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一身垂泪对花筵

    第六十三章　一身垂泪对花筵

    松赞深吸一口气，还要再吹第二回，忽然眼前闪过一道寒光，一柄长剑当面劈下！

    松赞连忙侧身躲过，只觉得面前一寒，鼻子险些给剑锋削去，惊惧之下，号角啪嗒一声落在雪地中。

    殷月城手握长剑，唰唰唰连环刺出，怒斥道：“你们是存心跟我过不去吗？”

    松赞左避右躲，狼狈不堪，忽而一跤跌倒在雪地中。

    殷月城正待挺剑刺他背心，旺杰口中嗬嗬叫了几声，当的一声拔出弯刀，冲上前来，接过了殷月城的攻势。

    刀剑相撞，两人立即斗成一团。

    殷月城打得兴发，剑招愈发迅捷狠辣，旺杰勉力招架，不多时便左支右绌，看来不出十招，他便会死在殷月城的剑下！

    ——然而方才那一声号角已经传出，远方遥遥传来喧哗声，只听得许多杂乱声音喊道：“号角声是后山传来的，殷月城在这里了！”“大家快来啊！”“殷月城，你现在回头还不算太晚，待得铸下大错，那说什么都太迟了！”叫喊声越来越近，山巅处密密麻麻都是人影，追兵如蚁群般疾速涌来。

    殷月城怒骂一声，长剑倏地刺向旺杰手臂。

    旺杰纵跃闪避，哪知这是一记虚招，殷月城长剑一刺出，也不管有没有刺中，立即转身奔走。

    但他还没奔出几丈远，脑后传来呼呼风声，回头看去，却是松赞解开了腰间软鞭，凌空一鞭狠狠抽来。

    殷月城赶紧挥剑招架，当的一声，一剑拨开了鞭头。

    哪知就是这么迟得一迟，旺杰又舞着弯刀冲了过来。松赞软鞭在空中转了圈子，也绕回来击向殷月城面门。

    殷月城只得拔出短剑抵挡，凤凰双剑一出，他一人便似化作两个剑客，左拒弯刀，右挡软鞭。一时间，剑光共白雪一色，弯刀与软鞭齐飞！

    旺杰、松赞拼命缠住殷月城，殷月城则全力应对，眼见乌泱泱的大批人马片刻间就要赶到，就算他杀了旺杰松赞，也会陷入重围。

    正心急火燎之时，忽然斜刺里刮出一阵劲风，万千碎雪随风飘散，紧接着，一道巨大黑影猛地窜了出来！

    三人万万料想不到左近藏得有人，都是大吃一惊，一同望去，只见那黑影竟然不是人，而是一头白毛黑斑的大雪豹！

    那雪豹鼻头皱起，胡须乱颤，呲着两排明晃晃的尖牙，神态极为凶恶！

    旺杰、松赞惊恐万状，魂不附体，一个狂舞弯刀，另一个甩动软鞭，两件兵器如狂风骤雨般护住身周。

    那雪豹纵身跃至三人中间，便如一座小山似的神威凛凛，昂首冲旺松二人厉声咆哮，啸声震得四周岩石上的积雪簌簌而落。

    旺松二人从小就听说后山野兽多么凶恶可怕，骤然间与活生生的雪豹相对，真是吓得是面无人色，肝胆俱裂，还没如何招架，便失却斗志，争先恐后奔上来路，没命价狂奔而走，哪里还管殷月城肯不肯回寺？

    那雪豹看着二人跑远，鼻中嗤的出了一口气，颇有轻蔑之意，慢悠悠回过头来，一对蓝湛湛的清澈眼睛定定注视着殷月城。

    殷月城看见它的眼神，登时认出这就是自己当年摸过的那头雪豹，没想到数年过去，这雪豹长得如此健壮威武，不禁大喜过望，伸手在那雪豹双耳之间摸了一把，说道：“你救了我，多谢你，你才是这大雪山的神！”

    那雪豹眯着眼睛任他抚摸，喉咙里轻轻“嗯”了一声。

    殷月城夜逃出寺，随身包袱里藏有一大包牛肉干，当下毫不吝啬，全都掏出来抛在地下，说道：“好豹儿，你快叼了肉去罢，他们今夜抓不到我，只怕会把你捉回去献给明王。明王恶得很，你落到他的手里，这辈子都逃不出来了。”

    那雪豹也不知听没听懂，一双湛蓝圆眼睛一眨不眨，静静看着殷月城。

    远处的追兵逼得愈发近了，殷月城不敢再停留，转身就走，奔出数十丈远，放心不下，回头望去，原地空无一物，满地只有凌乱的足印爪痕，那雪豹消失得无影无踪，连带着地下的牛肉干也不见了。

    殷月城这才安心，展开轻功向山脚急奔，耳旁风声呼呼作响，漫山雪色晃得他眼中一阵晕眩，风中不断传来追兵的声声呼喊：“殷月城……殷月城……”

    殷月城充耳不闻，奋力奔跑，跑着跑着，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似乎整个人都融入风中，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再也没有人能困住他了……

    他眼中望出去是白茫茫的一片，天地万物都发出耀眼白光……终于一切都变得纯白无暇，已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地……

    殷月城恍惚许久，慢慢睁开了眼睛。

    过了一会儿，他的视线才恢复清明，映入眼帘的是龙凤祥云大红刺绣，似是床帐顶部，身下则软绵绵的，应当是躺在床上。

    殷月城怔怔发着愣，一瞬间，回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自己如何给裴冷魄毒瞎了眼睛；如何由谢雯卿陪着来到临仙谷求医，没想到撞上了老冤家九龙明王；两人一番纠缠，终于百草老仙回到临仙谷，兴致勃勃治疗蛇毒；明王替老仙看守丹炉，却堕入大周皇族赵氏兄弟布下的陷阱；双方人马对峙之时，自己如何意外吃下了龟鹤回春丹，于是陷入昏迷；如何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回到了那座大雪山，回到了童年……

    殷月城想通了这一切，恍然回神，又好气又好笑，心道：“他妈的百草老仙胡吹大气！还说什么龟鹤回春丹有返老还童之效，却原来只是让人做个大梦罢了，当真是虚头巴脑的骗人玩意儿。

    “也不知我昏睡了几个时辰？大小王爷和明王斗得怎么样了？他兄弟俩人多势众，还埋伏了那许多火器，明王只怕讨不到好处，但我此刻既然好端端躺在床上睡大觉，连眼睛也复明了，想来早已脱离危险。嘿，老子一觉睡过去，所有麻烦都自行解决，这倒挺美的啊。”

    殷月城伸了个懒腰，四肢懒洋洋的使不出什么力气，坐起身来环顾四周，只见自己处在一间极为宽敞的房间里，墙上挂有字画兵器，案几上陈列着古色古香的玉器玩物，倒像是大富大贵人家的寝室，心里直纳闷：“这是哪儿啊？怎么不像是临仙谷？明王、狐狸精、臭腌鱼、大小王爷……大家都去哪儿了？”

    只听呀的一声，屋门推开，一个白发苍苍、红光满面的老者走了进来，一看见殷月城呆呆坐在床上，登时又惊又喜，说道：“你终于醒啦！”

    殷月城不认得这老头，说道：“你谁啊？”

    那老者很是惊奇，说道：“小美人，你不认得我了吗？”想了想，恍然大悟，抚掌说道：“是了，是了，你先前眼睛瞎了，没见过我长什么样子。呵呵，你现在目光清明，一对瞳仁黑得发亮，蛇毒果然都清得干干净净啦。”

    殷月城听到“小美人”三个字，这才明白这老者就是百草老仙，心中一宽，笑道：“原来你长得这副模样，眉毛胡子一大把，果然像个老神仙，难怪你费尽心思要练那劳什子仙丹。”

    百草老仙听他赞扬自己长得仙风道骨，很是高兴，可是听到“仙丹”二字，又闷闷不乐起来，叹了一口气，说道：“那年我在古籍上翻阅到龟鹤回春丹，一下子就给‘返老还童’四个字冲昏了头脑，真是什么都顾不上了。其实仔细想一想，龟鹤回春丹所用的药材大都是迷魂、致幻之物，怎能恢复青春？老仙却糊里糊涂上了大当，花费三年光阴搜集各色药材，辛辛苦苦炼了个没用玩意儿……唉，别提啦，别提啦。”

    殷月城说道：“你本来就糊涂嘛，否则怎么放着亲贵王爷不做，跑到穷乡僻壤做江湖郎中？”

    百草老仙胡子一翘，翻个白眼，气呼呼说道：“哼，难道你就聪明得很吗？那你怎会放着九龙明妃不做，跑到穷山恶水做土匪强盗？”

    殷月城笑道：“做土匪可比做明妃快活多了。”

    他嘴上虽然插科打诨，心中却是一片混乱。

    他小的时候不大记事，童年旧事都忘得都差不多了，现下托龟鹤回春丹之福，他重新“活”了一遍，许许多多尘封的记忆都浮出水面，变得无比鲜活。有好些人和事，浑然不是他记得的模样……

    殷月城心中暗想：“慕流星小时候对我似乎有那么点意思，我却没有察觉到，长大以后，我做了明王的护法弟子，慕流星便不再与我说笑玩闹，总是对我疾言厉色，凶恶得很。我不理他，他却偏偏放我不过，想方设法纠缠着我。我脾气也大，容不得半点委屈，结果两人闹得如仇人一般……

    “后来我与慕流星在中原相见，两个人一言不合大打出手，他像抓犯人一样把我抓到江南，我则一口气杀了他八个手下，差点连他也一起杀了……唉，其实我俩小时候要好得很，怎么长大了却离心离德，连过去那些旧事都变了味道，一想起来就觉得他面目可憎？”

    百草老仙见殷月城呆呆出神，忍不住伸手在他眼前挥了一挥，说道：“你想什么呐？你不会又要昏过去了罢？”

    殷月城回过神来，说道：“怎会？我可睡得够了。对了，大家伙儿都在哪儿呢？这里是哪里？我昏迷之前不是在临仙谷么？”

    百草老仙登时扭捏起来，支支吾吾说道：“你昏迷之后，发生了好多事情……我本来恼你偷了我的仙丹，恨不得剖开你肚子，把仙丹挖出来，但你吃了仙丹以后，便一睡不醒，一动不动，就像死了一样，我这才明白龟鹤回春丹并不能返老还童，只能让人陷入幻梦。其实你是为我挡下了一劫啊！”

    殷月城哼了一声，百草老仙继续说道：“所以我不再生你的气了，我那仁华侄孙儿又求我把你救醒，我就费尽心思，每天变着花样给你下针用药，一连换了数十种法子，总算渐渐清除龟鹤回春丹的药性，你这才醒转过来，否则你就要昏迷一辈子啦！”

    殷月城悚然一惊，一股凉气从心底冒上来，颤声说道：“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我已经昏迷好多天了？”

    百草老仙屈起手指一算，说道：“你已经昏迷两个多月啦！”

    殷月城目瞪口呆，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百草老仙见他神色阴晴不定，连忙退后几步，全神戒备，说道：“小美人，你平白无故失去了两个多月的光阴，心里肯定很不痛快，定然要大发雷霆，甚至想拿我出一口恶气，对不对？但那龟鹤回春丹是你自己不小心吃下去的，又不是老仙把刀架你脖子上逼你吃的，你要怪只能怪你自己运气不好，此事须怨不得我。

    “再说了，你这些天昏睡不起，老仙怕你饿死，每天都用筷子撬开你的嘴，不厌其烦把米浆、肉酱、药汁灌进你肚子里。我不要你报恩，已经是对你大大容让；你若是冲我撒气，那真是恩将仇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