淫词艳曲
或许皇上是临时起兴过来,所以收拾的时间并不充足,空了一个多月的程府只匆匆打扫了表面,下人也是临时抓回来的,用皇上仪驾行来的这段时间紧锣密鼓地尽量恢复。 够蒙骗皇上身边那人的表象下,其实还有很多院落落灰可见,甚至生了杂草,只看到表面的程锦之当然不得而知。 就如他不知道程府的遭遇,不知道这一个多月里他们在天牢受尽磋磨,就连他父亲的那条腿,也是在牢狱里受刑才出了问题的。 本来刚开始被带回程府的时候,程夫人以为这次是戴罪立功的机会,但刚刚皇上那神色,还有那句“这里以后没必要再来”的话,让程夫人明白,原来他们等来的不是一条活路,而是最后砍下绳索的利刃,让悬在头顶的刀终于落下。 原来如此。 谢子钦从来就没有想过要程家的人活,之前只抓在天牢里关着,不是想留活路,只是想留到今日。 就等在今天,要程锦之亲自回来看一眼,断了念想,以后再也不想回来,然后程家的人就可以全部杀掉了。 他们活到今天,就是为了这一点。 马车里的谢子钦眼神深深,在看向程锦之的时候又将一切收起,程锦之看起来还是有些低落,谢子钦到底是心疼了:“以后也不会再来了,小锦之不要难过了,在皇宫里朕都陪着你。” 程锦之什么都没听出来,只是心里依旧是闷闷的,不想说话,到了繁华闹市的时候,谢子钦想着难得出来一次,想哄哄程锦之不要难过,于是带着人又下了马车。 昨夜被扰了兴致,白日里倒是可以重新逛一逛。 今日他们也是寻常打扮,也没有大张旗鼓,旁人看着也当就是家世不凡的贵公子,不会知晓那个牵着漂亮小少年的人就是九五之尊。 落下的地方不巧,前面是一处寻欢作乐的花楼,绮歌楼三个字异常醒目,虽然是大白天但是脂粉味却已经飘得到处都是,有薄衫女子在门口招揽恩客,媚眼如丝甩着帕子的姿态实在是轻浮。 谢子钦皱眉。 “小公子。” 本来带着程锦之要走的谢子钦敏锐地捕捉到这一声,驻足,抬首,只见二楼处站着一个人,凭栏而立,一身青衣俊逸非常。 因为外面不好露了身份,所以二楼的周子佩对着看过来的谢子钦拱了拱手算是行礼:“难得在这里能够见到谢大公子,不如上来坐坐?” 周子佩一直都是花名在外,烟花之地于他是家常便饭,谢子钦不以为意,不过他是不喜欢这样轻佻聒噪的地方,加之身边还带着程锦之就更不会去了,所以只是冷冰冰地回了一句:“不必。” 周子佩将手中折扇摇开,视线落在了谢子钦身边的程锦之身上,眼中带着别有意味的神色,而巧是程锦之也在看着他,见到这样的神色,脑子一下就乱了,以为他下一刻就要对自己说什么。 但是周子佩只是看了一眼又收回了目光,话是对着谢子钦说的:“这里跟别处不一样,听听曲儿也是不错的,谢大公子大驾屈尊来一次,定是不虚此行。” 谢子钦也早就注意到周子佩看程锦之的目光,于是也看了身边的人一眼,像是明白周子佩话里有话,终是带着人进去了。 他倒要看看,这里有什么玄机。 楼里都是莺声燕语,各种各样的女子姿态各异,衔杯喂酒击节作乐随处可见,吵嚷闷人。 谢子钦自有一种叫人退避的气场,他往那里一站,就算是有不少姑娘看出他非是寻常人等,但还是没人敢上前,只敢在一旁瞧瞧侧眸去看。 仔细一定睛才发现被他护在臂中的那位秀美的小公子生得格外漂亮,让人忍不住想要多看两眼,但是又惧那人不敢让自己的目光太直白。 对于旁人的觊觎谢子钦最是敏感,他视线往四周缓缓一扫,那些人便像是被被扼住一样仓皇收回目光,他则把臂中圈着的人掩得更严实。 不想惊动太多人,谢子钦的身后只跟着两个侍卫,他护着程锦之往里走,生怕他被污染了一样。 周子佩下楼将人引了上去,到了上面的雅间,谢子钦总算是放心了,把程锦之稍微放开,好在人并没有被吓到,只是脸色微微发红,像是有些不习惯这样的地方。 谢子钦其实没什么耐心的,安置好程锦之坐下,这才问坐在自己右手边的周子佩:“这里有什么曲儿那么好听,缙南王非要请朕上来听?” “皇上听听便知。”说着一笑,“是这绮歌楼的花魁娘子唱得最好的一支,有些意思。” 等那人上来,谢子钦不知道花魁如何,但是听着听着,面容就一点点地冷下来了,周子佩摇着扇子瞧着,露出个意料之中的笑。 发现了气氛的不对,紫歆的声音变得僵硬。 她知道周子佩的身份,能让他如此礼待的人定也不俗,口中唱着的颇为暧昧挑逗的曲调,在这样的气氛下似乎有那么些不合适,可是这是客人的要求,他们不让停,她也就只能硬着头皮唱完。 “我记得小公子的名讳,同这一曲中所唱的相同。”最后还是周子佩点破。 紫歆听了这一句,下意识地一愣,难道是这曲子的唱词有什么问题? “这是谁写的?”谢子钦双目往紫歆那边一扫,湛湛的冷,不怒自威。 “这词是程家的二公子作的,不知对贵人有何冒犯?”紫歆诚惶诚恐地跪下。 “‘相逢几度梦中见,巫山云雨羞于看’。”谢子钦意味深长地咀嚼着这一句,虽然因为怕吓着程锦之没有泄露身上的怒气,但是语气里的沉冷已经足够鸷人。 根本没听花魁唱曲的程锦之,虽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让谢子钦如此不悦,但是还是隐约有些不安,怕谢子钦一生气了自己也被牵连,担忧中他下意识就往周子佩的方向看去,他现在几乎是死心塌地地信任周子佩。 隔得这样近,好像很有安全感,似乎不管是发生什么周子佩都能保护他一样,但是周子佩没有看程锦之。 “我前几日听了这支曲子,也问了来源,便觉得这件事谢大公子不能不知。”周子佩在同谢子钦说话,“只是这个程二公子现在已经……” “好了。”谢子钦打断了周子佩的话,若是再让人说下去,那程家满门入狱的事情可就要在程锦之面前露馅儿了。 “小锦之上头是不是有个二哥?”从周子佩那边收回目光,谢子钦忽然看向程锦之,语气是刻意压着的温和,也很有耐心,只独对他一人,“嗯?” 但是程锦之还是紧张到乱了心神,他最怕谢子钦生气了。 二哥……慌乱间程锦之还是想起了他想从程府逃跑的那夜,在程宜书的院子……不能说,可是谢子钦为什么忽然要问起二哥,他要怎么回答?只是简单的点头这样简单吗,不是的。 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要往周子佩那边求助,可是刚生起这种心思,还未动作,忽然又将一切猝然收敛。 微妙的,程锦之埋着脸,眼底惊慌的神色竟然一点一点的,就这样平息了下去,像是被什么偷偷安抚下。 只见程锦之沉默,谢子钦便已经知道这件事中定然还有什么他不曾知道的原由,眼底那一抹被勾起的阴暗再次加深,却又在须臾不见,帝王向来善于掩饰自己的情绪,他亦然。 “走吧,时辰不早了,这地方小锦之不能待久了。”或许是更加怜惜,谢子钦语气简直可以称得上是温声细语了,一字一字落在程锦之耳中,却没有丝毫波澜。 两人起身离开,地上跪着的花魁完全愣住了,像是被吓到了一样,谢子钦没同挡路的她计较,只管带着程锦之离开。 周子佩起身相送,远远看着那两道身影离开,程锦之在谢子钦身边显出少年特有的单薄纤秀,周子佩眼睁睁看着他的腰上横着一只谢子钦的手。 若是没有谢子钦在,这个时候小公子应该会回头,看看自己,或许依依不舍。 直到二人的身影完全消失不见,周子佩才发出一声嗤笑,不经意视线一扫,发现地上那美人正惊恐地瞪着自己,像是受到莫大的惊吓一样,一张漂亮的脸惨白惨白的。 抽出一张银票压在桌上,周子佩也没有多待,衣袂在紫歆面前一瞥而去。 直到他也离开这一刻,紫歆才像是终于喘上气了一样,腿一软直接跌坐在地上,而她的眼中,还有些不可思议慢慢溢出。 方才……那一幕在她脑中挥之不去。 刚才她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听着他们说话,他们都定然是身居高位的人,一只小指头就能碾死她这般微末,所以她一直低着头……低着头,却看到桌下…… 桌下与明面上不同,表面上王爷看都没有多看那位贵人身边的秀美小公子一眼,但其实在桌子下面,王爷就在这样偷偷当着对方的面,悄然在下面勾连那位小公子,那脚尖磨蹭对方小腿暧昧的动作,又像是缓缓的安慰。 * 回去之后先把程锦之送回宁心殿休息,而后谢子钦径直到了勤政殿,谁都看得出皇上心情应是不佳的,但凡进去禀公的大臣就没有不受冷脸被骂两句的。 没人敢进去触霉头,更没人敢劝,程锦之被张延从宁心殿带过来,他还是一脸茫然,手上就被张延塞了一张托盘,上面还搁着一盏新煮的热茶。 “小公子,皇上在里头等着呢。”将人往门口一引,“奴才也是着急,若有冒犯还请小公子恕罪。” 不等程锦之反应,面前的门便已经被推开了,里面沉沉的,也静悄悄的,张延示意让他进去,程锦之程懵懵懂懂地就抬脚往里走。 但是进了几步看清了里面站着几位大臣,肃然而立,还有最中间威仪的谢子钦——所有人都看着进来的他,气氛好像也不大对,程锦之总算是发现自己来得不是时候。 “我……”吓得往后退了两步,他想要逃离这里,现在这不是他该来的地方。 但正对着程锦之的谢子钦却对他招招手,眼底的温柔让方才殿内的沉肃都好似错觉:“别走,到朕这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