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163. 楚杭对着两三百块的老人机屏幕上显示的无信号三个字静默了半天，最后还是默默地把手机揣进兜里。 他从楚家逃出来前手机丢了，幸好提前联系好了老同学，不然走不出楚家的大院。 他现在人在离家隔了两座城市的穷山僻壤里，这里日常没信号，连出个城镇都得开车在山上转悠两小时。 许擂——也就是世代从医的那个老同学，之前为了楚啸天到他家坐的事情帮他调查楚啸天的情况，没想到还真给查出了点什么来。楚杭跟着楚啸天回家那一晚脑子里除了担心楚慈，基本上就在盘算这事儿。 他很了解楚啸天这人，对方心底里远没有面上表现出来的那么平易近人，更没有他笑容那么感情充沛。那天在家庭餐厅里楚杭就看出来了，楚啸天一口一句不离徐小田，单纯是想威胁他。他和楚慈乱伦的关系要暴露出去，自然是最能威胁到楚啸天的地位的，无论是他的社会声誉还是在冠徐两家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 从前楚杭就在想，无论是楚慈还是他，亦或是徐小田，对楚啸天而言，不过是身份象征中代表亲情及归属感的重要一环——一个顾家型的事业男人，无论在哪都能很轻易地混得风生水起。他最爱的永远只有他自己，和自己手上掌握的这份权力和地位。 而如果他和楚慈的关系可以从对方的利益链里摘除出来，楚啸天压根不会搭理他们。 所以现如今楚杭想借机摆脱楚啸天，只能找到比他和楚慈关系更能威胁到楚啸天地位的把柄。 许擂当时查到的一件事就让他很感兴趣。 而且这件事背后牵涉的东西，好像比他想象中还要深得多。于是他最后还是答应跟着许擂亲自来到这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鬼地方，身边手机用的还是两三百块没有信号的老人机，城里电话都拨不出去，更别说联系楚慈了。 等终于见到他一直在找的人时，楚杭心头也卸了重担，第二天，他迫不及待地就原路返回。这一路上又是卡车转公交再转的士飞机地奔波，他怀里抱着那份至关重要的资料，身体累得不行，心情却十分亢奋。 他原本是想给楚慈一个惊喜的，只是没想到远方还有更意想不到的事情等着他。 164. 楚啸天大概没想到，他前一天送走自己的大儿子，两天后，他又在同一个地方迎上了他的二儿子。 这两兄弟好像存心想整他不让他歇息。他命人在外奔波寻找了近十天的楚家二少爷身上套着昂贵地名牌运动服，脚上踩着正炒得火热的名牌运动鞋，口罩挂一边耳朵，鼻梁上还架着副墨镜，拽的二五八万似的走进他的办公室。 楚啸天只扫了他一眼，就跟没眼看似的开口问：“回来了？” 楚杭摘下墨镜，把刚一直夹在手臂的文件夹丢他桌子上，双手撑在桌子边沿，饶有兴致地歪头，笑得人畜无害地说：“亲爱的爸爸，我们做个交易呗。” 楚啸天瞥了眼从文件夹里掉出来的照片，难得地下意识皱起眉头，眼神里竟带了些许震惊地望向楚杭。 楚杭难得看他到惯常保持平淡的表情裂开了，笑得乐不思蜀，最后声音一凛：“爸，这对你肯定是笔很划算的交易。” 文件夹里露出来的照片中的主人公是一位又瘦又黑的老人，说是老人其实并不准确，因为他身上穿这件素色的衬衫，又破又烂，身材不矮小，身子骨看起来还算硬朗，就是失去了点活气，看起来暮气蔼蔼，要比同龄的中年人要老上十岁。要是被楚慈看见这几张照片，大概也很难认出照片里的人，毕竟楚啸天也忍不住一顿——照片里的主人公赫然是八年前曾绑架过楚慈的冠孝如，楚慈的亲舅舅！ 谁也不知道那天楚杭到底用这些照片和资料，跟楚啸天做了一笔怎样的交易。 只是那天楚杭离开楚啸天的办公室后，楚啸天的助理很快叫来了他的家庭医生，几个大男人在办公室里进进出出，把本来还算宽敞的办公室挤得水泄不通。 楚杭出公司后第一时间把从楚啸天那里要回来的电话卡插进手机里，联系了楚慈，而楚慈早已返回了A市。他原本以为楚慈会很快接他的电话的，毕竟自己失联那么久，楚慈要不担心死才怪，而他一开机的确看到了又几十个未接来电和上百条的微信消息，最后一通电话和微信都是昨晚，来自楚慈的。 电话留言是：快点回来。 消息是：我在家等你回来，晚安。 楚杭又心疼又愧疚又迫不及待地想见到人，各种复杂的情绪拉扯他的理智让他冷静不下来。他已经订好了车票，一路上边给楚慈打电话一边赶路。 可楚慈很久都没接。 他一时慌了，脑子里闪过很多种可能性，有好的有不好的，差点没把自己吓出心脏病来。 等楚慈回消息，他人已经抵达了A市，正准备打车回家。 楚慈在电话那头很平静，听到他的声音无惊也无喜，只是平淡地叫他早点回家。楚杭已经开始迷茫地想，要怎么负荆请罪。 可真正见到人时，楚杭才知道楚慈并不如他声音听起来那么冷漠。 他设想过很多两人再见时的场面，或许自己一进屋里就得下跪，连带磕十几个响头；或者是他被动承受楚慈的拳打脚踢，然后乖乖地抱着楚慈撒娇认错；又或者是热烈地抱在一起亲吻，吻得难舍难分…… 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以上场景一个都没有出现了。 楚慈看到他第一眼就是笑，他人还没来得及走上去把被他伤得透彻的哥哥抱进怀里安稳，哥哥笑着笑着，眼泪猝不及防地就掉了下来。 对方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止不住泪珠的流淌，最后情绪崩溃地哭得歇斯底里。 那一刻楚杭只觉得自己死不抵罪。 165. 楚慈哭着闹了很久，最后打着哭嗝骂楚杭负心汉，莫名其妙失联十几天没个回信，要换个人早跑路了，还得上社交平台咒骂他这个渣男。 楚杭把人抱到大腿上坐着，边抽纸巾边帮他擤鼻涕泡。楚慈哭累了就不吭声，红着双兔子眼发呆，不知道想什么，手揪着楚杭的衣服下摆不放。 楚杭低头亲他脸颊上的泪痕，温热的呼吸洒到人的脸上，痒痒的。 楚慈转过头来跟他接吻，尝到对方嘴里熟悉的气息时忍不住浑身颤抖起来。楚杭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等楚慈情绪完全平复下来才放开他，脸蹭着他的肩窝道歉。 楚慈曲着腿坐在他的怀里，揉他的发根，问他这几天到底去哪了。 楚杭简略地说了一遍这十几天里的经历，忽略过部分楚慈不需要知道事情，总而言之就一句话，楚啸天那边基本摆平了。 楚慈当然不信楚啸天会那么容易就妥协，对楚杭这部分的描述也半信半疑，可他最后还是没问清楚，大抵楚杭也有自己的理由，不能轻易地告诉他。 “小杭，别勉强自己。”这是楚慈听完整段经历后说的唯一一句总结。楚杭一愣，意外地理解了他话里的意思。他温柔地低下头亲吻楚慈的脸颊，无声地笑了。 “哥哥，你最近是去见了楚啸天吧？”这是他从楚啸天嘴里知道的。楚啸天告诉他，在自己去找他的两天前见过楚慈，楚慈大言不惭地对自己的弟弟做了番深情的告白，但具体是是什么，楚啸天没说，“你和他说了什么？” 楚慈生硬地转开视线，没正面回答。楚杭扳过他的脸啄他的唇，含着他的唇瓣呢喃：“说嘛，哥哥，我想听。” 楚慈探出舌头舔他的唇缝，主动地把软舌递出去，任楚杭吮得他舌根发麻也不肯放过他。 吻毕，楚慈才说：“我跟楚啸天说……”他犹豫地看着楚杭近在咫尺地脸，眼眶瞬间又噙满了泪水，不自觉就伸手环住楚杭的脖颈，哑声说，“我爱你，很爱很爱你。” 楚杭满心满意只有楚慈话里装载不下的爱意，倒没听出里边蕴含着的别的意思。他手跟着不老实地摸到楚慈的大腿内侧，指尖绕着裤子内侧的那点布料打转，一边含情脉脉地说：“谢谢。 “谢谢你，哥哥。” 谢谢你那么勇敢地爱着我。 楚慈把住他的手腕，顿了一下才说：“小杭，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楚杭扶着他从沙发上坐起来，楚慈爬到沙发另一头，从自己的书包里翻着什么，良久手里抓着病例本，挪到楚杭身边乖乖坐好，把检查报告递到了对方手里。 楚杭接过来扫了一眼，神色阴晴不定地抬头去看楚慈。楚慈顿了一下，手不自觉摸上自己的肚子，缓缓开口说：“小杭，我怀孕了。” 楚杭表情空白了足足有一整分钟，才从巨大的惊喜里回过神来，嘴角不受脸部肌肉控制地疯狂往上翘，他几乎是一瞬间从沙发上蹦起来，两手把孕检报告抓成了一团纸团，然后又松开，不知道自己站起来是想干嘛，于是迅速坐下，调整好坐姿就要往楚慈身上扑。 结果还是抑制住了激动的心情，改为牵起楚慈的手，开口的第一声卡壳了一瞬，他连忙清了清嗓子，尽量放缓了语气问：“真的吗？”像是怕声音大一点会惊动什么似的。 楚慈朝他笑了一下，表情没有很惊喜，脸上笼罩着一层安逸的平静，平静得近乎悲怆。可楚杭没注意到这些，他几乎被喜悦冲昏了头脑，在尚且不懂何为人父责任的年纪里被盲目自豪夺去了理智：“什么时候确定的？” 他又问。 这次楚慈答得很快：“四天前。我去医院看胃病，结果出了乌龙，这几天一直没什么食欲是怀孕造成的。然后隔天我就去做了孕检，除了一点低血糖，身体很健康……肚子里的宝宝也很健康。” 楚杭看着他的双眼亮晶晶的，不知是被喜悦激动的还是怎么的，眼前蒙了层朦朦胧胧的水雾，面上完全抛去了平常最爱装出来的成熟，泄了点纯天然的稚气。 楚慈看着他依然是少年人的模样，几乎于心不忍地攥紧了拳头，心下一动，差点就泄了心头的那丁点勇气，开始摇摆不动起来。他很快速地闭了闭眼，把心底里那点软弱都藏在逞强装起来的冷漠之下。 那是他思考了很久才做的决定。 因为只有这样做才是对他们两个人最好的选择。 “楚杭，我不想要这个孩子。” 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