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来自后座的纠缠没有罢休,但事态的展开让她更迷惑。那天以后,她的后座又不再上学,她正因此大松一口气。约一周后,他不知从哪里弄来她的电话号码,给她发了很多短信,道歉,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他的心路历程,全是“我如何如何”,一时糊涂,没有恶意,只是她直截了当地说不喜欢他,又说滚,太伤自尊心,冲动就做了不好的事;又卖惨诉苦,说自己一直转学没有朋友,父母总在外地做生意,不懂怎么和人相处,一个人很寂寞……总之,通篇对她的事只字不提。受伤了吗?是不是弄疼了,吓到了?后来还好吗?什么也没问。她一直不回复,他又威胁般地说,如果她不原谅他,他就再也没脸做人了。 那你没脸做人好了。 她拉黑了发来消息的号码,犹觉心有余悸,不敢想象那天如果没人经过会发生什么。 次日,此人却剪掉了齐耳的头发出现在学校,拦住她求她原谅,又把短信上说过的内容反反复复倒了三两遍,但这简直像勒索要债,只要她不点头原谅,他就一直在后面追着。她无可奈何,只能装作听不见,任由他在旁边说个不停。她却忽然悲伤地感同身受,换成她在她的父亲身边连番抱怨时,原来他心里有这么烦。 放学回家成了最大的问题。她独自回家的路,又留出纠缠的时机。和在学校不同,一旦他失去耐心,就可以把她拽进偏僻无人的小巷子为所欲为。要么和还在冷战的父亲来接她,但贸然的请求很可能被他回绝;要么去和班里一同回家的女子小团体打招呼,绕远路和她们一起走,最后一段是空阔的大马路,即便她的后座很有毅力地跟着,也只能逞口舌之快。 终于,她还是拉不下脸叫一声“爸”,决定以后混在女生堆里回家,这条路大体安全了,尽管她们始终在谈论一些无聊的话,说一些她不认识的名字,隔壁班的谁劈腿另一个人搞暧昧,谁和谁据说上床了。谁不是个值得交往的人,小气又爱搬弄是非。上一届的学长某很帅,她们在艺术节上见到真人,只觉不过如此…… 她的后座像整日没事情干,想起来就骚扰她一下,几成惯例,她总防备着不留独处的机会,再也没有偷懒不穿胸罩,发育的痕迹已经很明显,先前没有背扣的小背心已经勒得胸闷,只是她习惯低头含胸,不曾留意。第一次去内衣店是邻居家的夫人带她。在一个饭后的傍晚,她被热情地邀请一同散步,逛到街边的内衣店,夫人便问她,是不是她也到了该穿文胸的年纪,不如一起进去看看。虽然买了背心,起先她总是不习惯,夏天穿两层衣太热,冬天穿了和没穿一样,想起来才心血来潮地穿两天。就像不习惯戴眼镜,只有看抄板书才用它。 有天她突然觉得倦了,后座再来纠缠时,她问他,你看上我什么? 不想他却被问住,愣了很久,准确无误地答出零分答案,因为觉得你的话,我可以追到。她又打消了原谅他的念头。原谅只会让他更加不明所以地膨胀,她咽不下这口气。而他却以为自己得了便宜,毫无眼力地继续凑上说:“我第一眼看你就觉得,你是那种外表很乖,骨子里特别放荡的女生。那天我摸你的时候娇喘了。哎,说实话,你是不是也在期待啊,从心底里?” 操,男人真恶心。经此一事,她此生都不想和男人一起过,不要结婚,生孩子有丝分裂好了。只要毕业找到一份普通的工作,能养活自己,卖衣服、奶茶店打工都好,一个人生活到老。她想到她的父亲,让他也孤独终老好了,反正她也不想和他一起过,只要经济独立就离开他。 但在女生群体中,她也觉自己格格不入,和她们聊不到一块,好不容易找到插话的时机,她一说完,气氛往往尴尬地陷入冷场,只有一个叫绮的人总愿意搭理她圆场。她慢慢发现,绮实际上是小团体的中心,即便她不像另一人,喜欢盛气凌人地指挥“大家”,说一些大话。各人之间难免有些摩擦,但每个人和绮都关系好,会说看绮的面子,才勉强和不喜欢的人维持表面关系。 入学之初,因为家住得靠近,小学也在同一所学校,她曾和这个小团体玩过一段时间,而她们试图孤立班里另一个女孩子,此事她一直耿耿于怀,后来就慢慢疏远了。她们孤立人的缘由千奇百怪,她明明成绩比我们好,却装出一副考差的样子,好虚伪。放学后她偷偷在音乐教室弹琴,这事她从没和我们说,这人不简单。她还学过油画啊。昨天见她不知吃了什么药,一大把小圆片。她家里是不是有点问题?从没见她的家长来接她。长袖善舞的绮偏巧没有和被孤立的女孩搞好关系,或者此番孤立根本出自绮的手笔,出自她处在团体中心散发的空气。想通这点以后,绮对她的好意反让她膈应。这样的人太可怕了。 一次偶然的机会又让她单方面把自己从团体里除籍了。她们开始谈论一则二十岁女子遭奸杀弃尸的新闻。说的内容一如既往地无聊透顶,看照片那个女的穿着好暴露,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不过遇上这种事,也是倒霉,命不好。外面太危险,我都不敢晚上一个人出门了。但俗话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长得好看才容易出事吧。她们嚼舌根的口气,一个个都像村口抠完脚抠鼻的大妈。 难道不该挑最容易得手的吗?长得好看的多招摇。最好平常至极毫不起眼,有些胆小,出了事也不敢声张,事态发展不妙就慌得要死,先反省自己是不是做错了。她从中打断她们兴致正高的谈论。 ——又不是在说你,这么激动干什么?你先冷静一点。 此时,绮又跳出来圆场,说仔细想来,她的话也很有道理。她气冲冲地拐回近道,独自成行,忽地回忆起一桩旧事,初一在办公室数试卷,隔壁班的班主任正在处理班级里一桩矛盾,面前站了一个女生和一堆男生,他们在走廊上做名为“轮奸”的游戏。那时她也还似懂非懂,只觉诸人的反应有趣,有的男生脸涨红了,头沉甸甸地抬不起;有的男生撇着嘴望他处,像在说不就是打了架;在最前的男生总在挠头,就是他最先说出“轮奸”这个词语。老师的表情也很精彩,似是极力将眉毛绷皱保持严肃,笑意终是掩不住。女孩从头到尾什么都没说,老师便逐一盘问男生都做了什么,多少是带了些好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