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潮涌动
程锦之进退不得，看着谢子钦的脸踌躇了片刻，到底还是顶着其他人的目光慢慢走了过去。 站定在谢子钦身边，谢子钦却把他拉着一同坐下，程锦之呆呆的，甚至都忘了手里端着的东西，还是谢子钦替他接过放下，谢子钦好像很开心他能过来：“小锦之今日这般体贴，朕心里很欢喜。” 程锦之很少主动做些什么，如今日这般就算是简单的端茶送水也不免让谢子钦真心高兴。 皇上一扫之前的阴霾，在程锦之面前的他完全另一个样子，那些大气不敢出的大臣也看得懂形势，全都告辞离开。 这番程锦之才后知后觉地觉得自己受了骗，好像他自己把别人换了出去，处在水深火热，不过现在他必然是走不脱的，只能在这里陪着谢子钦。 他很怕谢子钦生气，怕他变成之前大臣面前那番模样，所以整个人都小心翼翼的，被谢子钦整个抱着的时候，一动都不敢动。 程锦之是背对着谢子钦的，看不到他眼中的怜惜之情，只能感受到对方的唇落在自己的后颈上，似吻非吻欲贴未贴，很亲昵的动作。 忽然看到了一幅挂在显眼处的字，程锦之一眼就知道那是自己的字——那两个字旁的一点墨迹格外明显，或许普天之下没有几个人敢明晃晃地写当今圣上的名讳，程锦之看了一会，也不知怎的竟有些出神。 “锦之，小锦之……” 叹息似的声音绕到了耳畔，痒痒的，程锦之缩了缩脖子，谢子钦闭着眼，像是沉溺又像是缠绵，一点点吻到他的侧颈。 “要怎样，你才能是我一个人的。”现在他在自己身边，可是从前……那些已经成为过往的从前，他还是不平。 这句看似没头没脑的话，让程锦之心里一突，或许是心虚，他一下子就想到了周子佩，把自己给吓一跳。 不过还不等他心惊，谢子钦便给了他一个长长深深的吻，他变得很乖很乖，侧首接吻间抓着谢子钦横在腰间的手，像是很留恋。 只是一个吻而已，过后谢子钦便一直拥着他，或许是一路劳累，程锦之竟然就这般在谢子钦的怀中睡着了，睡得很熟。 怀里的人睡颜静美，他这般留在自己身边谢子钦最是满意的，总觉得他是美好的，又纯真。 仔细地看了许久，情不自禁的入了神，许久之后才想起要把人安置好，于是便去了御书房内里休憩的小间，将人放在软榻上。 再出来御书房里除了谢子钦，还有候着的张延，他负手站在案边，深沉的眼中再度只剩下冷鸷，他说：“朕要给程书宜一个恩典。” 张延微微侧眸，似有所感却又有些疑惑，然后只听谢子钦缓缓道：“程家所剩满门皆斩，都是个死，现在朕便给他们家再留一条活路，饶那程书宜一命，秋后问斩的人里没有他。” 虽然说是“恩典”，但是张延明白，有时候活着未必比死了轻松，皇上最后那一句话里藏着的凉意，让他都觉得仄人。 “他不是喜欢寻花问柳吗，那就让他好好受个够。”谢子钦一声令下，“把他送到南风馆去，做个倌人，夜夜笙歌倒也不负他满腹淫欲。” ＊ 自祈福回宫后，已经又是七日，程锦之没有再见周子佩了。 去寿安宫的路上程锦之几度经过，这条路还得之前淑妃带他走过的，他在这条路上好歹见到了周子佩，即便是远远一眼。 他不能上前去，在这里徘徊数日，也不过就是想看周子佩一眼罢了。 见到了，便觉得心安，好似瞬间有了勇气。 远处那人身影渐渐远去，停下脚步同人交谈时不经意侧眸，两人偷偷一个眼神交汇，心潮迭起。 想起之前无数次两人隐秘的欢愉，刻骨的快感，心中悸动，虽不能言语，但是一个眼神似乎就能懂很多。 够了。强迫自己收回目光之后，敛下心神，手向腰间摸了摸，借由这个动作掩饰心里的紧张，接着程锦之说：“我的玉佩不见了，想必是落在这附近了，你们替我找找。” 良胥没有离开，还是跟在他身后，只是让其他人散开了去找，又四下看了看才对程锦之说：“前面有一处歇脚的凉亭，小公子过去歇歇吧，这东西丢了估计得找一会才行。” 不敢去看他想看的人，只是应了良胥的话，程锦之就要过去。 “程小公子请留步。” 但他还没迈出一步，身后就传来了那道声音，熟悉的，终于等到的。 “这玉佩可是程小公子的？” 转身，就看到周子佩含笑的眉眼，就站在自己面前，手里拿着的正是之前他挂在腰间的那一枚玉佩。 “确是我遗失。”接过之后，也不敢多看对方一眼，“多谢王爷拾得。” 自然，守礼，没有丝毫逾越，所以没人看出一切平静的表面下潜藏的汹涌暗潮，只在手指相触的一瞬间，心跳失速。 ＊ 虽没有荒草萋萋，却在这夏日有了几许荒凉，便是现在的栖梧宫。谢子钦说到做到，这里如今与冷宫相比实际并无太大差别，关的都是失意人。 深居佛殿的徐氏许久未曾出来，木鱼声“笃笃”地，似乎成了这里缠绕的永恒，完美地融入。 素衣妇人云鬓依旧，挽着最简单却又不失庄重的发髻，未着修饰，但一睁开眼，谁都看得出死水的眼中荒芜而憔悴。 “王爷又来了。”很平静的声音，同时木鱼声停了，只见一青衣翩翩的公子出现在门外，自若地走来。 “我知娘娘深居在此，心意不平。” “你知道什么。”好像浑不在意，轻轻巧巧的一句话。 “我知娘娘与我所期相同，既然如此，自然该合作。”他站在徐氏身侧，就在佛龛前目视前方的金身佛像，“我也知娘娘迟早会答应的，之前的拒绝不过是暂时的掩饰，已经够了。” “我已是废后，难得王爷某大业还能看得起我。”徐氏不置可否，合十双手，也并未去看周子佩，轻轻闭上眼像是在许什么虔诚的心愿，半晌才说，“王爷何必扰我清净，古佛青灯了此残生便好。” “不好，娘娘明明知道这样不好。”将衣摆一撩，周子佩也跪在了徐氏身边，对着佛像叩拜三回，这才说，“我想大皇子若是在天有灵，也会不甘，他才十八。” 这一句戳到了徐氏的心，她蓦然睁开眼，脸色微变，不再故作平静不在意，似乎连眼瞳都在颤抖，半晌才缓缓吐出一句：“……他才十八。” 没有去打扰她的思绪，周子佩很理解似的微微垂下眼，他知道徐氏已经不会再去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她现在已经站在了自己这边，如他所说，迟早的。 “那现在王爷有何打算？”半晌，徐氏才问。 “打算么……我以为我们其实不需要很多打算，只要拿准一点便好。”说起这个周子佩显得漫不经心，甚至有些轻描淡写，“现在谁不知道皇上心尖上有个宝贝，宠冠六宫事事都以他为先，这样的人，要从他的手里抢江山都不需要太多手段，只要能把他的枕边人拉拢过来就好。” “他握着谢子钦的心，我拿到了他的心。” 徐氏当然知道他说的那个人是谁，就是那个人，他也是害死谢景予的罪魁祸首，同无情的帝王一样，都是。 若是没有他的那份原由，谢景予怎么可能郁郁而终？谢景予的死都让谢子钦不闻不问，他满心满眼都只有程锦之，只有色欲，没有他的儿子。 谢景予没活过弱冠，她被废了，徐家也受到牵连，他们都有罪，都是无情无义之人，他们都合该不得安宁，怪不得她。 吐出一口，借由此压下心底的恨意，徐氏冷冷一笑：“王爷还是不信任我吗？什么都不肯告诉我，今日你同他见面是早有预谋？” 果然，虽然表面上是幽禁栖梧宫的潦倒废后，其实徐氏也不是那么无用，至少消息灵通这一点能代表她还是有些手段的。 “倒也不是预谋。”周子佩笑了两声，也没有刻意隐瞒，显得很坦荡，“或许我该说是……心有灵犀。谢子钦总说他单纯，其实他也可以很聪明，胆子也可以很大。” 徐氏微微皱眉，只听周子佩继续说：“我借着还玉佩的机会压了一张字条在下头，他现在应该看到了。” 在徐氏的注视下，周子佩站起身，一边轻轻掸了掸衣摆，一边说：“我要他去御书房偷一份奏折。” “什么？”徐氏不以为然，“奏折的数量都有专人清理管制，迟早会发现他的古怪，就算是皇上再宠他，到时候也不可能放任不管这事。” “不，娘娘猜错了，我要他拿的不过是一份空白的折子，非大臣上书，只要他能在那空白奏折上盖上玉玺印鉴，便能为我所用。”周子佩摇着头说。 “草率。”徐氏明显的不赞同，“你就这么信任他？万一他反水，那你我可都得死无葬身之地。” “他会站在我这边的。”周子佩眼神很笃定。 “那万一他失手了呢？” “我说了，小公子很聪明。” 笑了一声，徐氏眼色深深地看着周子佩，似乎还是不能理解为何周子佩如此坚信程锦之不会背叛他，须臾又好像有些了然。 程锦之可不就是擅长那些手段么，让一群男人为他神魂颠倒，看来周子佩也没有逃过，他说程锦之会站在他这边，那么肯定，就好像认定了程锦之已经归心于他。 可是她倒觉得，丢了心的那个人，是他自己。 可笑可笑，徐氏低头无声地勾了勾唇角，没有说穿，而后又侧首去看周子佩：“若此番大业成了，那王爷欲如何处置他？” “若成大业……”周子佩也是头一次思考这个问题，不过心里却好像早已有了完美的答案，“美人呢，自然不能暴殄天物，他留着侍君，做这华丽皇宫里的娇美人，是盛世最美的点缀，最合适不过……那是他的归宿。” 没那么简单，徐氏眼底闪过一抹狠色，面上却不动声色，微微嗤笑：“男人果然都只爱美色，他要是没有那张美人皮，你还会留他？我不信。” 周子佩只摇了摇头，并不辩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