没有用“这是家务事”来推脱,她怎么会沦落到这样的地步? 而正是因为他们的默许和无视,才让欺软怕硬的人渣萌生的恶意没有得到遏制,反而助长了他的气焰,最后导致女人被害到了如此地步。 小孩子问了一天一天又一天,从女人被送进急救室,问到那个人渣被判无期徒刑,他在所有人或闪躲、或怜悯的眼神中逐渐明白了什么,慢慢地沉默下来。 负责带着他的女警既为他觉得难过,又对他十分怜惜,几次提出让小孩跟着她过——然后被拒绝了。 他偷偷溜出去,回了家,在小区里的住户们的指指点点中明白了什么,先翻出了家里仅剩的现金,然后就一家医院一家医院的开始找人——妈妈那时候是被救护车拉走的,他知道,但是他不知道妈妈到底在哪家医院,所以要去找她。 他一个人这么一家一家地问,一家一家地找………居然还真给他找到了。 那个被他拉住的护士姐姐带他去见了妈妈,又给他拿了零食和牛奶,甚至一直陪着他待了好一会儿,还不放心,又叫了朋友,让她们都看顾这些。 这些柔软的、温暖的女性,几乎是小孩子在这一切结束之后仅能抓住的善意。 他看着病床上的母亲,她脸色苍白,嘴唇已经要干裂了,头发乱蓬蓬的,看着很狼狈的样子。 可是妈妈不是这样的。 小孩子想,妈妈平常都要把头发梳得顺顺的,可好看了………他于是伸手,想帮妈妈把头发理顺。 他其实已经意识到妈妈可能醒不过来了。 不然警察局的姐姐,不会一提到这方面,就躲躲闪闪的。 他和妈妈在一起待了很长时间,女警才过来找到他,她之前出了一趟警——把小孩托付给一个同事,但是那男同事粗枝大叶的,小孩没了很长时间都没发现,还和那边和人侃大山呢,还是等到她回来了要人,才发现小孩人没了。 在连柯的记忆里,他虽然又给女警增添了许多负担,但对方却一点儿不满的意思都没有表露,只是强忍着眼泪试图安抚他,说:“其实本来就要带你过来看看………” 她努力找着理由,想给小孩子解释女人这么长时间都没有苏醒过来的原因,“妈妈这会儿可能是睡着了,她一直有吃一点安眠药………我们明天过来——” 可是小孩子并不是那么好骗的。 所以她的话被打断了:“妈妈不会醒来了。” 小孩子又难过,又沉默。 他说:“我知道的………妈妈她不会醒来了。” 他原本还算美好的生活在那辆车冲着他们撞击过来的生活戛然而止,原本温暖甜蜜的日常被覆上了深沉的,冷色调的灰,女人在医院里每天都要消耗不菲的医药费,哪怕她以前很有些存款,也坚持不了多长时间。 女警因为想把小连柯带在身边抚养,和家里爆发了剧烈的冲突——在那之后,小连柯就有意避着她走了,生怕再给她带来什么负担,他本来还又上了几年学——可拜那些喜欢把受害者的脸放在最首位的媒体所赐,所有人都知道了他是杀人犯的儿子。 杀人犯是他的“父亲”,被害人是他的外公外婆——还有母亲。 小孩子怎么会和杀人犯的孩子玩呢? 于是他们疏远他,聚在一起窃窃私语,也不是没有人想和他玩………那是一对双胞胎姐妹,两个小妹妹都圆乎乎、肉嘟嘟,看他可怜巴巴的,专门拿了棒棒糖给他。 然后先被父母提回去一顿狠揍,又被之前一起玩的小伙伴欺负了好几天,那之后,连双胞胎姐妹都不敢和他走得近了,而小连柯自己心里也更清楚,远远地避开所有人。 他本来是想上学的,网络让他知道了很多知识,让他知道,就算打工,也得有一个好的学历,小连柯从小学上到了初中——然后在青春期的男生们满腔“正义”的怒火下被推下了楼梯。 后脑勺磕在台阶上,晕出大片大片的血迹。 尖叫和纷杂的人声和着血水变成了一道漩涡,让彼时还是学生的小连柯昏昏沉沉,之后的事情,在记忆里显得很模糊,连柯只知道,那个“自己”在那之后就退了学,开始四处打工,为母亲筹措医药费,补上家里一天比一天单薄下去的存款。 直到——几个月前。 几个月前,林家的人忽然找到了他,说他是曾经被抱错的林家小少爷,把女人转到了某个私人医院,为她请了国内顶尖的医疗团队妥善照顾,又一连几个月,向外宣布了他的身份,然后又为他找了家庭教师………预备让他重新读书,去考个大学。 连柯翻阅着这些记忆,就像是在看一本书,这似乎是很伤神的事,让他头晕目眩,甚至生出难言的恶心感,难受得让人几乎要昏厥。 但“游戏”却丝毫没有怜惜他的意思,它似乎一直对他进行着监视,见他大致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就迫不及待地发布了新的任务。 那熟悉的屏幕在他面前竖起,像是被翻转了九十度的投屏电视: 【他被投放进了指定的场地,在短暂的回忆过后,他知道了自己现在的处境,于是——】 【A:他进入浴室,查看因为过往的经历,留存在身上的伤疤和痕迹。】 【B:忽然有人敲响了他的房门,他打开了门,苍白的脸色映入了来人眼底。】 【C:忽然有人敲响了他的房门,但因为身体状况恶劣,他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只能忍耐着痛苦,低低喘息。】 【D:他强忍着难受,只想去看看那个为了保护他、至今仍然躺在床上的美丽女人,却在下楼的时候,因为眩晕栽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