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十三年的重逢，穿骑士的外衣

    那是十多年前的莎尔王都，祈城。五岁的伊兰看着镜中的自己，不知所措。

    伊兰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要穿这么繁复的礼服，还要在头上戴一个这么沉重华丽的冠冕。衣服和头冠上的宝石数不胜数，散发着的光仿佛可以把黑夜照成白天。但是这身行头对于伊兰来说太沉重了，重得几乎要把他的头压垮，他很想问旁边的人能不能把这身衣服脱了。

    一位年迈的修女为他整理着装仪，她垂老慈爱又认真的脸上，虔诚炽热的眼神让伊兰不敢说话。

    门外传来了一连串脚步声，年迈的修女立刻停下了手中的活，诚惶诚恐地伏下身行礼，伊兰也忙跟随着伏身。

    门被打开了，进来的是八名全副武装的士兵，整齐划一地行动着，守卫阵前，之后是两名侍女手持仪仗扇，再之后是八个面容俊美，身着白衣的少年少女，手持经典，神情肃穆。所有人都知道，是教皇梅洛琳，莎尔王国地位最崇高尊贵之人，踏足此地。

    两位打扮特别的骑士，神情专注一丝不苟地护卫在她两侧，他们身着秘银铠甲手持秘银剑，剑身饰有羽翼。而除了护卫骑士之外，还有一名随行的修女官，谨慎地立在梅洛琳后侧方，随时等待教皇下达命令，她的后方有两名侍女一个人小心翼翼地托举着她织金白袍曳地的裙摆，另一个人则无比庄重地拿着她镶满宝石的天鹅绒披风尾部。

    而侍女之后又是八个面容俊美，身着黑衣的少年少女，手持圣水法器，然后是两名侍女手持仪仗扇，最后，是八名全副武装的士兵。梅洛琳像托身云端的神一样，被众人层层簇拥，看不真切。

    “拜见神圣尊贵的教皇陛下，愿您永受神之庇佑。”伊兰与老修女同时向梅洛琳教皇行礼，梅洛琳只颔首手在空中虚扶了一下示意二人起身。

    “圣子的装仪打点好了吗？”庄严华丽的大教堂里，梅洛琳的声音像神宣读旨意一般回响着，老修女无比虔诚地回答着：“是的，已经为圣子穿戴好了最正式的礼服，一切都是遵照教典的仪制来的。圣子大人全程都安静又乖巧，不似一般孩童抱怨或不耐烦，不愧是被神选中的孩子呀。”

    梅洛琳闻后满意地点了点头，招手呼唤伊兰上前，伊兰顺从地走到了梅洛琳的身边，但是低着头不敢看她。梅洛琳也不介意，伸出手来，摸了摸伊兰柔软的头发，柔声说道：“好孩子。跟我走吧。”说完伸手拉向伊兰，伊兰望着眼前戴着圣洁白纱手套的手，怯生生地递过去自己的手，大着胆子和梅洛琳对视。

    伊兰知道自己就是被眼前这个和蔼可亲的贵妇人从一个农舍带到了王城最神圣的圣索非娅大教堂，以圣子之名，但今天却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个与神最近之人。

    “没事的孩子，你看窗外街道上的人们，他们都是为了看你而来的。这里的人都会欢迎你，仰慕你，爱戴你。因为你是圣子，是祂选中的人。”梅洛琳耐心地向伊兰解释，希望能打消伊兰的疑虑。伊兰望向窗外，所有王城里的居民都蜂拥至街道，士兵守卫在道路两侧清出留给马车通行的道路，装饰华丽的马车配着四匹毛色纯正的白马恭候在大教堂门口。

    “和我走吧，所有人都等不及见到圣子的风采，别让大家等急了。”伊兰点了点头，虽然很多事情他还不懂，但他真切地感受到了一点：眼前的教皇大人，不容人拒绝。

    伊兰和梅洛琳教皇登上了马车，随行乐队立刻开始奏响圣乐，即使在许多年之后伊兰依然忘不了当时的场景。人们欢呼着主教与圣子之名，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笑意。梅洛琳教皇朝兴奋的民众们挥手，民众们的热情瞬间被点燃，人们纷纷高呼着教皇万岁，圣子万岁，不少人跪地磕首以表达自己的喜悦。

    马车环绕着祈城的大道驰行了一天，但民众们的热情丝毫没有减弱，依然狂热而兴奋地欢呼着。绚烂的焰火照亮了夜空，庄严的圣乐响彻云霄，而伊兰并没有感到高兴。

    绕城一周的马车回到了圣索菲娅大教堂，伊兰有些恍惚。他觉得周围的一切都是如此的不真实，为什么大家会如此的狂热喜悦？万众腾欢，却只让小小的伊兰感觉到孤单。他偷偷地在想：假如自己不是圣子的话，人们会这么欢迎他吗？

    而他的神情，被站在教堂门口的一个同样年幼的小孩子注意到了。

    他是格瑞艾公爵的幼子，他非常不想参加这所谓的圣子庆典，但父亲答应他如果他参加的话，就送给他自己的银翼剑，他这才答应。

    “孩子，当父亲求求你，这个事情你必须在场，不然格瑞艾家族会很难堪的。”

    想起父亲无可奈何的语气，他不禁嘴角微微一笑。

    他在教堂门口站了好久，生性好动的他早就受不了了，巴不得赶紧离开现场回父亲的马场去玩。

    不知道等了多久，伴着奏乐声，浩浩荡荡的巡游马车终于要回到了教堂，小男孩兴奋极了，只要教皇和圣子回到教堂里，自己就可以趁这个机会离开，没有人会注意到自己。心里这么盘算着的时候，教皇和圣子从马车上走了下来，所有人都伏身行礼，小男孩也忙伏身下拜。突然，他心思一动，之前一直和圣子隔得远远的，加之他被众人拥簇，看不清圣子的样子。他现在很想看看这个据说年纪和自己差不多的圣子是什么模样。于是偷偷抬眼瞟了一下，被称作圣子的孩子小小的身躯被包裹在繁复华丽的服装中，而他的小小的脸从一团珠光宝气中探出，就好像一锅油腻肥滑的浓汤里开出了一朵小小的栀子花。他的脸庞白皙到看不出血色，犹如月光一样清冷，而他的神情让小男孩觉得不可思议，他的脸上没有笑意，而是一种对陌生的恐惧与害怕，但他仍然挤出了一个笑容，他不想成为一个不合时宜的人，尤其今天他还是主角。

    在这样一个喧嚣的盛典中，小男孩突然觉得圣子是在行走的孤单，喧哗中的寂寥。

    “贾斯提斯，把头低下，你这样很无礼。”一旁的大哥扯了扯自己的衣袖，小男孩才感觉到自己的失礼，赶忙把头埋低。而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此刻的印象留在了自己心中竟是如此之久。

    ……

    伊兰惊讶地问道：“您……认识我吗？”

    骑士看着眼前的伊兰，这张脸似乎和十多年前一样，岁月的雕琢下，骑士从当年的小男孩变得成熟、英俊、强壮，而伊兰似乎只是身量长大了一些，容貌一如孩童时一般，纯真童稚。

    骑士点了点头，回答说：“十三年的圣子庆典上，我远远望过您一眼。”

    伊兰不禁感觉有些恍如隔世。喃喃念道：“原来是这样。我记得当时的烟花和人们，马车绕城市大街走了一整天，还有吵得不行的乐队……我以为没人会注意到我，想不到你还记得我。”

    骑士半跪至地，右手握拳置于心脏处，郑重说道：“骑士贾斯提斯·格瑞艾，拜见圣子大人。”

    伊兰有些慌张，圣子盛典过后不久，他就被梅洛琳教皇送到了圣伊索德修道院，基本没有什么面对贵族的经验，但格瑞艾家族的盛名，即使是伊兰也有所耳闻。

    据说在莎尔王国建国前，广袤的斯欧克大陆分裂着无数零散的国家，而莎尔从一个小国变成了雄踞一方的大国其中最大的功臣便是格瑞艾家族。格瑞艾家族的祖先奉一位先知圣女为主，声称自己奉神之命征讨不义，并施展了诸多例如祈雨、布谷、苏生等神迹，万民纷纷依附，割据动荡终于化为完整统一。莎尔王国，一个政教合一的神圣王国就此建立，而格瑞艾家族成为了这个王国权力最大的家族。

    伊兰忙道：“不必多礼，我还要感谢阁下适才相助之恩。”

    贾斯提斯起身，向伊兰恭敬道：“举手之劳，护卫圣子大人本就是在下的职责，无需挂怀。圣子大人，在下此行陪妹妹上山采摘药材，不知圣子为何莅临此地，但可否请圣子赏脸至寒舍一坐，以便在下有幸尽地主之谊。”

    伊兰点了点头道：“阁下如此盛情，伊兰感激不尽。”

    贾斯提斯向前引路，伊兰紧随其后，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

    “贾斯提斯阁下，请问这里是哪里？”

    “这里啊，是王国东南城镇外的一个森林，盛产药材，我的妹妹是镇上的药剂师，她经常上这里来采集研究用的草药，我担心她遇到危险，所以一直都陪着她。”

    “这样啊，贾斯提斯阁下真是一个好哥哥。”

    “呵呵，是吗？我无心与家中的哥哥争夺权力，便向父亲要了这么一小块领地，带着妹妹离开了王城。在这里我过得很开心，很快乐。妹妹是我最亲的人，守护她的笑容就是我的幸福。”

    伊兰静静听着贾斯提斯的诉说，对贾斯提斯不禁暗暗钦佩起来。眼前的这位骑士看来是非常淡泊名利的，要知道格瑞艾家族的地位在莎尔王国是仅次于教皇的，而教皇是被禁止结婚生子的，所以可以世袭爵位的格瑞艾家族地位甚至隐隐超然于教皇。放弃争夺如此巨大的权力选择来边陲的一个小镇，伊兰觉得眼前的骑士是一个真正高贵的人，这也让伊兰感觉两人之间的不自在似乎少了许多。

    两人之后都默默地走着，贾斯提斯带伊兰走到了一个山坡的背阴处，这里有一条潺潺的小溪流过，一棵巨大的参天梧桐树隐天蔽日一般屹立着，而一个衣着简单的少女，戴着草帽，背着小包，一丝不苟地在地上选取着一些不知名的草本植物，时而将选取好的草药珍重地放进包里。

    贾斯提斯呼唤着妹妹，妹妹听到哥哥的呼喊，忙走了过来。

    贾斯提斯首先向妹妹介绍伊兰：“爱丽丝，这是圣子大人。”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让爱丽丝忙捂住嘴惊呼，清澈动人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圣……圣子大人？！就是传说中神谕里的那个？天呐！这么漂亮……哦，我是说，我几乎一看就知道您是一个高贵之人，请原谅我的失礼。”

    爱丽丝向伊兰伏身行礼，伊兰忙扶她起来，并打量着她。爱丽丝是一个明媚又美丽的少女，虽然穿着的是便于行动的间装，但丝毫掩盖不了她的美丽。她金黄色的头发梳着两条麻花辫，就像秋天金黄麦田里的麦子，充满生气与活力。

    “圣子大人怎么出现在这里，是有什么使命要来宣布吗？您怎么还穿着哥哥的披风？”

    年轻的爱丽丝对眼前突然出现的圣子充满了好奇心，问题一个一个接踵而至，让伊兰有些难以招架。

    “妹妹不得无礼，圣子刚刚遇到了附近强盗的袭击，我们先和圣子大人回家中，待圣子大人休整好了再慢慢说给我们听。”

    贾斯提斯的圆场让伊兰舒心不少，比较起之前那个勇武的骑士，此刻的他是一个温柔的绅士。

    “好的好的，正好我的药材采得也差不多了，我们就一起回去吧！”

    “不可以告诉别人你的使命和能力。”菲欧拉幽幽地警告着伊兰。

    “你可以告诉他莎尔王城沦陷了，但你不能告诉他有关我和你有关的一切。当然我想你也不愿意告诉他你是一个需要吸收大量精液来变强的魔女吧？”

    “我……我不是魔女，菲欧拉大人别开玩笑了。”

    “呵呵，按令魔女都要被烧死，可是你连烧都烧不死，他们会更加认定你魔女的身份。总之有关你能力的一切，你都要守口如瓶。没人知道你的秘密被公开后会不会有人透露给厄墨提斯，你自己首先要隐藏好自己。就当自己是从王城一路流离逃难来这里的好了。”

    ……

    “贾斯提斯阁下！请等一等。”

    伊兰叫住了前面走着的贾斯提斯，贾斯提斯十分恭敬地回答道：“有什么事吗，圣子大人？”

    伊兰似有一些为难，向贾斯提斯恳求道：“贾斯提斯阁下，回到镇上之后能不能请您和爱丽丝阁下保守我身份的秘密？具体原因我之后会说，请您相信我。”

    贾斯提斯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伊兰感激地笑了并向贾斯提斯道谢。贾斯提斯向前走去和妹妹说了几句话，伊兰看到爱丽丝也点了点头，这才安心。

    伊兰随着贾斯提斯兄妹下了山，来到了霍普镇的镇门口，守卫的士兵看到来人是贾斯提斯兄妹立刻恭敬地向三人行礼，没有多问直接放行了。而在镇门口等候多时的马车也赶忙迎上，贾斯提斯朝马车夫说道：“这位是我尊贵的客人，你们对他要无比礼遇，现在我们回家吧。”

    贾斯提斯将妹妹与伊兰送上马车，自己则牵过一匹毛色纯黑的骏马，熟练地跨坐在上面。骑在马上的贾斯提斯更加潇洒神气，骏马疾驰着，而贾斯提斯镇定地驾驭着它，神采飞扬。

    到了贾斯提斯的家，是一座不太大也不太小的城堡，贾斯提斯一进家门便告知所有人伊兰是他最尊贵的客人，要所有仆人都要用对待自己兄妹的礼节来对待伊兰。女佣和下人们都向伊兰行礼，贾斯提斯叫来了老管家亨利，让亨利带伊兰去自己的房间找两身合适的衣服更换。

    亨利听命后带伊兰来到了二楼贾斯提斯的房间，亨利恭敬地朝伊兰行礼，说道：“尊贵的客人，少爷说您大概不习惯别人伺候您更衣，那劳烦您自己进少爷屋里更衣吧。少爷的衣柜第二层放的是礼服，第一层是常服，少爷说任您随意挑。我在门口等您，换好之后去餐厅用餐。”

    伊兰点了点头道了声谢，便进到了贾斯提斯的房间。

    贾斯提斯的房间不大不小，墙上挂满着各式各样的刀剑与铠甲，房间的书柜非常大，书桌上也摆放着许许多多各式各样的书籍，装潢古朴典雅，格局紧凑有序，看得出来贾斯提斯是一个很有品味的男人。

    伊兰打开了贾斯提斯的衣柜，突然开始担忧。贾斯提斯的身材高大，如果自己穿的话相比非常不合身，但出乎伊兰意料的是，贾斯提斯的衣柜里还留有不少适合自己身材的衣物。伊兰不禁想知道，这些是谁的衣服呢？

    是贾斯提斯还是青少年时期的衣服吗？可是这些穿不得的衣服按理来说贵族们不是会马上丢掉吗？还是说这些衣服是别人的？

    伊兰摇了摇头，不想再想下去，当务之急还是先把赤身裸体的自己遮蔽一下比较好。伊兰随手挑了一件看上去材质简单比较宽松的上衣给自己套上，可是才穿上去伊兰就感觉有些不对劲。

    自己的胸把衣服前面撑起了两座小山峰。

    伊兰有些郁闷，之前他穿着宽大的圣子长袍才没有被人一眼看出来这浑圆的乳房，可现在这里的衣服都是比较休闲帖服的，这怎么隐瞒得了？！

    “这还不简单，拿布把你的胸裹起来压下去呗。”菲欧拉在一旁提醒着，伊兰忙开始找这里有没有多余的布料可以把自己的胸缠起来。

    幸好在衣柜里还有一截没用完的布，伊兰忙取出来，开始裹自己的乳房，忙活了好一阵才保证把自己胸前的起伏压平，因为担心耽误用餐时间，随意挑了两件上下装给自己穿好就赶忙出门。

    打开门，伊兰发现除了老管家亨利，贾斯提斯也守在门口。看到换好衣服的伊兰，贾斯提斯不觉愣了，看着身穿自己少年时代衣装的伊兰，贾斯提斯觉得眼前的人是如此的美好而不自知。

    从未有过的一种感觉弥漫上了贾斯提斯的心，贾斯提斯让自己冷静下来，恭敬而克制地邀请道：“请您随我一起到一楼到餐厅用餐吧。”

    伊兰点了点头，还来不及看镜子自己有没有把衣服穿好，下意识地捋了一下自己前额的头发。这个动作随即被贾斯提斯捕捉，他不动声色地轻轻说了一声：“您现在的样子，很漂亮。”

    伊兰像小动作被人看穿一样，有些羞耻，低下头红着脸细若蚊鸣地念了一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