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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里,浮生消磨,岁月平静。 诸葛瑾亦有片刻出神。 这半生流离,大山大河走过,遍访名迹游四海,只觉繁华之处乱花迷眼,贫瘠之地又无生趣,唯独江东水土恬静宜人,恰好容下他浮世里颠沛沉沦的一颗心。 本想出世,却一脚入世,细细回想,竟不由大笑。 “看来管了一遭,就得管一辈子了?当真蛮不讲理。” 却也好奇,且先听听:“可究竟有什么事非某不可?” 李隐舟这才将曹操的来信和盘托出。 其实诸葛瑾来之前也已经猜出个大概。 他掀开衣袍重新入 座,端起茶来徐徐饮了一口,隔了缭绕的雾气,眼神竟锋利了许多:“要想服众,必须令他们知道送质弊大于利,虽可避战,却只会引来灭顶之灾。” 李隐舟点头:“所以必须要先生游走一趟,也唯有先生有这个本事。” 诸葛瑾放眼瞧着窗外树叶筛下灿灿的光,扣下茶盖回味片刻,才似尝出味道:“而今曹操就像药材,皇帝则如秤砣,他们之间看似平和亲厚,但其实经过官渡一战,已经使曹操暴露了不臣之心。若江东再依附曹操,那么等于明晃晃就是做了逆贼,起码——在皇帝的眼中是。” 曹操本绝无好意,而汉室若把矛头对准江东,则更给了他出兵的理由。 这一步棋可谓暗藏杀机——若孙权不答应,他便有十足的借口讨袭其不忠汉室,想自立为王;若答应,汉室反会觉得江东联合曹操,居心不良,喉头之鲠怎可不除? 不管孙权怎么做,他都能找到理由出兵。 越是低级的军阀,越不在乎师出有名,可曹操如今打着天子的名号,筹谋布局不得不步步谨慎,半点不落错处。 然而他也是人,不是神,既然是人,就一定有弱点,有软肋。 诸葛瑾却无后世的先知先见,自然不解这一局应当如何破。 也想不透自己能扮演一个怎样的角色。 李隐舟不动声色俯身挨近他,低声耳语道:“先生是否记得,曹操营下曾有一名将领,叫做刘备。” 诸葛瑾一听,心中便明晰片刻:“刘玄德叛曹助袁,可惜袁绍后继无力,他也无计可施,败走荆州投奔刘表,如今很算落魄。先生是认为他曾在曹营,如果能争取他来江东,也许可以现身说法,揭露曹操的野心与诡计?” 这话对了一半。 然而让刘备投奔孙权……对于那个数十年野心不曾磨灭的男子或许不算屈辱,但现在还没有十足的理由说服他。 于他而言,匡扶汉室这柄大旗被摇久了,做事自然规行矩步不敢露半点野心,此刻的蛰伏不过是为了来日出头的一天。既然有一个垂垂老矣的刘表可以守株待兔,就绝不会轻易跳槽到不好拿捏的孙权这边。 然而就算不是盟友,此刻,敌人的敌人就是最忠诚的战友 。 李隐舟声音更低:“刘玄德背叛曹营遭遇惨败,但赢了人心,起码,是汉室的心。” 轻轻一句话,却似一颗惊雷炸响在诸葛瑾的耳边。 他顿时领悟其中关窍。 哪个皇帝能忍卧榻身边有虎狼酣睡?可偏偏如今圣上只能忍。 刘备匡扶汉室究竟真心还是假意都不重要,在汉室眼里他就是水中稻草,尽管自己也飘摇无力,却是最后一丝上岸的希望和绝不屈服的意志。 这场背叛不仅没有给刘备带来恶名,反而在其经营下成了惨烈的赞歌。 “可刘备会替江东造势?”诸葛瑾微微地蹙眉,那双温润的黑眸掠过一丝寒火,心底被蓦地照得雪亮,“难怪将军要病!” 孙权这一病,远在荆州的刘备少不得要琢磨——若是孙家再生变故,曹操一鼓作气拿下江东该如何是好?就算他猜出背后玄机,也更会担心孙权一时软弱,当真成了曹操的鹰犬。 不管如何,曹营再度壮大实力,刘表那个败絮其中的老匹夫都不能再保他,甚至自身难保! 千里之外的刘备一定正焦灼地探听着江东的动向。 诸葛瑾是聪明人。 稍被点明,就已经看透了孙权和李隐舟此刻的筹谋打算。 也唯有让他看清楚江东的对策,才能令其心服口服地一展才学。 李隐舟帮他换了一盏茶。 滚烫的茶水注下,诸葛瑾的眼神也被渲得温热许多,隔了渺茫一绺雾瞧着眼前眉目淡静的年轻人,亦隐约看破些什么别的东西。 然而话未出口,便在舌尖苦涩的滋味中化开去。 新换的茶冲了三遍,还是洗不脱陈年搁置那点旧而朽的气味,他方才无心品茗,这才嗅出茶里被潮湿浸透了的涩味。 草木中人自然不事奢华,然而君子饮食也讲究清澈甘冽,这极没有品位的茶还是令其微微蹙眉。 诸葛瑾放下茶杯,摇头:“这茶是被雨水泡久了生出涩物,瑾还可勉强入口,换了我那弟弟决计不肯将就。将军若不懂茶,最好还是劝他换一味。” 这话不是嫌弃孙家节省用度,只是提点其待人接物逢迎之道。 论及待客礼仪,力促蜀吴联盟的诸葛瑾自然有话语权。 “这是外头进来的茶。”李隐舟 闲闲转动茶杯,透过腾腾的热气瞧里头荡漾的碧波,淡淡地道,“听说那里民风不化,常年酷暑多雨,这样的茶,想必已经算好东西了。” 诸葛瑾眼神一跳,却又端起茶杯细细啜了一口,咽下苦涩,喉舌间只留下淡淡陈旧的味道。 他微微笑了笑:“是好茶。” …… 那日李隐舟走后,诸葛瑾和孙权谈了许久。 次日,他便马不停蹄动身去蜀地。 朋友颇不解地为他送行:“什么灵丹妙药可以救讨虏将军?子瑜你就是心肠太软,听说这位孙家新主公可是心狠手辣、薄情寡义之人。” 心狠手辣,薄情寡义么? 诸葛瑾淡笑不语,只觉唇齿之间,留有余香。 —————————————— 诸葛瑾一走便是月余,孙权却越发病入沉疴,往日狂热的精神劲都似被病气磨平,恹恹躲在房中极少步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