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虚阁 - 言情小说 - 病树与烂柯人在线阅读 - 分卷阅读56

分卷阅读56

    爷虽然这样说着,还是摘下了老花镜,“哦,确实有点儿不一样,你头发长一点。”

    大爷戴回眼镜,吐了口唾沫,开始翻册子。

    “姓余是吧,要交几年?”

    倪芝没交过公墓的管理费,不知道价格,一边看了眼陈烟桥的钱包里,好像钱也不多,就二百来块。

    可能已经算是多了,毕竟这年头出门带钱包和现金的人都不多了。

    倪芝环顾四周,也没看见价目表。

    “别东张西望了姑娘,70一年,之前是50一年,新的牌子还没做出来呢。你放心,都是有许可的。”

    “哦。”

    她低头数了数陈烟桥钱包里的五块十块二十块有多少张。

    大爷以为她嫌贵,“这价格很公道了,都十好几年了才涨价。打扫也不容易,还要给树防冻。现在人有钱了,那鞭炮跟不要钱一样地放。”

    话音刚落,顶上那一家人又点燃了一串,噼里啪啦。

    好在山下管理处离得远,还能听清讲话,大爷指了指玻璃,玻璃窗晃动几下。

    “你瞅你瞅,像这样的,你说你家几串儿他家几串儿,还得了吗?”

    倪芝一贯是有聊天的好耐心。

    顺着大爷脾气说了几句,总算数清楚了钱,给他留了几十块零钱,想着交三年管理费还算个吉利的数字,痛痛快快付了钱。

    在册子上替陈烟桥签了字。

    大爷收了钱,开了票据,把老花镜摘下来,绳子挂着老花镜仍在胸前晃。

    “姑娘啊,你家里还考不考虑投资个墓地啊?我跟你说,现在流行的就是炒墓地。性价比高啊,买阴宅比买阳宅划算多了对不对,升值空间一样的。”

    见倪芝没什么反应,大爷丝毫没有气馁,“不要觉得年纪轻轻不考虑,家里长辈呢,你看一家几口都在一个公墓,那就叫祖坟了。几年前有一对儿老两口儿买了地,结果这两年升值了,最近又有人急着要,看上那块的风水了。一转手还挣了钱,这墓地买得高兴吧。所以人家皇帝都是一登基就开始修陵,用得着是你孝顺,要是用不着,说明家里老人身体健康,不是更好。”

    倪芝想了想,还真是这么个理。

    “您说得对。”

    “对吧,”大爷拿了另外一个册子,“给你看看现在还剩的,紧俏着呢。那句话咋说的来着,地下CBD人生后花园,对不对。看风水这些我这里的都一条龙了。”

    倪芝趁他还没翻开册子前,走到门口了,“大爷,我就是帮朋友来交管理费的,回头我跟他说,让他来看。”

    现在看来,导师何沚一个女性,跟直面死亡的灾难社会学死磕上了,确实是有超出常人许多的勇气。她虽然次次想跟着陈烟桥祭拜,倘若要她终日独自和这些打交道,想来也承受不住。

    倪芝刻意在台阶下徘徊一阵儿。

    给陈烟桥留足了时间,才重新上去。

    路上她没忍住,又看了眼陈烟桥的钱包,余婉湄仍笑得少女之姿,只不过她墓碑前弯腰烧纸的男人,被十年压得脊背都快弯了。

    倪芝一走近,就被烟雾呛得咳起来。

    九月的哈尔滨,已经秋风萧瑟了,凑近这样的火堆,仍是灼人的。

    陈烟桥不知她为何每次都能准确找到下风口。

    他用手刮开一厚叠纸钱,扔下去掩了火势。

    “走远点。”

    倪芝挪了几步,几乎没什么区别。

    那对儿丹凤眼里,似对镜垂泪的古典女子,泛着嫣红。

    陈烟桥叹气,直起腰,换了右手拎烧纸的铁棍儿,左手拽了她一把。

    “站我身后吧。”

    倪芝安安静静地看他拨弄燃起来的纸钱。

    等最后一叠纸钱扔进去铁桶里,他弯腰捡起来那个黑色的旅行包,因为扔在地上,一拎起来都是尘土。

    从里面掏了一沓康颂纸。

    陈烟桥正要往里面扔,倪芝从他身侧伸了手,指尖夹住画。

    “我想看看。”

    他眸子里映着的火光,随着他把桶里那一叠纸钱翻了翻,没了氧气的火焰熄灭了。

    陈烟桥站久了膝盖疼,就地盘腿坐下去。

    把那个旅行包丢给倪芝。

    倪芝一幅一幅地看,虽说不精致,确实包罗万象。

    有火锅店门面的速写,悬着块凭吊牌匾,有桥南街街景,有铁路小区的楼道,有布着蜘蛛网的路灯,有蓬莱缩进壳儿里的模样……

    那么厚一沓画,他似乎把他的十年都画进去了。

    他的笔作了他的眼,他的画成了他的心。

    替余婉湄看了人间。

    更多还有的,是余婉湄的模样,跟钱包里的照片别无二致。

    一颦一笑,皆是温婉。

    眼下一颗泪痣,偏偏添了分妩媚。

    无一不署名“因桥”。

    倪芝总觉得眼熟,想不起来何处看见,或许就是刚在管理处签了他的名字罢了。

    “为什么是因桥?”

    陈烟桥等她看画的功夫,已经点了一支烟夹在手里,吞吐了一口烟雾才回答她。

    “湄是水,她爸妈迷信,曾说我们水火不容,我就去了火字。”

    成了因桥。

    “这样就行了?”

    “我的名字,是因为一位版画家的笔名如此,本来就和命中的水火无关。后来她父母还要了生辰八字去算,便没说什么了。”

    刚才来的时候墓碑一尘不染,倪芝猜是余婉湄室友拭过尘。

    因为纸钱化作灰烬,被风拍得粘在墓碑上。陈烟桥叼着烟,又半跪在墓碑前,拿带的抹布细细地擦,免得把那一行字的颜色擦掉了。

    恰巧倪芝是听过这句话的。

    诗人叶芝的墓志铭。

    她低声念了一遍,“冷眼一瞥,生与死。骑者,且前行。”

    “湄姐喜欢叶芝是么?”

    陈烟桥擦完最后一点儿灰烬,盘腿坐回来,膝盖上都是尘土。

    他冷眼看她。

    倪芝毫不退缩。

    陈烟桥的眉心皱了又松。

    余婉湄爱读书,他偏不喜。

    只有一点,他写得一手好字。

    余婉湄读了什么好诗好词好意境,不止央他抽空画一画,还想看他手抄诗歌情书。

    他犹记得,余婉湄喜欢叶芝,是因为那首诗。

    年轻人怎会怕老,他刻意将两人画成七老八十的模样去逗余婉湄。

    余婉湄不满,“你看人家老头子,都是留胡子的,你还把自己画得这么帅,我就满脸皱纹。”

    陈烟桥指了指,“我就没皱纹?那是老子本来就帅,老了以后还是一堆小老太太当你情敌。”

    余婉湄见他再说下去,一副流氓姿态,收了话题,“我才不想变老。”

    一语成谶。

    倪芝察觉出他的低落,陈烟桥蓄胡子时候,让人觉得他能受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