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为什么不睡
雪风和墨秋约好的是晚上。雪风放了寒假,但是墨秋还在工作,只能晚上见面。 她在外公外婆家待到傍晚就离开了,走之前又被塞了很多钱,外公一边叮嘱着“要好好的”,一边又有点生气地说“究竟是谁家的毛头小子胆子这么大”。 雪风笑笑就走了。 等到她到墨秋的公寓门口时,墨秋还没有回来。她没给他打电话,觉得等一等也无所谓。于是掏出手机,本来想逛一下网购页面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玩的东西,却不知不觉地又打开了相册。 因此等到墨秋回到家,安静地走到她旁边的时候,发现她正在低头看他的裸照,脸几乎要贴到屏幕上去了。 上了一天班,刚到家门口就看到这一幕简直要把他气死。 墨秋迅速伸出手遮住了她的手机屏幕,“你就不能自己偷偷摸摸地看吗?” 雪风嘿嘿一笑,“这不是也没人吗?” 走进房间后,雪风非常自然地扑倒在沙发上,好像她才是那个上了一天班终于能回家休息的人,她对沙发的依恋真实到让人忘记她其实一整天什么都没做,她也只是个放寒假的高中生而已。 但当墨秋打算进卧室换衣服的时候,雪风却像个跟屁虫一样跟了进去。 墨秋一看她也进来了,只觉得头都大了。 “你在外面等一会儿好不好?” “不好,”雪风说着,就直直地往床上倒去,“你该干嘛就干嘛,我不打扰你。” 墨秋虽然不信,但是好像也没办法,加上西装穿起来实在不舒服,就也没再管她,就站在那把衣服换好了。 他把脱下来的衣服拿去洗之后,发现雪风还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就想叫她出来。结果雪风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什么。他没听清,于是走近了,问她到底说了什么。 “我说,我成年了,想要奖励。” “每个人都得成年,为什么要给奖励?” 她被他的反驳说愣了,但还是立刻清醒过来,“鼓励!我能长这么大不容易啊。” “请你吃饭还不算鼓励吗?” “不够。”雪风坐了起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那你想要什么?”墨秋说完立刻就开始后悔。 “你让我睡一次。”雪风用一种极其理所当然的语气说。 但是墨秋在她最后一个字还没有说完的时候就已经把“不行”说出了口。 “那你睡我一次!” 墨秋虽然没明白让她睡一次和睡她一次究竟有什么区别,但他还是义正言辞地对她说“不行”。 “我都成年了!” “不行。” “就一次!” “不行。” “你十八岁的时候不跟人睡觉吗?不公平!” “没有。” 雪风停顿了一会儿,十分惋惜地说,“太遗憾了,那时候要是我在就好了。” 墨秋听得皱眉头,“你那时候才九岁,你想干嘛?” 她笑了一下,没接他的话,而是又问:“那你第一次是几岁的时候?” 见他一脸不想说的样子,雪风的脸立刻皱了起来。墨秋现在知道了,这是她要开始耍赖的前兆。 “大学的时候。” “和当时的女朋友吗?” “嗯。” 本来墨秋以为这个话题应该就会这样结束,却没想到雪风又重重地倒在了床上。她一边用手砸着床,眼神很恐怖,一边嘟嘟囔囔地说话,“嫉妒死我了。” “嫉妒什么?”他一直觉得她是不在意第一次的人,她现在这个反应让他有点吃惊。 “嫉妒她睡过上大学时候的你,但是我到死也睡不到。” 墨秋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你初中我没睡到,高中我也没睡到,你上了大学我还是睡不到,你读研究生的时候我竟然也没睡到!” 墨秋伸手在她胳膊上打了一下,“你还想睡初中的我?” 雪风一把就抓住了他的手腕。 “你都活了二十七年了,气死我了。” 他没把手拽回来,而是问她:“那你想怎么样?” “我就应该比你大上十岁。你初中、高中、大学都要有我的参与,我可以一边睡你,一边督促你学习。” 墨秋轻轻“哼”了一声。 “如果我比你大十岁,我们一定就是亨伯特·亨伯特和洛丽塔。” 他想把手抽回来,可是雪风却跟着他的力气一起坐了起来。她把头撞在他肩膀上,“你为什么不能和我睡?” “不知道。”他实话实说。 “就只是因为我年纪小吗?” “我不知道。” 她就这么安静了一会儿,好像是妥协了。但是随后又说,“那你让我用嘴吧。” 他注意到她说的是“让她用嘴”,而不是“帮她用嘴”。这句话意味着是她想要口交他。 他的手瞬间就凉了。人还没站起来,雪风就已经把他按住了,恶狠狠地说:“不许走!” 她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露出这么强硬的一面了。最近的这几天一直都是那个有点怪异却十分梦幻有趣的雪风在和他相处,那个雪风最多就是打滚耍赖,不会露出牙齿和爪子。这让他忘记了雪风一开始靠近他时就是非常强硬又霸道的。她还说过一定会把他这个“强扭的瓜”给拧下来。 “站起来。”她说。她说得那么不容置疑,又那么真诚炙热。 他没有动。 于是雪风把手放在他的腰上,顺着他的肚子就伸进了他的裤子里。他用双手去抓住雪风的那只手,想要让她停下。 但是雪风根本就没有理会他,她没管他的手,而是把他推倒在床上了。她坐在他肚子上,但是并没有真正坐下来,只是虚坐着吓唬他。 那一刻墨秋的大脑里只剩了一句话:还是没能逃掉。 “你选一个吧。”她的眼睛里又泛起了冷光。他仰视着她棕色的眼球,突然就放弃了。 随便吧。他想。她想怎么样都行。 但是他没有说话。雪风又俯下身来,但是依旧没有压着他,只是用手臂撑着自己的重量。她的脸离他那么近,他们的鼻尖马上就要碰到一起。 她很奇怪。那一次她在他睡觉时来吻他的时候明明那么强硬地压在他身上,她那么大胆,为了靠近他天不怕地不怕,根本不在乎周围有没有其他人。而现在只有他们,没有别人,她想做什么理论上都是可行的。或者说这一刻就是她强扭他这颗瓜的最好时机。 但是她却连坐在他身上都不敢。 她语气冰冷,声音却微微颤抖。她要他选一个,是进入她上面还是下面。他没有脸红,她却脸红了。 “雪风......” 他伸手轻轻地抓住了她的腰,“你坐下吧。” 雪风没听他的,只是让他快点选。他的眼皮在这个角度看痕迹很深,像是用刀刻意划开的。他的鼻子直而窄,鼻尖却微微翘起,像是书法中写完一道横之后的收笔。而那两片泛着红色的嘴唇和她梦中一模一样! 他的表情看起来非常纯洁,比画中受难的圣子还要坚贞,比圣母的雕像更加痛苦而神圣。她很想进入他身体里,变成他的一部分。就像两根蜡烛的烛泪融在一起,像两份不同颜色的奶油被放入同一个容器中搅拌,就像大鱼吃小鱼接着又被更大的鱼吞下、消化,就像两具不相干的尸体被同一场火烧成粉末。 “选一个。不然我两个都要。” 而墨秋觉得自己已经疯了。他看见她的野性、执着、豪横中掺杂着微弱的颤抖,还有她那双眼睛!她看向他的时候好像并不是在看一个人,而是在看一个属于她自己的信念、一件她永远也不会放手的东西。他甚至可以通过她的眼睛看到死亡。 他根本就不在乎雪风是不是比他小九岁。如果她想睡他,他为什么不给她睡?无论是他二十七岁而雪风十八岁,还是雪风二十七岁而他是十八岁,又或者他只有十几岁而雪风已经三十岁或者四十岁了,又或者雪风年轻强壮而他已经老得动不了,他都愿意让她睡。 雪风没有错。他们必须在一起,哪怕各有所爱,也必须要一辈子相爱。他们必须绑在一起,他们必须持续地偷情,他必须允许雪风向他进攻,允许她长驱直入他的身心与生活。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雪风梦见过的那条人鱼,但是雪风必定是他的一块石头,并且是唯一的一块,注定跟着他进坟墓的那一块。 于是他那冷静温和的大脑生平头一次在想:我能死在今天吗?她能不能直接干死我?如果我求她杀了我的话她会同意吗? 他又接着狂乱地思考:雪风的疤是为什么?什么事会让她那么疯狂地持续割自己?睡他会让她好一点吗?这就是她想要的吗?在她脑袋里,这件事代表着什么?那些伤口又该被叫做什么? 这种感觉像得了脑炎,它让一切都扭曲了,包括理智和心灵。他在这种狂乱之中对雪风说:“你要履行诺言。”说完,他死死地抓住她的手臂,把她的小臂抓出几道淤青来。 而雪风不仅没有吃痛,还微笑了起来。她恨不得他能一直这么抓着她,最好直接把她的骨头捏碎。 痛感是一种很模糊的概念。它很主观,又容易被误导。它可以无缘无故地出现在完好无损的人身上,也可以在某些情况下彻底失去威力。 只要你从心底里相信那并不是痛觉,那么痛觉就再也不能伤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