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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离婚了。 他小的时候,还看不太出来东方血统,身型也发育得比一般孩子快许多,乌棕的卷发,一双碧溜溜的瞳仁儿,睫毛浓长得不可思议,雪润白皙的脸蛋,漂亮得就和那橱窗里的洋娃娃一般无二。 可偏就是这张漂亮脸蛋,配了副恶童肚肠,他乖戾悖谬,出言无状。一言不合就和人抄家伙动手,那时候的小屁孩哪打得过他这根洋杆子,闹过几次,闹出了名,七江路人人见了他都躲。 嘉允六岁前没怎么见过她爸,顾浅倒是经常来看她,她和顾浅也莫名亲热,毕竟母女血脉相连嘛。 大概也是六岁那年,千禾有天带着嘉允去东街一家网吧门口打电玩,零几年的时候街机格斗游戏很火爆,千禾玩得好,每次他玩的时候都有很多人围观。 那一天也是暑中,天气热得人发燥,千禾翘着腿在那玩格斗游戏,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嘉允从椅子上被挤到一旁。 后来从网吧里涌出一波小青年,人群散动,推推攘攘,嘉允被人一把搡到地上,白裙子坐进污水里,被溅了一身臭泥,没人注意到她,慌乱中,她想挣扎着爬起来找哥哥,谁知被人一脚踩上手,小姑娘猝然尖叫着哭起来。 千禾猛地一惊,瞧见小妹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推倒了坐在泥坑里,他当场暴怒,指着那一群还没走远的小青年怒吼:“我操你妈!” 混社会的二流子哪受得了这糟心气,乌泱泱一波人往回走,“骂你妈呢,小逼崽子。” 那群人狞笑着指向他,“哟,还是个洋杂种啊,叫你爹干嘛呢?” 千禾双目赤红,牙根咬得淬出血,上前就抡了那领头的黄毛青年一巴掌,“老子叫你爹去死! 紧接着冲那人脸上啐一口,嚼了一半的口香糖粘在那黄毛猪肝色的肥脸上。 黄毛抬起那只被烟熏黄的脏手往脸上扣巴几下,扯下那颗口香糖,望着那半大洋仔腾然冒出火来。 转手一耳光就扇回了千禾脸上,那雪白的小脸瞬间印出一块血巴掌。 一群人都涌上来对着千禾推搡打骂,嘴里一个个都吐着:“洋杂种”“混交烂货”这种不堪入耳的脏词。 嘉允哭着爬过去抱住千禾,小青年们看这小丫头哭得惨,也怕惹事,嚷嚷骂完最后两句就要走。 她慌忙摸上千禾的脸,拇指蹭过他渗血的嘴角,哭到抽噎不止。千禾咳了两声,捂着被人踹伤的肚子,扶住嘉允站起来,他四处寻望,松开嘉允的手,掐着她的肩将人转了个身,面对网吧外墙。 俯在她耳边快速无力地说了句:“乖一点,别回头看。” 说完,千禾弯腰拾起墙边的一块红砖头,直冲着马路中间跑过去,对着那黄毛就是一脑门扣下。 “瞎了眼的贱狗,老子打的就是你!” “啊啊啊………” 尖叫声刺破天际,那嗓音如同掺着血般凄唳。 嘉允回头,看见马路正中的血泊里倒下一个人。 血涌成一滩。 枯黄的发顶,惨白的唇。 一片刺目淋漓。 那满地的血啊,流不尽,淌不完…… 嘉允低头,白裙子上溅满血,不断往上涌,她疯了似的用手擦,骤然鲜血印出五指的形状,沾在她胸口。 擦不掉了,怎么都擦不掉了…… 顷刻间,眼前猝然被蒙住。嘉允蓦地惊醒,急急地抓住那只手。 “怎么了?” 睁眼见到的是十七岁的千禾,他抬手摸摸嘉允额头,冷汗涌进发林,“做噩梦了?” 嘉允咽动干涸的喉咙,撑着千禾的腿坐起来,点点头。 他松了口气,递来一瓶矿泉水。 嘉允望着窗外街景飞速略过,胸腔内像是被无端扎了几下,隐隐发着痛。 她还记得那一年,满地的血旁围满了人,千禾站在人群里,扯着撕痛的嘴角冲她笑,他一瘸一拐地走过来,捧着她的脸,擦那干上头的泪水。将她牵回了家,那时保姆正在午睡,千禾帮她偷偷换下脏衣服,小姑娘坐在马桶上,看着哥哥搓洗着她那件满是污泥臭水的白裙子。 暑热的正午天里,千禾的手泡在冷水里瑟瑟发颤,捏着小妹的白裙,嶙峋的骨节攥得青白,狰狞得像是要从少年细嫩的皮肉间,活活顶破出十个血窟窿。 他忽然转过头,重重抹一把嘴角的血,对嘉允说:“忘掉今天的事。” 从那一天之后,嘉允被父母接走。 也就是从那一天开始,嘉允再也不会记事。 梧桐落地成荫,映照在铺满青苔的石板路上,车子缓缓驶进七江路,停在一幢红墙褐瓦的小楼旁。满树蝉鸣,风起波澜。 千禾揽住嘉允的肩,他的声音渐渐被风吹覆在耳畔。 “回家了。” 满目疮痍的家 嘉建清的车一直就跟在他们后面,下了车远远看见大舅和白伊站在庭院内,看来今天是久违的家庭聚餐。 白伊是千禾的后妈,她跟大舅好的时候正是嘉允离开顾家那年,当时的白伊还在念大学。 嘉允的妈妈顾浅女士是这么评价她的,白伊这个女人,漂亮嘛倒是一般般,顶多仗着年轻有些俏皮相罢了,江南水乡出来的姑娘,肤色白皙通透,性格娇憨,又有点文艺气,最容易激起男人的保护欲。 顾浅说这话的时心里多少带着些酸劲儿和不齿,她是生得一副顶美的好皮囊,又自恃美貌挥霍无度,性格乖张且喜怒无常。所以她对白伊那种样貌不如她,但却极受老公宠的女人多少有些瞧不上的酸气。 嘉允还好,她倒蛮喜欢白伊,见了她挽着手臂亲热地唤一句:“舅妈。” 白伊笑起来脸颊浮起两颗浅浅的笑靥,颧骨上散着星星点点的雀斑,说到这雀斑,用顾浅的话来说,白伊女士那仅有一点儿喜吟吟的俏媚还真得感谢着几颗小斑点加成。 “小允在乡下吃苦了伐?我瞧你都瘦了。”白伊说话也嗲的,拖着娇软的尾音,让人一听骨头缝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