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雪风的画是垃圾
这几天青青和金金碰到了一位倒腾画的人,说是找到好的作品就可拿给他看,如果他觉得好就会拿去展览。 他们约了他一次,说有个朋友的画想让他看看。 雪风刚开始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抵触,可后来还是鼓起勇气跟那个人约好时间,给他带两幅画过去。 她带去了两幅跟墨秋没关系的画,她画他的画死也不想拿去展览或者卖掉。本来雪风画的时候就打算好了,墨秋不要的话她就全烧掉,留着没用。那些画不是作品,只是“情书”,没必要特意留下来给除了墨秋以外的人。 她这个时候就已经对自己创造出来的东西毫不在乎,可以随意抛弃了。 墨秋看到她没拿关于自己的画,虽然明白她是觉得那些画的唯一接收者就是他,他不要就是废品而已,可他还是觉得有点可惜,因为在他看来,雪风画的那些关于他的画非常有感染力。可能那些画不前卫,也不高雅,但是都有强烈的雪风个人的风格。那种从始至终都不曾改变过的梦幻、迷乱、疯狂、天真。 那些画一看就是带着一种炙热、执着到恐怖的爱情画出来的。 他只是轻轻问了她一句:“森森,你画我的那些也特别好看啊,不拿那些吗?” 雪风摇了摇头,还是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那些画不是为了给人看的,只是我自己的东西。我认为除了你以外的人都不能拿,就是不能拿,谁也不会给。” 到了约好的时间,雪风搬着两幅画去那个人看。这两幅画都不算大,拿起来不会特别累。青青和金金也一起来了,说是要见证这一刻。 雪风好像很无所谓,面无表情,还有点烦躁,可能是饿了。 她走进办公室去找那个人,其他人在门口等着,门并没有完全关上,他们还是可以偷看和偷听。 青青和金金努力贴近门缝,又要看发生了什么,也要看里面在说什么。墨秋站在稍微站得远一点,但还是能看到雪风。 雪风面无表情,只是打了声招呼就直接把画拆开了,就这么正对着那个人。她也不说话,也没坐下,只是站在画的旁边,好像这不是她的作品似的。 “你画的这张是什么?” 雪风看了一眼他手指着的方向,回答:“人脸。” “什么时候的人脸?” “笑的时候。” 那个人好像吸了口气,对她这种无所谓的态度很不满,“什么时候人会笑成这样?” 外面的三个人侧过身体,想要看看那还在那张画里画了什么。 那的确是一张人脸。也是一张笑脸。但并不是一张令人舒服的脸,甚至可以说是令人非常恐惧的脸。这张脸面目模糊,看不出来究竟长什么样子,鼻子和眼睛都很含糊,和之前对墨秋的细致描摹天差地别。画中的人脸也是被近距离放大了的,导致这张画中只有一张巨大的笑脸。牙齿外露着,本该觉得是一种开心的笑容,却让人觉得恐惧、恶心。 “觉得你是傻逼的时候。” 雪风突然狡黠又挑衅地笑了。她那个笑容又明亮,攻击性又很强,但是毫无感情。和她在墨秋面前的攻击性完全不同,现在这个笑容是一种嘲讽和贬低,可以让人愤怒到对她起杀心。 青青和金金已经愣了。他们知道雪风不太可能会把那张非常旖旎、情色却又细腻的画拿出来,可他们也没有想到雪风竟然会拿这么一张画来,还对着看她画的人口出狂言。 “那这张是什么?”那个人好像忍着怒气。 “女人的阴道。” 再一看过去,那张画里果然是大面积的红与黑,歪歪扭扭、十分崎岖。她画的不是女性美丽的外阴部,而是已经通到人体里面的红色的肉,看起来惊心动魄,非但没有感官上的刺激与美感,还带去一种扭曲和诡异的震惊。 “你画这个干什么?” “我想画什么就画什么。” “女人下面是长这样的吗?这就是你看到的?” 雪风突然完全收住了笑意,她目光冰冷,死死地盯住他,“那你看到的是什么样子的?它本来就是血红的器官,又不是观赏品。” 青青和金金在门外已经全身发麻了,整只手冷得颤抖。 门里面的男人又说话了。 “你画这种东西,没有人会买的,连送去参加画展的资格都没有。” 雪风很不屑地挑了挑眉。 “我劝你做人谦虚一点,你这是什么态度?你画这些恶心的东西根本没有市场,没有市场就是垃圾。你就是在画垃圾。” 雪风又稍微笑了一下,肢体语言很明显:你这些屁话对我没用。 “请你出去。” “好的,再见。”雪风几乎是有点轻快地就把画重新包了起来,单手握在手里,好像也不是很珍惜那些画。 她走出来的时候神色很平静,戾气和嚣张都不见了,还是那个看起来冷冰冰却在熟人面前不怎么凶的雪风。 青青率先反应过来,一把拉住她的胳膊,“走,雪风,他就是个大傻逼。” 金金也过来帮她拿起了画,音量不小地说:“就是,一个油腻中年人懂什么?年轻人的艺术他这辈子也别想懂。” 雪风笑了,好像完全没有被影响到,她去开心地拉住站在另一边的墨秋的手,说她饿了。而墨秋也像从来没有过这回事一样,笑着问她想吃什么。 青青和金金觉得他们两个人都有点奇怪。 吃饭的时候雪风还是吃了很多,她最近肠胃还可以,只要不吃太刺激的东西就可以多吃一点。吃完之后,她还对着墨秋兴奋地说:“老婆,快拿我的卡去结账!” 墨秋去结账的时候,金金又问她:“雪风,你真的没事吧?” 雪风吃饱了,正在喝水填缝,“没事啊,这有什么的?” “对不起啊雪风,都是我们让你去的。”青青突然摸了一下她的手。 “哈哈,这有什么的啊?”雪风的手没动,但是在笑,“一个普通大叔而已,又没把我怎么样。” 他们几个人分开之后,雪风直接拿着画跟墨秋回了酒店,没有回画室。她把画往阳台上一放,就又去腻腻歪歪地找墨秋说话了。 可是等到晚上墨秋洗完澡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却发现雪风正坐在阳台的小沙发上,面对着那两幅画,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走过去,站在她旁边,也在仔细地看那两张画。这两幅画的确在技术上并没有什么亮点,反而有些杂乱。她画墨秋的那些画是另一种风格。 他想起她高中时的速写本上也是有两种风格的。一种梦幻、浓郁、迷乱,另一种颜色简单、冰冷、清醒。 她画墨秋的全都是那种梦幻的风格,使人一看就遐想不断。她今天带去的这两幅是另一种风格,散发出清醒的、残酷的、甚至有点毛骨悚然的氛围。 他看了很久。他并不觉得雪风画的有哪里恶心,也没有那个人说的那么“垃圾”。这两幅画还是很有雪风的风格。诚实、直白、不留情面。她并不只是在贬低那个看画的人,她也是在说实话,在表达她自己的想法。那张画的确是一张非常轻蔑、邪恶的笑脸,对它对面的人产生了一种恐怖的鄙夷。另一张也如她所说,是一种毫不美化的真实。女人的阴道的确是鲜红的器官,而不是观赏品。阴道和心脏一样都是非常重要的身体部分,而不只是能和“性”与“色情”挂钩。它红色的内部结构与血肉为什么不能被客观直白地画出来给人看?难道那么多巴不得天天看女人裸体的人不觉得它很美吗? “森森,这两张也好看。” 他还想说点什么,却看见雪风在流眼泪。 她面无表情,就像她此刻只是在发呆而已。她好像根本就没有在看那两张画,而是在看别的东西,只不过它们正好在她视线前方存在而已。她的眼泪一点声音都没有,如果不是墨秋这么近距离地盯着她看,或许谁也发现不了。 她连哭起来都有两种方式。在墨秋面前是纯粹的悲伤和委屈,可以什么也不在乎地大哭出声。在面对自己的东西以及别人有她却没有的生活时,则是现在这样,静悄悄的不会被发现的哭法。好像她从来就没有期待过有一天自己的眼泪会被发现似的。 在墨秋面前可以大哭是因为他听得到,他可以通过她的哭声明白她没死心、她永远都不会放弃。但是现在她的眼泪好像只是一种很遥远的无可奈何的东西,不能对她自己起到任何作用。 “雪风,”墨秋忍不住跪下去抓着她的手,“森森,过来,到我这来。” 他这句话好像突然唤回了雪风的魂,她愣了一下才慢慢转过头来,好像刚才根本就没发现他也在。 雪风盯着他看了几秒钟,就扑到他怀里嚎啕大哭了。 她又变成了在他面前才有的那种哭法,像是她离开他的那天心碎无助的大哭,也像他们重新见面之后她告诉他自己过得很辛苦时委屈的大哭。总之她的眼泪现在有了去处,不再是没人要的东西了。 从他们分开的那天开始,每次雪风哭的时候他也会哭。有的时候雪风没哭,他却也在哭。他想起过年的时候,雨桐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告诉他,其实雪风在遇见他之前从没哭过。她们家里所有人都从来没见过雪风哭。她摔倒、生病、被骂、缝针,什么都不哭。就连她说她不想活了的时候,也是平静地说的。她的表情永远都是冷冰冰的,毫无生气,像一座石雕。大家都觉得她不像是个人,而是像什么妖怪。 墨秋边哭边在想:能哭出来是好事。能哭就说明一个人还没有完全地堵住,还可以努力地救一救,使她活下去。眼泪和血在某种意义上是同一种东西,都可以证明人还活着。 他把她抱得很紧很紧,不停地在说“森森”和“雪风”,仿佛是在通过这份呼唤来回应她这么多年的无助时刻。他在叫小时候的雪风活下去,让现在的森森能够向前走。 而不管是“森森”还是“雪风”,都只要有他就可以活下去了。 因此雪风哭完之后,又很潇洒地抹了抹脸,把泪痕全都抹掉了。哭红的眼睛在她那张苍白的脸上显得非常突兀,好像是不应该出现在她皮肤上的颜色。 她哭完了,于是停下来发呆。她觉得墨秋洗完澡身上那股非常干净的味道很好闻,就一动不动地闻了一会儿。 墨秋问她还难受吗,雪风竟然还能笑着说:“好了,现在没什么感觉了。” 本着这种“哭完就完了”的良好心态,她还在他身上摸了几把。 墨秋没动,过了一会儿,才问她:“森森,我能去问雨桐当年你们到底发生过什么吗?” 雪风似乎只是有点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这个,并没有抗拒和退缩,她把脑袋仰起来,鼻尖还不小心戳了他的下巴一下。 “问吧,本来也没想瞒着你。” 墨秋下飞机之后觉得腰酸背痛。 雪风很快就把画的事都忘了。现在的雪风又开始逐渐回到当年那种强硬的状态,想干嘛就干嘛,闲得没事就拉着他做爱,性欲问题和当年一样严重。他当年觉得累,现在还是觉得累,只不过是幸福地劳累罢了。 她好奇心重,想法多,还强硬,歪主意一大堆还不许人拒绝。她有一次坐在沙发上,非要让他坐在她腿上,怎么说都不听,说再不过来她就自己伸手去拉。 他一想其实坐女朋友腿上挺正常的,让她抱着闹一闹也很好,别压着她就行。结果过去之后,雪风却说“你得转过来对着我”。原来她是想让他跨坐在她大腿上,意图明显得堪比司马昭。 虽然他在她面前已经放开很多了,但是这个难度还是有点大。他正想站起来逃走,雪风就用她那莫名其妙的大力把他拽住了。 那一刻他是真的有点无语。他基本上不会拦着雪风做任何事,他们重新在一起之后基本上雪风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他因为喜欢她所以连拒绝和躲避的念头都没有。但是等到雪风死抓着他的手,就是不准他跑,把他拉到自己大腿上的时候,他难得地想起了雪风十八岁生日那天说什么也要睡他的情景。他和那个时候想的一样:还是没能逃掉。 无数次的实践证明,雪风的想象力真的很强,因此她一出手,实施的办法就好用得不行。她估计也在脑袋里用她那丰富的想象力模拟了很多遍,说不定还偷偷地无实物练习过,总之哪怕是第一次做的事,她也能得心应手。 更别提他们现在已经熟得不行,他身上哪个地方长了颗痣,她都能闭着眼伸手指出来。给她个机会说不定她就能画出来一幅他的内部结构图。毕竟有时候雪风摸他的那个手法,特别像是连他的内脏都要摸一摸的架势。 当他无可奈何地把手搭在雪风肩膀上的时候,她傻笑得像一头音量没那么大的鹅,极其破坏气氛。但是她自己状态转换得很快,手马上就开始摸索,一点也不像是第一次这么干。于是他又在想:这个姿势也太适合她了。之前浴室里那种方式她还需要站着,结果现在连站都不用站了,直接坐着动动手和嘴就行。她怎么就这么聪明呢? 所以他现在非但腰疼和屁股疼没减轻,韧带也开始疼了。雪风抓着他的手真的就像石头一样,死命掰都掰不开,有时候他实在觉得腿被她往上抬着很累,想把她的手松开,结果雪风眼不看他、耳朵一闭、纹丝不动,大腿都能被她抓出淤青。 好在她比较有良心,不会总是这样,大多数时间里还是玩闹更多,并且很怕他劳累,甚至会主动要求帮他做饭了。简单的三明治之类的她现在会做了,热的东西还是比较难。 这要是以后同居了可还了得。他心想。那时候他还能走路吗? 不过他也没办法。而且其实只要他说不行,雪风都会听话的。只不过放假的时候她真的很不老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