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虚阁 - 其他小说 - 下下婚在线阅读 - 85-突袭

85-突袭

    柳绡醒来的时候,就见桌上灯光如豆,梁尘正伏案写着什么。

    她恍惚着坐起身,好像忘了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梁尘见她醒了,给她倒了杯茶。

    “什么时候了?你一直在这里?”柳绡望了望窗户,外面一片漆黑,只有几只秋虫在唧唧鸣叫。

    “五更,天快亮了。”梁尘说完,便低下了头。

    柳绡喝过茶,就愣在那里。她想起了白天的事情。

    “梁尘,何崇的消息呢。”

    梁尘像是做了什么重大决定,抬眼看着她,“昨天下午,未时三刻左右,蚩族大皇子乞哈纠集战船,沿河而下,突袭边境。”

    柳绡瞪着眼,牢牢地盯着他。

    “把守关卡的,是桦县县令的人,他们纪律涣散,只顾玩乐,没有及时发现敌情,导致……”梁尘叹息一声,“敌船攻进桦县境内。”

    “当时何崇刚刚到达,盛将军的人马已经在河边准备接应,我派去的人也严密防守,但是敌军乘坐的是机巧的小船,而且直冲船队而来。”

    “夫君到底怎么样了?”柳绡扯着他的衣袖。

    “为了保住船队,保护船上的武器,他……失踪了。”

    梁尘声音有些低落,他千算万算,没有想到有人给蚩族泄露了消息,而且还是凶狠残忍的大皇子乞哈。

    是他买通了军队里的人?想借着这场行动抢夺武器和粮草,和五皇子度雷对抗?还只是单纯的巧合?

    “也就是说,他没有死……”柳绡忽然高兴起来,“他只是失踪了,你们只是暂时还没找到他的下落,对不对?”

    见她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梁尘这头也怎么也点不下去。

    两军交战最前沿,人马车船一片混乱,县令手下的队伍怕的要命,说是来支援,实际上添了不少乱子。

    本来他派了几个身手不错的人在何崇身边保护,但是他们都死了。乞哈的战船上带着坚硬的尖刺,疯了一样地往船队里撞,而上了岸的,更是见人就砍,要不是弓箭手赶来,伤亡和损失恐怕会更大。

    就这样,还是有三条船进了水。

    柳绡眼里的光暗淡下去,声音极轻地问了句:“他还会回来吗?”

    梁尘沉默半晌,才答道:“柳绡,我向你保证,会让人仔细寻访他的下落,绝不放弃一丝线索。”

    柳绡像是被抽走了生气的傀儡一样,僵硬地点了点头。

    乞哈率军入侵边境的消息很快就传到祥城,楚令森上书为桦县县令开脱,只字不提他的失察之罪,只说渎职的士兵已被斩首,而蚩族乞哈也退兵了。盛礼明明知情,却只能忍而不发,下令让高州加固边防,时刻注意敌方动向。

    何岩已经找到合适的铺面,匠人们也已经开工,他听说了蚩族突袭抢劫粮草又被击退的消息,也只当是边境将士英勇,和被蒙在鼓里的楚氏一样,并不知道,那些船上装的是在关河县铸造的武器,更不知道,负责运送的是何崇。

    86-俘虏

    柳绡没有回洛园,平安在阁里打扫了一间屋子,她住了下来,只让人搬来一些常用的东西。

    白日里,她就守着一堆堆的经书,翻不了几页,只是发愣,夜里等到困了,再慢腾腾地回房休息。

    梁尘心里着急,但是他又不能回高州,甚至让柳绡在这里留宿都要注意,谨防被那些探子发现。

    他已经收到盛将军的来信,由他派去保护何崇的几人都已下葬,而何崇依然没有半点消息。他们甚至冒险搜寻了整个登河上游,毫无发现。

    难道何崇被蚩族掳走了?梁尘不愿去想这种可能性,依大皇子乞哈的性子,捉到琅朝的俘虏,指不定要受到怎样残酷的虐待,何崇还有没有命活着,是个未知数。

    可如果他活着,难道不是会想办法回来吗,柳绡一直在等他,他怎么忍心抛下她不管?

    梁尘看了眼坐着不动的柳绡,把平安叫了过来。

    “公子有何吩咐。”

    梁尘提笔写了几行,交给平安,“这封信用最快的马给盛将军送去,让他想办法买通乞哈营里的士兵,务必打听清楚,有没有捉到过一个身长八尺的健壮男子,以及他们是怎么处置他的。”

    平安接过信告退,可没过多久,他又回来了。

    “信送走了?”梁尘随口问道。

    平安应了声是,上前来,低声说道:“公子,祥城有消息。”

    “说。”梁尘随手翻着书。

    “继王楚必已经动身,正往关河县来。”

    梁尘思索片刻,“是因为乞哈偷袭一事?”

    “是,他奉了皇命,来督促兵器制造。”

    梁尘难得地冷笑一声,“也好,他一来,我就可以回高州去了。”回去之后,他一定不放过任何线索,他答应过柳绡的,决不能让她失望。

    “公子,何少爷出了事,之前那些帮工,还有新的监工,要怎么安置?”

    “新的监工,胡爷会想办法解决,参与私铸兵器一事的帮工,多给他们点奖赏,然后以募工的名义,送到盘州去采矿冶铁,银钱给高点,让他们在那边住下。”

    乞哈的地盘上,毛毡帐篷三三两两地分布着,其中最高最豪华的一顶,便是乞哈自封的王帐所在。

    “这次行动除了那点死人的破烂武器,什么都没捞到!”穿着宽大皮袍的乞哈骂了一声,抬手就向旁边的人脸上挥了一拳。

    “不是说有粮食吗?粮食呢!白白折了我这么多勇士!”

    挨揍的那人正是乞哈最信任的心腹,库牙,他疼得呲牙咧嘴,却还是笑着,“王,要不是盛愈那老家伙跑得快,我们还对付不了那三船的士兵吗?”

    “盛愈盛愈,真是老不死的,净坏本王的好事!”乞哈又恨恨地骂了句,“早晚有一天要让他死在本王刀下!”

    库牙凑上前来,“王,别忘了,我们还抓了几个俘虏。”

    “几个废物,有什么好说的,直接剁了喂狼去!”

    “王,您不是打算照着琅朝皇帝那样,建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吗?”

    乞哈摸着胡子,思索着什么。

    “您是注定要做蚩族之王的人,当然要有华丽的宫殿才能相配,您关怀本族勇士,不愿让他们去做些泥瓦活,何不让这些俘虏去做?反正他们死了也没关系,人不够的话,我们再去高州掳一些来。”

    “你说的没错。”乞哈忽然大笑,“我才是真正的王,度雷那王八羔子算个屁!”

    他一挥手,“让那些贱民给本王运石头去!我要让这座宫殿成为蚩族的荣耀!”

    87-地牢

    阴暗潮湿的地牢里,有十几个人,手脚都被铁链锁着,有气无力地倚靠在石壁上。

    角落里,何崇低着头,蓬乱的头发遮住大半张脸,身上的衣服也破破烂烂,隐约可见旧伤上,添了不少血痕。

    当时乞哈率军来袭时,他恰好在第二艘船上,让船队调转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尽快靠岸。那些保护他的人在为首的船上奋力抵挡,他指挥后续船只往岸边靠近。然而,蚩族的小船太多,隔在中间,还有不少蚩族人爬上船,他一边提醒舵手,一边带人击退。

    可是蚩族人太多了,随行的三艘船上士兵已然自顾不暇,盛将军的队伍还没到,只能靠他们自己硬撑着。

    他一口气杀了十几个敌人,却不防身后有人偷袭,为了躲开刀刃,他从船沿摔下,落进水里。

    那些蚩族人,拿着刀剑往落水的人身上死命劈砍,他被刺中肩膀,只能沉入水下,攀住船底。

    他憋着气,一边用匕首狠力刺透蚩族人的船底,一边往岸边游去。

    蚩族人发现了在水下作乱的他,几个人潜下水去,把他逮住了。那时他几近力竭,被捉到俘虏船上,幸运的是,盛将军的军队已经开始到达,并很快占据优势。

    而他最终就被带到了这里。

    地牢门上铁锁发出喀拉的响声,一个蚩族士兵打开牢门,吼着不太熟练的琅朝语言,扯着铁链,把他们拖出了地牢。

    乍一见阳光,何崇眯了下眼睛,这里的阳光异常明亮,但照在身上,却没有多少暖意,周围时不时吹来阵阵冷风,才刚初秋,北地的风便有些刺骨了。

    库牙站在空地上,看着这一排俘虏,摸了摸垂在前胸的狐狸毛尾巴,咳了一声,开始说道:“我们的王心地仁慈,打算留下你们的性命,不让你们去喂狼了,他命你们去北边开采石头,如果你们好好干,王说不定会放了你们。”

    何崇面无表情地听着,其他人也是无动于衷。

    库牙哼了一声,“记住,这是王给你们的优待,可别不自量力,老实干活,兴许日子还好过点,要是想着逃跑,那就只有喂狼一条路走了。”

    库牙抬头示意,几个士兵拉扯着他们往北边走。

    何崇看了看远处连绵的山峰,又低下了头,哪怕只有一丝机会,他也会想办法逃出去。这些蚩族人残忍成性,他不能耗在这里,他要尽快离开,回关河县去。

    88-计划

    他们所到达的地方,在一处狭窄的山谷中,说是采石场,实际上这里几乎没有被开采过的痕迹,蚩族人让他们来,是让他们从无到有,建造一处采石场。

    干活的不过十五六个人,监工的蚩族士兵倒是有十个。何崇和其他俘虏被呼喝着驱赶到山谷里,手是自由了,但叫上依然系着锁链。这里碎石遍地,要想开采建筑用的大石块,就要从山上挖凿。

    兴许可以借着攀爬的时候,弄清楚山坡上有没有可以脱身的路线。何崇边采挖,边四下打量着。

    一无所获,他们暂时不可能沿着陡峭的斜坡爬上去。

    天黑的时候,他们双手又被重新锁在铁链上,由蚩族士兵推着骂着,回了地牢。

    牢门口一直有士兵把守,他们一有声响,就遭到训斥,有时遇上脾气不好的,干脆一把沙石扬下来,每个人都落得灰头土脸。

    夜深了,惨淡的月辉只照亮了地牢的一边,那块空地上没有一个人,而牢门外的两个士兵都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何崇向旁边的人摆手示意,一个接一个,大家都没说话,但是都聚集在一起,手脚上的铁链也没有发出任何响声。

    “我打算逃走。”何崇用气音轻轻说道。

    其余人都点了点头,一个高瘦的男人凑到他眼前,同样低声问道:“计划呢?”

    “先摸清采石场地形,趁他们不注意,翻山逃脱。”

    那人皱了下眉,“我们的人身上有伤,恐怕不足以翻过高峻的山峰。”

    “不急,目前干活的只有我们,他们在这次突袭之后,短时间内很难再出兵,掳获琅朝人口,所以,我们或许可以和他们谈谈条件。”何崇顿了下,“至少可以得到些伤药。”

    何崇扫了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大家一眼,又道:“我去谈。”

    众人点头,无言地抱了下拳,何崇便示意大家各回原处。

    柳府大厅中,楚必坐在主位上悠闲地喝着茶,下方站着一脸恭敬的柳至图,而胡爷低着头,跟在他身后。

    “柳大人,皇上的旨意你也知道,此管⒏⑼Ⅰ0⑧⒎理0⒋员㈢次本王奉旨而来,便是希望关河县加紧兵器制造,蚩族偷袭的事,没人想再发生第二次。”

    “是,是。”柳至图连连应声,“不过,王爷,下官有一事要向您禀报。”

    “说。”

    “之前专管冶铸兵器的一位能人,无法再负责这件事了。”

    “怎么回事?”楚必轻飘飘地瞥了柳至图一眼。

    柳至图忙低下头,“这位能人是术州商人胡量的下属,据胡量说,前些日子,他随船运货,出了事故,现在还下落不明。”

    “那就换人。”楚必压根不当回事,“武器制造的进度不能落下,更何况本王还没说,让县里的人齐上阵。”

    “是,下官一定会督促矿山那边抓紧冶炼。”

    “对了,本王记得,关河县附近有一处早先皇帝建的旧行宫,你安排人手,翻新重建,以后那里就是本王的王府。”

    “这……”柳至图犹豫着问,“王爷,您向朝廷请示了吗?”

    旧行宫,再旧那也是皇帝下榻的行宫,楚必要住,还让他找人重建,这不符合礼制啊。

    “请不请示,无伤大雅,另外,需要的银钱本王会拨给你,你只管去做。”

    “下官明白。”

    楚必起身离开,柳至图送他到门外,眼见他走远了,才叹了口气。

    胡爷抬起头,往他消失的方向瞥了一眼,“柳大人,冶铸虽然是要事,但现在正值秋收时节,官府不可征用大量劳力,否则影响秋粮收获。”

    “这我知道,”柳至图无奈地转身,“胡爷,兵器的事,还要多劳你费心。”

    “胡某尽力而为。”胡爷一揖,便告辞离去了。

    89-赶人

    溪山法敏寺。

    净台阁里,柳绡如石像一般,坐在圆形茶几旁。天刚亮,她就过来了,见到梁尘,开口就问:“梁公子,何崇有消息吗?”

    梁尘不忍心直接说出“没有”两个字,只苦笑着答:“派出去的人还在寻找。”

    柳绡低下头,没再说话。

    上午时分,平安突然匆匆走了进来,梁尘诧异,还未开口,就听平安上前小声说道:“公子,楚必正在来法敏寺的路上。”

    “来找我的?”梁尘放下笔。

    “还不确定。”平安老实答道。

    “来就来吧,我还怕他不成。”

    “那……何夫人呢?”

    梁尘走到桌边,俯身说道:“柳绡,今天可能有客人到访,你想呆在这里,还是回房?”

    柳绡愣了会儿,才转过头来,“与何崇有关吗……”

    梁尘摇摇头,“是继王楚必。”

    柳绡扶着桌沿慢慢起身,“我还是回房吧。”

    梁尘送她到了二楼房门口,才回了楼上,平安不在,他看了看略显杂乱的桌子,又继续抄写遗漏的经文。

    柳绡坐在窗边,秋风掠过,树木随着起伏摇晃,以往夏日葱茏的树冠,抖落了层层叶子。

    有点冷了,柳绡关起半边窗户,起身去找件衣服披上。

    而净台阁外的路上,几人缓缓行来,正是楚必和他的随从。

    “见过王爷。”守在门外的平安行礼道。

    “梁尘呢,还在里面?”

    “是,公子不知王爷来访,正在里面抄写经书。”平安低头恭敬地答道。

    “开门,本王要见他。”

    平安顺推开门,楚必对身后随从示意,他们便停在门外,楚必一个人上了三楼。

    “梁尘。”楚必越过一排排书架,走到桌前,见梁尘仍在提笔写着什么,拿起桌上散乱的纸页看了看,“梁公子真是大忙人。”

    梁尘搁下笔,起身一揖,笑道:“王爷请坐,不知王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梁公子躲在这小楼里,不问世事,倒是清闲。”

    “寺里昭觉大师,委托我在这里整理破旧经书,我便接下了任务,平时高州军中消息,平安也会传达,所以倒也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

    “梁公子,听说蚩族乞哈偷袭的运粮船队,是你派了人保护的?”

    “是,军粮运送事关重大,再说秋天一到,蚩族又要不安分了。”

    “那你派去的人,可真是失职,竟然让两艘船进了水。”

    “盛将军来信说,他们及时抢救了粮食,影响并不大。”

    “是吗。”楚必扫了他一眼,“只是本王没想到,一向在军中以多智著称的梁公子,竟然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

    “不过是些军中戏言,王爷未免太高看我了。”梁尘不以为意地笑笑,“更何况,此次前线失利,着实是蚩族狡猾多端。”

    “梁尘,你不在高州这些日子,军中便遇到了蚩族偷袭的事,看来高州还是少不了你啊。”

    “王爷谬赞,有桦县县令大人,以及盛将军坐镇,可保边境安宁,我不过一介文弱书生,怎当得起如此重任?”

    “有一份力便出一份力,梁公子何时返回高州呢?”

    “这……”梁尘略一犹豫,原本是打算及早动身,但是目前何崇仍无消息,以柳绡的状态,把她单独留在关河县,他不放心。

    “大师交代的经书还未修缮抄写完毕,我不好半途而废,丢下不管,更何况,蚩族大皇子乞哈偷袭之后,高州边境加强了防御,他们应该不会再以身犯险。”

    梁尘拢起散落的纸稿,又说道:“而五皇子度雷,一向有信义,料想不会做出乞哈这种宵小之事,其他几位皇子都不成气候,不足为惧。”

    “梁公子倒是对蚩族的情况了如指掌。”

    “在军中呆久了,这些自然也就了解了。”梁尘见楚必还在盯着他,若无其事道,“等完成大师的托付,我便动身返回高州。”

    “梁公子动身时,务必通知本王,本王一定前往送行。”

    “不敢劳烦王爷,算起来,我离开高州确实时日久了,是该早些回去,为了尽快返回,估计天不亮就要动身。”

    “既然如此,那本王在这里就先祝你一路顺利了。”

    “多谢王爷关心。”

    楚必离开后,梁尘盯着他方才坐的地方,目光有些阴沉。

    明明是桦县县令疏于防守,却说他的人保护不周,现在还亲自来赶人,怎么,是怕自己威胁到他吗?

    楚氏阴谋蚕食着盛家江山,他哪来的胆子和脸面来耀武扬威?真当盛家人都是懦夫不成?

    平安过来的时候,就见梁尘面色不佳,他没说话,只上呈了一封信。

    “谁的信?”梁尘平静地问。

    “皇上那边的。”

    梁尘拆开一看,也是催他尽快回高州,他想了想,写了封回信,交代平安务必让人亲手送到,脸色才稍微好了点。

    此次关河县之行,最让他惊喜的,就是见到了柳绡。要是盛礼知道他留在此处的理由,想必会理解他的。

    狭窄细长的山谷里,和其他人一样,何崇拿着钝刃的凿子,一下一下往山石上敲着,直到较大的石头落下来,他们再绑在木头上,两人一前一后地抬走。

    几天下来,他也知道了让他们开凿岩石,是为了给乞哈修建工宫殿。库牙这个最受宠的近臣,也不知道是聪明还是愚蠢,让他们十几个人修宫殿,能把地基打好就不错了。蚩族本族人不参与此事,宫殿建起来还不知要猴年马月。

    蚩族本来以游牧为生,为何吃力不讨好非去修建什么宫殿?难道就为了拍乞哈的马屁?

    何崇正想着,忽然旁边的人碰了碰他的肩膀,他看了那人一眼,是那个叫王准的瘦高男人。

    “怎么了?”何崇扫了周围一眼,低声问道。

    “何大,我想起来了,这处山脉似乎就是蚩族地区的乌神山。”

    “有什么说法吗?”

    “乌神山是蚩族的圣山之一,传说……”

    “老实干活!不准说话!”一个蚩族士兵发现他们交头接耳,出言斥责道。

    几乎所有的士兵都看向他们,何崇低下头,轻声说道:“晚上回去说。”

    王准点头,两人便继续敲打岩石。

    90-牧民

    夜里,趁着大家都睡着的时候,何崇拍了下王准,两人悄悄凑在一起。

    “乌神山是怎么回事?”何崇低声问道。

    “传说山中有神族存在,是蚩族的守护者,受到他们的崇拜和祭祀,所以被视为圣山。”

    何崇沉吟片刻,“会不会是什么别的人住在山里?”

    王准摇头,“没人知道山里是什么情况,乌神山一脉蜿蜒陡峭,不知道多少人进去之后,再出来时已成了山下的尸体。”

    山里多半是有些人与世隔绝地聚居着,所以不希望安宁的生活被打扰,而且他们或许是有什么特殊技能,让人忌惮,所以才被蚩族当作神。

    何崇想了想,“从明天开始,我们慢慢挪到山腰去,看看有没有出路。”

    “……好。”

    次日天刚亮,趁着士兵还没来催促,何崇把打算告诉了众人。等到了采石的山间,他们便沿着以往开采的痕迹,从山脚慢慢往半山腰移动,边走,还边装模作样地敲打着。

    “喂!不准爬那么高!”有个士兵吼了句。

    “山脚下的好石头快开采光了,我们到半山腰看看。”何崇转身应了句。

    “不要超出我们的视线范围!不然弓箭伺候!”那士兵警告道。

    何崇没再说话,只示意大家继续往上爬。

    不同于山脚下,半山腰处散布着稀疏的低矮树丛,何崇没有爬太高,他站在树丛边缘,仔细地四处望了望,确实是荒无人迹的样子,不知道越过树丛,继续往山顶走,能不能翻过这座山。

    “都回来!你们离得太远了!”又传来士兵的喊声。

    何崇示意大家稍稍往下滑一点距离,听到士兵不再嚷嚷了,他们才干起活来。

    等一天的劳作结束,一群人回到地牢,天已经黑了。

    吃饭的时候,何崇问了句:“大家的伤都好了么。”

    他看向牢里的每个人,大家都点点头。

    药是那天下工时,他向库牙讨来的,只不过是些普通的伤药,库牙一开始严词拒绝,根本不把他们当回事。

    后来是他说,天冷了,要是大家带伤干活,伤势会加重,更会影响开采的进度,库牙听了,这才让人给了他两瓶伤药。

    “幸好何大哥要了伤药来,我们的伤势都好得差不多了。”他们中最年轻的那个,似乎只有十七八岁的少年说道,“何大哥有什么打算,我们都支持。”

    众人纷纷点头。

    “那好,半山腰上虽然多荆棘尖石,但我们可以用斧凿劈砍,清理出一条路来,再往山顶去,就是密集的树林了,到时我们借着树林的掩护爬到山顶,直到安全的地方,再从山顶下来。”

    “不论山坡有多么陡峭,我们都要爬上去,开路的事,从明天就开始,越快越好,不能被他们发觉。”

    见大家无异议,何崇才吃起了东西。作为俘虏,他们的饭食也就是勉强能吃的程度,半生不熟的饭,飘着零星油花的野菜。蚩族一向喜食肉类,能找到这么多野菜来应付他们,可真是有心了。

    绡儿……也不知道她现在过得好不好,她应该已经知道船队遇袭的消息,但他此刻却回不去,她一定很担心。

    何崇抬头看了看夜空中露出半边的月亮,这里没法传递消息,他要尽快回去。

    乞哈所在营地的边缘处,有个牧民赶着十几只羊,停在帐篷外,守卫的士兵抬手跟他打了个招呼,他把羊交给他们,然后就进了帐篷。

    “达鲁,你又来给我们送羊了,像你这样忠诚的牧民,王一定会奖赏你的。”帐里的士兵给达鲁倒了一碗热腾腾的奶酒。

    “像你们这样的勇士,一直为蚩族战斗,你们能收下我的羊,是我的光荣。”达鲁一口喝完,说道。

    “唉,幸好你送了羊来,不然我们的日子就真不好过了。”那个士兵叹道。

    “勇士,你们遇到困难了吗?”

    “是的,前段时间王率兵突袭琅朝,本想抢些粮米回来,结果一无所获,只抓了些没用的俘虏,白白浪费食物。”

    达鲁眼光一闪,见士兵看向他,忙低下了头。

    “这里的食物就快不够吃了,王的处境你也知道,要是再找不到食物,我们就要挨饿了。”士兵担忧地说。

    “我下次再给你们送点羊来。”

    士兵摇摇头,“就算把你的羊都送来,也只够大家撑过几天。”

    “那……”达鲁愣了下,“王为什么还要养着那些俘虏呢?以往不是都直接喂狼吗?”

    士兵叹了口气,“王想建一座宫殿,库牙就让他们到乌神山那边采挖石头去了。”

    “建宫殿?可是现在食物都快不够了……”

    “没办法,谁让他是王呢,再说,干活的是那些俘虏,营里兄弟们暂时不用出力,也算是王对我们的优待了。”

    达鲁没再说话,那士兵拍了拍他肩膀,“达鲁,你这一路过来,肯定也累了,今晚还是住在帐篷里吧,等天亮了再走。”

    “好。”达鲁解下身后的包袱,把一张羊绒毯铺在地上,躺下就睡着了。

    后半夜的时候,士兵去值守了,帐篷里进来了别的士兵,他们见地上睡了个牧民,都没怎么在意,有时是会有些牧民因为天色太晚而请求住进他们帐篷里。

    黎明时分,达鲁醒了,他见帐里士兵睡得东倒西歪,悄悄卷好了毯子,背上包袱,掀开帐门,离开了。

    当日深夜,琅朝军中有人快马加鞭出了桦县,往南方术州而去。

    梁尘收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当时,他正在和柳绡用膳,听到消息的时候,柳绡的筷子落到了地上。

    “梁尘,你是说,何崇他还活着?他没有死,是不是!”柳绡拉着梁尘的袖子,急切地问道。

    “是,现在他和其他琅朝士兵成了俘虏,正在为乞哈的宫殿挖石头。”

    “我就知道,他怎么会出事呢,他一定没事的,梁尘,你们什么时候把他救出来?”

    “我今晚就回信,安排好人手,他们开挖石头的地方在蚩族的乌神山附近,我会暗中派人到那里,先跟他们联系上,然后再协助他们逃离。”

    “太好了……”柳绡忍不住擦了擦眼角。

    “先吃饭吧,柳绡。”梁尘看着她清瘦的脸庞,心中泛起一丝叹惜。

    91-行动

    在大家的努力下,借着山石和同伴的掩护,十几个人渐渐开出了前往山顶的小路。越靠近山顶,树木越茂密,等到他们进入山林,这些蚩族人就是想追捕他们,也要费不少力气。

    这天傍晚,大家被驱赶着往地牢走时,何崇发现路旁的帐子旁站了个牧民打扮的人,那牧民似乎仔细盯着他们一群人看了个遍,最后视线停留在他身上。见何崇也在看他,他握了下手腕,把挽到小臂的袍袖放下来,转身走了。

    何崇心中大震,忙低下头,那牧民的动作莫不是在暗示手腕上的箭刀,那是临别时梁尘送给他的,没人知道,他也没用过,难道那牧民是梁尘派来的人?

    晚饭时,大家都排队领饭,何崇还倚在石头上,一直在思索逃离的事,还有那个行动怪异的牧民。

    “达鲁,你怎么来送饭了?”

    “厨子今天头疼,走不了路,我给他们送完东西,正好闲着,就过来了。”达鲁把方正的大食盒放下,恭敬地说道。

    “真是辛苦你了,东西交给我们吧。”

    “不辛苦不辛苦,我只不过做点跑腿的活,你们这些勇士天天忙碌,才真是让人尊敬。”达鲁说完,郑重弯腰行了一礼,然后打开食盒,“今天我给各位勇士端来酒菜,你们好好吃一顿,那些犯人,就让我替你们派饭吧。”

    达鲁端出烤得金黄流油的羊腿,浓香四溢的鸡汤,还有些蹄髈、肋排,一溜地摆满了桌,甚至还给他们倒好了酒。

    狱卒们喜笑颜开,纷纷说很久没吃过这么丰盛的饭了,顿时猛吃猛喝起来,哪还注意到达鲁已经拎了食盒往犯人那边去了。

    达鲁到了牢门旁,一板一眼地把饭菜递给那些俘虏,不说话也不乱看,直到剩下最后一碗饭时,他才看了看仍在低头不动的何崇,什么也没说,放下饭碗就走了。

    “何大哥,你不吃饭吗?今天的厨子好像发善心了,饭里竟然有两块肉。”年纪最轻的那个少年,吕旺,说了句。

    何崇回过神来,嗯了声,见大家都津津有味地吃着饭,便起身去端放在牢门口的那一碗。

    刚一拿起饭碗,何崇便察觉碗底有什么东西,他不动声色地回了自己的位置,手掌牢牢托着碗底,和其他人一样,不紧不慢地吃完,把碗重新放回了牢门处。

    月上中天,万籁俱寂之时,何崇才展开藏在手心里的纸条,对着皎白的月光,看清了纸条上画的路线图。

    原来乌神山的背面是陡立的峭壁,其下是雾气弥漫的深渊,他们只能从山顶上一直往西,虽然要走很长一段路,但没那么危险,而且方便隐藏痕迹,不易被发现。

    靠近山脉最西侧的地方画了个黑点,那应该就是他们接应的地方了。

    想来接应的人已经等在那里,现在只需要他们尽快行动。

    何崇把纸条吞下去,看了看周围东倒西歪的同伴,也倚着石头睡去。

    天刚亮的时候,大家刚醒来,就听何崇说要去山顶,各个都带好了随身的东西,去了采石的山谷。

    趁着凿石头的空当,何崇挪到王准旁边,小声叮嘱道:“午饭过后,你让大家三人一组,从山石中穿梭着,依次慢慢往山上走,到达山顶树林后,一直往西。”

    王准瞪大了眼,“那你呢?”

    “你们先走,我殿后,注意别弄出太大动静。”

    “让吕旺他们先走,把你一个留在这里,我怕那些蚩族兵会起疑。”王准一脸严肃地说道。

    “可以。”何崇点头。

    不一会儿的功夫,大家便明确了行动计划。

    正午的日光有些暗淡,天上灰白的云朵堆集着,众人简单吃了点东西,便开始行动,而山下那些士兵,正巧在换班,少了两三个人,剩下的时不时聊几句,没怎么注意到乌神山上的动静。

    92-狼群

    一时间,山石中闪过高高低低的人影,大家迅速往山顶爬去,途中还不忘敲敲石头,弄出点动静,以免太过安静,引起怀疑。

    守卫的蚩族士兵不知道聊到什么,纷纷笑了起来,何崇偏头看看他们,不轻不重地在石头上凿了几下,依然没引起他们的注意。

    他看了王准一眼,两人郑重点头,便攀着石头棱角,去追赶其他人了。

    几个蚩族士兵笑呵呵地说着话,就见远处来了人。

    “在这里吵什么!打起精神来!这儿是让你们闲聊的地方吗!”

    说话的正是他们的领头,一个侧脸上有道刀疤的汉子,士兵们纷纷噤声,各回各的站位。

    那汉子好像还不解气,骂骂咧咧地说着:“这么懒散,要你们有什么用!王的命令你们都忘了?这帮子俘虏要是闹点事,你们能承担得起?”

    士兵们低着头,默不作声地听着他的训斥。

    “瞧瞧那些贱奴,就知道偷懒,库牙还时不时地问起他们,让我说,他们不配!”领头说完,才抬头看了看山上。

    “娘的!那些懒汉死哪去了!”

    听到领头的吼声,其他士兵这才抬头,然而山上除了嶙峋的石头,随风晃动的草木,一个人影都没有。

    “娘的!那些贱奴跑了!快去给我追!”领头嚎了一声。

    “可是,头儿,那是乌神山……”不知道谁说了句。

    “管他的!先去把人追回来!”领头一把抽出身侧的宽刀,就往山上冲去。

    就在蚩族士兵艰难地爬山时,何崇他们正穿过山顶树林,往西边跑。日头开始西斜,他们不担心迷路,只希望再快点,不要被追上。

    等到夜里,虽然周围可能充满未知和风险,但也是他们最好的掩护,只要他们一路往西。

    当夜色降临时,他们简单吃了点平时节省下的食物,又继续赶路。

    山风呼啸,枝叶飒飒,听上去似乎像是密集的脚步声正迅速靠近。

    在队伍末尾的何崇停了下,回头看了看,只一眼,就让他心神巨震。

    不远处的树丛里,时不时闪现着幽绿的微光。

    正是追踪他们而来的狼群。

    何崇一把拽住王准,问道:“我们还有多久才能到山的最西边?”

    “这……我说不好,”王准见何崇一脸凝重,又补充说,“按照现在速度,说不定明天天亮就能到。”

    “怕是等不到明天天亮了。”

    “怎么说!”王准一惊,“追兵来了?”

    “不是追兵,是狼群。”何崇定定地看着王准,指了指远处的草丛。

    王准望了一眼,忙道:“这帮子畜生可不好对付。”

    “大家的斧头和镐还带在身上吧,先别着急走,四下看看有没有藏身的地方,然后收集点树枝,点燃,至少能吓唬这些野兽。”

    “可是火焰和烟雾会暴露我们的位置……”王准拿不定主意。

    “不怕,他们要是追来,肯定也会发出动静,到时候敌我两方,再加上这些野狼,谁胜谁负还不一定。”

    “你是说,让蚩族人对付这些狼……”王准沉思片刻,“也不是不行。”

    何崇点头,“我们保命要紧。”

    在知道身后有狼群追来时,众人都出了一身冷汗,纷纷握紧了手里的斧子和铁镐。何崇安排一些人去找藏身之处,另一些人去搜集树枝,无论情况如何,一刻钟之后返回原地。

    当大家重新聚在一起的时候,除了堆在地上的枯枝,一无所获。

    “何大,没有山洞藏身,我们岂不是要直接和这些狼对上?”有人问了句。

    何崇冷静地答道:“把树枝分散摆开呈圆形,点燃后,每人拿一根,站在火圈里,如果有狼敢冲过来,首先就要跃过火焰,趁它们跳跃慌乱之时,我们就用火把和工具好好招呼它们。”

    他指了指周围,“树枝不够,就砍树,外圈的火焰烧得越旺越好。”

    大家纷纷行动,不多时,林中就出现了一个熊熊燃烧的火圈,十几个人坐在里面,中间还堆着一人多高的枯枝和树干。

    何崇仔细听着周围的动静,除了树枝被烧得哔哔剥剥的声音之外,一切都陷入黑暗和寂静。

    那些幽绿的眼睛渐渐近了,然而越近,就越让他们心惊。

    银亮的月光下,十几只皮毛黝黑发亮、身形健壮的狼试探地走过来,在它们之后,那些幽绿的眼睛一动不动,在不远处一块凸起的山石上,似乎还站着一只体型较大的狼。

    何崇眯眼看了看,它应该就是这群狼的首领了。

    所有人蓄势待发,握紧手里的武器,透过升腾的火焰和黑烟,死死盯着靠近的野狼。

    飘忽不定的火焰散发出阵阵热气,让那些狼止步了,它们不敢靠得太近,只沿着一个安全的距离,围绕火圈慢慢走着。

    众人大气也不敢出,静静等待着,就看哪只狼先行动。

    然而,它们却蹲坐在地上,伸出滴着涎水的鲜红舌头,牢牢看着他们。

    何崇注意到,那狼王似乎跳下了石头,片刻的功夫,又有近十只狼走了过来。

    他和大家往火圈里扔了些树枝,包围他们的火焰肉眼可见地涨高了些。

    他看懂了狼王的心思,他们只有十几个人,而围过来的狼已将近三十只,如果这些狼一起行动,他们这些呆在火墙内的人,怕是应付不过来。

    可惜它没预料到的是,他们这群人,也是在战场上打过滚,刀尖上舔过血的。

    “大家准备好,它们要发起攻击了。”何崇话音刚落,就见狼群纷纷跃起,试图穿过火焰,顿时周围散发出一股毛发被烤焦的糊味。

    众人看准狼的身体,举起斧头便砍,有些狼还未落地,就被火焰吞噬了,而那些刚刚进入火圈的狼,还没等到第二次跳跃扑人的机会,就倒在了地上。

    一时间,首先发起攻击的狼减少了一大半,火圈外都是它们的尸体,剩下几只因动作慢而幸存的狼,阴狠地盯着他们。

    狼王跳下岩石,慢慢走到他们眼前,它似乎辨认出,何崇是这群人的核心,看了他一会儿,便开始嚎叫。

    三声低沉悠长的狼嚎过后,它后退了几步,而周围的树丛里钻出了更多的野狼。它们纷纷上前,蹲在火圈之外,密密麻麻,少说也有近百头。

    众人脸色微变,他们的柴火是有限的,最多能支撑到天明,而野狼太多,甚至狼王会继续召唤别的狼过来,这对他们来说,无疑是个坏消息。

    “何大哥……”吕旺白着脸喊了句。

    何崇皱着眉,低声说道:“打起精神来,今晚怕是要拼个你死我活了。”

    大家背对而站,密切注视着群狼的动静。如果它们一起冲上来,他们将会很难对付。

    那些狼大概察觉到火焰对它们的威胁,竟然有一些不顾烧伤的危险,用爪子去扒拉燃烧的木柴。

    何崇便提醒大家注意添柴。

    在发现这样做没有效果之后,狼群攒动,仿佛商量好了一般,呲着白森森的尖牙,一拥而上。

    一时间,斧刃寒光闪动,狼血四溅,到处都是焦糊味混着血腥气,熏得人几近窒息,而狼群还是不知疲倦地扑上来。

    所有人的衣服已经被狼血浸透,面对狼群车轮战一样的攻势,少不了受伤,幸好大家的伤势不重。

    狼群稍稍退却时,何崇估计它们又损裙,留叁午思巴菱久思菱失了接近一半的数目。看到死去的同类,狼群越发暴躁起来,瞪圆的小眼睛里倒映着火光,低低地咆哮着。

    “如果没有新的狼加入,剩下的狼,我们应该能够消灭。”何崇一边关注周围的动静,一边跟王准商量着。

    “……对,只要别有新的狼过来。”王准喘了一大口气,他们这群人的体力,也就最多能坚持到除掉剩下的狼了。

    “所以要先除去狼王。”何崇瞥了一眼蹲坐在狼群后的头狼。

    王准吃惊地问:“那家伙?看上去挺狡猾。”

    “我来对付它。”

    93-消失

    何崇收起匕首,向着狼王的方向大声喊道:“我知道你想消耗我们的体力和柴火,等到我们无力反抗时一网打尽,但你低估了我们的实力,恐怕不等到天明,你的这些同类就要被我们消灭了。”

    狼王竖着耳朵,纹丝不动地蹲在那里,也不知道听不听得懂。

    “你没有继续嚎叫,恐怕是因为这座山上的狼都在这里了吧,就算你呼唤其他山头的狼,它们要赶来,也没那么迅速。”

    “与其牺牲同类的性命,不如我们来博一把,你赢了,我们随你处置,但要是我赢了,我只要求放我们走,怎么样。”

    何崇安抚地看了看惊疑不定的众人,示意他们放心,大家这才稍微安静下来。

    而先前一动不动的狼王,站了起来,狼群向旁边退去,给它让出一条路,它不紧不慢地走到火墙前,直直盯着何崇。

    “请各位相信我,我绝不会拿所有人的性命开玩笑。”何崇扫了众人一眼,坚定地说道。

    何崇走到高高堆积的树枝旁,借力一跳,跳出了火墙的保护。

    狼群又往后退了退,为他和狼王让出了一块宽阔的地方。

    在火光的映照下,月光显得分外黯淡,何崇和狼王各自站在两边,静静地看着对方。

    忽然狼王动了,它快速前跃两步,而后高高跳起,伸出锋利的爪钩,眼见就要跳到何崇身上,并且在半空中,它张开了猩红的嘴,对准的方向正是何崇的脖颈。

    就在它几乎要得逞的瞬间,何崇往旁边一躲,狼王扑了个空,四爪稳稳落地,冷冷地瞧着何崇。

    何崇面色不改,望着离他不到四尺距离的狼王,说了句:“再来。”

    狼王放低身子,保持一个蓄力的姿势,但久久未动,似乎在评估,这个人身上哪里最容易得手。

    何崇波澜不惊地任它打量,其实时刻都在关注它的下一步动作。

    狼王却抬起上身,垂下头,原地走了几步,在抬头的瞬间冲出,直取何崇的下盘。

    何崇淡淡一笑,这家伙果然有脑子,知道偷袭人类咽喉不成,改攻支撑整个身体的双腿,只可惜,它还是要输。

    狼王箭一样冲过去,何崇轻轻一跳,离地三尺,狼王刹不住劲,整个狼头差点撞到地上。

    何崇落到一旁,见重新站起来的狼王似乎有些狼狈,它盯着他的眼神也多了几分凶狠。

    “前两次你都没得手。”何崇淡淡说着。

    狼王绕着他走了一圈,何崇并不在意,哪怕他发现狼王已经到了他身后。

    背后偷袭?好主意,只不过它仍旧没有胜算。

    何崇全神贯注地听着耳后的风声,当察觉疾风涌来时,他侧过身体,狼王见他近在咫尺,转头就要去咬他肩膀,爪子也悄悄伸出,对准了他的肚腹。

    何崇抬手就对准了它的后颈,箭刀猛地弹出,刺穿它的皮肉,几乎要从颈前露出刀尖来。

    狼王几乎是拼着最后一口气,利爪狠狠地挠向他的腰侧,而后啪的一声落地,暗红的鲜血沿着它的脖子淌成一片深色。

    何崇身形晃了晃,咬紧了牙根,他稳稳地站着,看着那些太过惊骇而不敢动的野狼,说道:“你们的首领死了,按照先前的约定,我们该走了,当然,如果你们想反悔,那就再来和我们对抗。”

    他扫了众狼一眼,没有狼敢上前。见他站在那里如同一尊神像,狼群像是被吓到,慢慢缩回丛林,没多久就不见了。

    何崇依然站在那里,腰侧的阵阵疼痛传来,他几乎走不了路。

    他勉强抬起手,向火墙里的人比划了下,王准发现了他的异样,忙用树枝拨拉出一道开口,跑到他眼前,焦急地问:“何大,你怎么了?”

    何崇借着他的手臂,迈了一小步,“扶我回去。”

    待重新进了火墙内,王准才发现,何崇身侧的衣裳,洇成了阴影。他赶紧让他躺下,掀开那被抓成碎布条状的衣摆,入目便是一片血肉模糊。

    “快拿伤药来。”他吩咐道。

    吕旺赶紧从包袱里翻出药瓶,递给他。王准颤抖着手,把药洒在何崇伤口上,撕了干净的布条绕着他的腰缠了两圈。

    何崇闭着眼,微微喘着气,轻声说:“现在安全了,时间过去这么久,蚩族人应该不会再追来,大家先休息吧。”

    “你好好躺着,其他我来安排。”王准找了件衣服给他盖上,转身就将众人分成两拨,交替着休息和站岗,一个时辰换一次。

    夜空中云彩随风飘过,偶尔遮住了月光,显得整片天空越发阴沉。

    大约过了两个时辰,原本第一拨站岗的人刚回到岗位,就见到山林深处隐隐透露着火光。

    “王准,你看那里。”有人提醒王准。

    王准定睛一看,忙把睡觉的人喊起来,“蚩族人追过来了,我们要赶紧走。”

    大家一听,一个骨碌翻身起来,什么都比不过逃命要紧。

    “那这些火呢,王大哥?”吕旺见王准要把何崇背起来,上前搭了把手,问道。

    “不用管,蚩族人会把它熄灭的,我们只管离开。”王准背起何崇,其他人迅速把火墙破了个口子,一个跟一个,继续往前方赶去。

    何崇半昏不醒地感受到自己在移动,半睁着眼问了句:“蚩族人追来了?”

    “嗯,何大你放心,他们追不上我们。”王准边说边加快脚步。

    但他终究是背了个人,渐渐落在队伍后头,而此时,身后隐约能听到蚩族人的吼叫了。

    何崇听到他极力压抑的喘气声,又开口道:“王准,你放下我,和他们一起走吧。”

    “不行,你为了救我们才受了这么重的伤,我们怎能丢下你不管。”王准咬着牙,拼命快步走着。

    “丢下我,你们还有逃出去的机会,要是被我连累了,那我身上的伤,也是白受了。”

    “不行,何大哥,我们决不丢下你。”吕旺一过来就听到何崇的话,不禁眼眶有些发红。

    何崇没有力气再同他们争辩,剧烈的疼痛时不时袭来,他开始出冷汗。

    当吕旺发现他脸色苍白如纸时,吓了一跳,忙唤了句:“何大哥?你还好吗?”

    “他怎么了?”王准问道。

    “何大哥脸色很差,而且像是昏过去了。”吕旺着急地说,“他受的伤不轻,这样一路颠簸会不会加重他的伤势?”

    王准沉默一瞬,才道:“吕旺,你看看周围有没有粗大的树干之类,我们找个地方躲躲,让何大缓一缓。”

    吕旺点头,忙跑到四周找了一圈,垂头丧气地追上了王准。

    王准没说什么,抬头望向前方,“我记得乌神山上有一段狭窄的山道,一侧就是悬崖峭壁,另一侧山坡长满厚厚的荆棘。人只能从那段小道上通过。”

    吕旺没回答,呆呆看着前面跑动的人。

    “吕旺,你带大家离开,我陪何大找个隐秘地方,等他伤势稳定了,再去找你们。”

    “不,王准,我跟着你们,你一个人照顾何大哥怕是照顾不过来,我在的话,还能帮你一把。”

    “吕旺,虽然你年纪小,但是我信得过你,大家都是同生共死的兄弟,其他人需要你的帮助,我一个人照顾何大,完全没问题。”王准空出一只手,拍了拍他略显稚嫩的肩头。

    吕旺噙着泪,斩钉截铁地回了句:“好,我不会辜负你的信任,我和其他人会一直等你们。”

    王准点头,“去吧,带好路,记得提醒大家小心。”

    吕旺抹了抹眼泪,就冲到前面队伍去了。

    王准回头见蚩族人还没追上来,背着何崇进了旁边稀疏的树林里。

    他把何崇放平,自己倚着树干,借着草丛的遮掩,很难发现这里有人的痕迹。

    他见何崇没有一点反应,伸手试了下他的额头,全是湿漉漉的冷汗。

    王准思索片刻,又给他伤处敷了药,包扎好。做完这一切,他似乎能听到蚩族人的脚步声了。

    他屏住呼吸,耐心等待所有蚩族人经过,又给何崇擦拭了额头。

    何崇一直没有再醒来,王准十分担心,瓶里的药所剩不多,他不知道天亮之前,何崇能不能醒来。

    他倚着树干假寐,偶尔睁眼看看依然昏迷不醒的何崇。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王准再次睁眼时,把所有的药粉都倒在伤口上,他绞尽脑汁回想,在军营时,军医告诉他们的那些常见药草,哪些止血,哪些止疼。

    他一边回想,一边扒拉着草丛,直到眼前忽然一亮,他看到了那种对叶生的植物,忙上前采了。他不敢离得太远,就在树周围的草丛里继续寻找。

    待他找了四五株药材回来,准备揉碎给何崇吃下去的时候,猛然发现,何崇不见了。

    王准愣在原地,他没有走多远,这里也没什么敌人,何大为什么凭空消失了?

    难道是乌神山的神族显灵了?

    94-后事

    净台阁里,柳绡双目无神地看着梁尘,方才他说了许多话,但是她都没听明白,什么狼群、衣裳、深渊的,他到底在说什么?

    梁尘走到柳绡眼前,单膝跪在地上,“绡儿,对不起,是我的错,何崇他……回不来了。”

    “为什么,他去哪里了?”柳绡喃喃问道。

    “他……他,”梁尘只觉得有什么堵在喉间,他闭了闭眼,狠心道,“绡儿,为他准备后事吧。”

    “你是说,”柳绡眼珠动了动,“他死了。”

    “……是,”梁尘咬咬牙,“他在逃走的路上,与狼王决斗,受了重伤,后来为了不连累同伴被蚩族人发现,他坠下了深渊。”

    “他还在深渊里吗?”柳绡轻声说着,“那里是不是很黑,他会不会觉得冷……”

    梁尘低着头,没再说话,柳绡沉默了一会儿,又开口道:“办后事……就像宝姨那样,是吗。”

    她说完,就站了起来,“那他的人呢,他人不在,棺材里要装什么?”

    “有人在悬崖边发现了他的衣裳,已经送回来了,我们为他建一座衣冠冢。”

    “在哪儿?”柳绡平静地问。

    梁尘看了看平安,平安转身端来一个盒子。

    柳绡过去打开一看,一件脏兮兮的上衣,身侧已经被撕烂成布条,沾在上面的血已经凝固,摸上去硌手,但她还是死死攥着。

    “原来夫君真的抛下我了。”柳绡喃喃说了句,才转向梁尘,“梁公子,你能帮我吗,我想好好给夫君送行。”

    梁尘忍住眼角的热意,起身握住她发凉的手,重重说道:“绡儿放心。”

    就在落霞镇上何家布置灵堂的时候,给何岩的信已经托人送出。

    一向安静的何家院子里,来了不少帮手,有胡爷派过来的,也有庄子上李管事带来的人,梁尘也在,平安指挥着大家注意这注意那。柳绡有时也出来看看,但大部分时间,她都守在灵堂前,燃香,烧纸钱,或者不知疲倦地擦拭刻着何崇名字的牌位。

    除了行动略显迟钝,她看上去就跟平常一样。

    远在祥城的何岩正忙着配药,在收到关河县管事送来的信时,愣在当场。

    大哥死了?!他怎么会死呢?

    当付成来找何岩时,就见他像根木头一样杵在院子里。

    “何岩?”他喊了句,走上前,一巴掌拍上何岩后背。

    何岩身形微晃,抬头看了看他。

    “药配得怎么样了?”付成没察觉何岩的异样,笑着问。

    “付爷,我要回关河县了。”何岩声音冷静。

    “怎么,出什么事了吗?”

    “家中兄长去世,需要我回去料理后事。”

    付成听完,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付爷,请您转告那位公子,药的配制要延后。”何岩把手中的信折好,收回衣袖。

    “因为事情紧急,我不便在此久留,这边店铺的事我会交给可靠的伙计,一切等丧事结束后再说吧。”

    “令兄的死是……”

    “他负责的船队出了事,最后他也没能回来。”

    付成隐约想到什么,但是一时没想起来,只肃穆地道了句:“节哀顺变。”

    何岩点头,“望公子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