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肚子里俩个娃
少峯慢条斯理地捡起自己的东西,理理衣服戴上帽子,继而拎着行李箱出去,出门前还警告地看他一眼。 陆克寒立刻爬了起来:“你还想” 少峯已经出去,试图回到售票大厅重新买票,可车票哪里那么好买,早就告罄。他手里的票也是通过关系才拿到。 在进去售票大厅和继续在月台上等机会两种选择中犹豫的时候,一位日本兵怀疑着走过来:“你,站住!” 他将证件展出出来,日本兵如今都是宁可错杀也不肯放过一个的态度,既然怀疑了他,肯定不会让他轻易脱身,眼见几个士兵朝这边围拢过来,一声笑吟吟地日语插了进来。 宫本穿的光鲜亮丽仪表不凡,身后跟着一路宪兵和几位高级军官,簇拥着过来,从士兵手里接了证件,又拿手指拨了一拨少峯的帽子。 少峯对上他的眼睛,宫本怔了一下,缓缓地轻笑出来:“哦,老朋友。” 在少峯以为自己暴露时,宫本将证件丢回来,叫别人让开:“这位是跟我一起去南京开会的同僚,不用查了,放行。” 他是不会有特别的好心的,很好奇安少峯除了警务副局长的身份,到底还有什么身份,出去又是为了什么,如果可以顺藤摸瓜,当然是有趣有又价值的事情。 一行人等到特快列车,二十分钟后便发动了。 少峯靠在窗边抽烟,陆克寒着急地追出来的身影,越跑越远。 陆克寒紧拽着拳头往这火车屁股,望它消失在弯道,望那上扬的从汽笛中喷出的白烟就在他转身之际,大地骤然晃了一下,巨大的爆炸声远远地传来,火车的碎片带着爆裂的声音久久地在天空中盘旋。 重庆部保安队秘密安排的歼敌行动,在苏南拉开序幕。 两天后,太平洋战争爆发,二次大战在全世界各个角落在中华的国土上全线拉开。 到处都是兵荒马乱,到处都是凄厉哭嚎。唐万清算是手脚快,在当地宾馆高价要了一间房。可宾馆并不安全,叫人出去打听探路,找了一套条件平平的屋子但是还算隐蔽的地方长期租赁下来。原本想带着珺艾去南京跟姓安的接头,这下不说去不了南京,简直寸步难行。唯一庆幸的是他把小健带在身边。再过不久好不容易联系到苏南,那边却是一个噩耗,安少峯,没了。这对于别人来说都是噩耗的消息,对他来说还算的上好消息。当真他有成人之美的心?他短暂地唏嘘了一下,觑到在床上睡得不安稳的珺艾,默默地得意了片刻。 得意也是短暂的,一是因为——珺艾她开始孕吐了,她竟然怀孕了! 二是,随着战争的激烈程度,平常生活也越发困恼,到处都要用钱,钱又相当不值钱,现在已经没办法从当地银行取钱出来! 他们被困在小县城里,上不能上,下不能下,开始珺艾还一天天的问他,能不能搞到火车票,或者找辆汽车。后面也不问了,因为到处都是硝烟到处都是妻离子散。她现在不是一个人,肚子里还有着需要保护的生命。 唐万清到底还是有些见识,他说既然全国统一力量开始抗日,总有一天会把小日本赶出国门,让她耐心。纵然这一天遥遥无期,她不耐心也不行,肚子越来越大,重得像水桶,起床走路都是难事。她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安全地顺利地生下全然属于自己的宝贝。 一对小生命在九个半月后降临人间,这时他们的生活已经无比的困窘,唐那么潇洒的人也再顾不上漂亮,佣人只留一个,小健也要发挥用处,金银首饰但凡值一点钱的几乎变卖干净。日日出去探听消息,忽的有一天听说铁路可以通了,无数滞留在此地地或者要往南逃的人群,蜂拥着去抢票。珺艾倒是懒懒地,抱着小儿子喂奶:“你手里还有钱?凑什么热闹。” 唐万清笑眯眯地,半跪到她身前,颇为羡慕地看着小崽子嗷嗷的吸奶:“我是那种只顾前不顾后的人?你也太小看我了。” 半个月后,他果真弄到了车票。就连珺艾,像是被电过了一层,嘴里不说,精神比平日旺盛了太多,起身便开始收拾东西。 只是情形比任何人都想得要遭,无数的人头在车站附近挤着,拖家带口沸反盈天。就算唐万清雇了两个人来拿行李开路,挤进候车厅也是千辛万苦,一路上夹杂着各种哭声,有人被踩了,踩死了这时都没人管。车站负责维持秩序的,开始还试图厉喝,到后来干脆都躲开了。人群的海洋实在可怕,要乱,也只需要一点引线就能暴乱起来。珺艾死死抱着闺女,万清则抱着气弱的小崽子,小崽子出声身体就不好,这时哭得连声音都没有了。他努力指挥着大喊着,将珺艾推到似近又远的车门口处,珺艾弓头缩身,拼了命地护住闺女,不知是不是走运,竟然顺着人流挤了上去。等她朝窗外望去时,唐万清就在几米外,帽子都被打掉了,就是过不来。 汽笛已经开始尖锐地响起来,很多人骤然间爆发出来,再不管任何,像蚂蟥一样往窗户爬。接着立刻又是鸣枪声,哭嚎声冲天而起。无数的家庭在这里分裂,夫妻父女老人小孩都被切割成碎碎的一小片。唐万清抱一个孩子拽一个孩子,从雇工手里抢过最小的行李交给小健,跟千万人竞争冲击力对于他来说太困难了。 慢慢地他也不挣扎了,因为铁轮已经开始转动。 珺艾冲到窗前,死死地扒着,大叫着他的名字,骤然 明白他可能上不来,下了狠心地大叫:“把孩子给我!” 怎么叫都没用,那人静静地凝视她,倒是做了个口形:到重庆等我。 后来,又是后来,连珺艾自己都说累了,重庆她没去成,好在出行前衣服内兜了缝了唐给的一小卷美金,战时的火车都是一段段地走,随时都要下车,随时都要改路线,随时有可能遭遇狂轰乱炸。她毕生的运气仿佛都在这一段难行的路上,或者说,她毕生的运气其实都发挥在了关键地方,一个月后,尽管已经饿得脱形,却安全的完整地带着女儿,抵达了战火还来不及就大面积波及的地方——云南。 —————— 少峯当然没死!(黑化加载完成100%) 好了,开始养娃认爹环节了,最爱的家长里短来了。 来自底牌的小廖:姓唐的,你看你像什么样,你该学学我,死也要把孩子送到妈妈怀里。 唐:你天真你愚蠢,那样对你有啥好处? 30.死变态(两更合并) 在云南一停就是五六年。开始她还想着找几乎去重庆或者去苏南,甚至上海。但渐渐地,那些成了空想,不是说完全没机会,而是怀里的女儿一天天的长大,不知怎地,她就歇了那些折腾的心思。她现在不是温珺艾,也不是周小爱,不是任何谁,而是女儿的妈妈。也想过那个出生就健康欠佳的小毛头,她当然恨唐万清,后来也不太恨,唐万清有家底有条件,比她更适合养育一个带病的孩子。 五华县上总共只有两条主街,冷清又破旧,但是自从北面南迁下大批的学生和老师,这边慢慢热闹起来,街道也在不断的扩建。 珺艾也不住县上,她住在里县城五里地外的梅村。梅村旁边就是正在新建大学。说是大学,其实就是由无数红色土房、棕色的木屋的组成的村落。但是她喜欢这里,从家门口往下望,能看见成片的绿色稻田,写生的学生,穿着长袍或者蓝色中山装的老师。 珺艾以前从未喜欢过学校,但是在这里,她感受到不一样的东西,太多的年轻人,脸上洋溢着青春而富有理想的笑脸。她曾经嗤之以鼻的东西,忽然带来了全新的感受。 不为别的,她起码能做这些学生的生意,来回游走在县城和乡下兜售杂货,同时她还可以用很便宜的价格请上一个佣人,周末的时候用商品换取学生照看曼訫,教她读书写字。 曼訫三岁的时候,已经能够顺畅地背诵唐诗。珺艾觉着不可思议,或者太过神奇,这小孩儿的脑子是怎么长的,她真是搞不懂。但是只要有人夸曼訫,珺艾就跟吃了蜜似的甜。 在曼訫四五岁的时候,杂货生意不能做了,因为物资紧缺得可怕,要坐长途车去市里抢,跟无数身强力壮的男人女人抢,有一次遇上防空警报,珺艾在洞了躲了两天后,决定不再做这个行当。曼訫需要母亲,需要一个健康顽强的母亲,所以穷一点也没什么关系。 接下来她只会固定一个月去市里一次,搞点女学生需要的轻便的东西,平常就去学校旁边老师们的住宿区,给太太们干点活。 这天珺艾接了一位教授太太的布料,准备给她做个旗袍。她在里屋踩着缝纫机,忽然听到外面有谁在叫她。 大娘拎着一只扑腾的母鸡,见她出来便笑:“这是我儿子带回来的,说是每天都可以下鸡蛋,你们家曼訫脑子聪明,要好好养的话以后一定能有出息。” 珺艾进屋拿钱给她,大娘一个劲儿地推脱:“不要不要,咱们什么关系,都这么多年了” 珺艾想着这也是人情往来,不好太给人下面子,想着回头给大娘送点布料,或者做个护膝什么地还礼就好。 大娘很高兴,邀她一起去县上集市,珺艾想着扣子快用完,于是回头锁了里屋的门跟大娘一起出来。 在村口等着一辆绿色的吉普车,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在旁边等。 大娘介绍这是她大儿子,刚从重庆回来。 珺艾没仔细看男人,大概知道大娘啥意思,于是到了镇上后找了借口分开走。 集市的路上到处灰尘扑扑,珺艾把脖子上的纱巾掩到脸上,在路边一个杂货摊里挑选纽扣和拉链。 来来去去人群的喧嚣里,珺艾眼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这东西穿一件大红色的梅花褂子,头上顶着两个朝天髻,她的手里拿一个藻绿色的网格袋,屁股后面还跟着两个脏兮兮的男孩子。这三个乞丐一样的货色,在人群空挡里穿梭来穿梭去,不一会儿就装了些破烂的零碎。 曼訫的动作非常灵活,眼睛雪亮,当然今日的收货仿佛也很丰盛,叉着腰跟那两个瘦了吧唧男孩子说话。 珺艾远远地站着,纱巾湿了个顶透。 珺艾扯下纱巾,朝那边大骤然咆哮一声,曼訫瞬间僵立,呆若木鸡,不可思议般朝这边看过来。 高大的男人女人穿梭在她眼前,老是遮挡视线,等寻到空挡,曼訫定睛一看,立马嗖的一下子飞蹿着跑了。 珺艾重重地吸了一口气,胸口梗得要昏过去,她要气昏了。知道自己追不上那个狗东西,珺艾鼻腔里喷出浓重的气流,抬手扶着胸,右手挽着包袱,脚步沉重地去到站点搭车。 不一会儿,她从喷着黑色尾气的三轮车里跳下来,沿着一道长坡上去,转个弯进了自家的院子。这时她还是喘不过气,眼前也是昏天黑地的,勉强把布袋里的东西按花样归类到木盒里后,脱力地在椅子里坐下。 快五点钟的时候刘妈进来,问她晚上吃点什么。 珺艾说吃鸡蛋肉丝面。 刘妈看她样子吃了一惊,但也没问啥,转身去厨房里烧火。 曼訫偷偷摸摸地从厨房那边的后门溜进来,手上提着自己的红色皮鞋,闻到肉味后口水不断地分泌。她在这里转了一圈,没找到吃的,可惜得直摇头。从水缸里舀了水冲脚洗脸,将白皙的脚丫子塞进皮鞋里,变成一个干净体面的好孩子出现在院子里。 院子里种着一颗枣树,现在还没长枣子,树枝细细的,叶子也是细细的,但是很绿。 她妈坐在枣树下的木桌旁,正吃着香到让人吞掉舌头的肉丝面条。 那么美味的东西,妈的脸却是板着的。 曼訫犹犹豫豫地过去,乖巧地两条手臂收到背后,贼溜溜地坤着脖子看向印着牡丹的大碗。 “妈我也饿了。” 她妈夹起一根散发着肉类油光色泽的肉丝,慢条斯理地放进嘴里,咀嚼的时候面无表情,令曼訫深觉暴殄天物。 曼訫又是朝前一步,从口袋里抓出皱巴巴的两毛钱:“妈,你看我能干不?” 她妈慢吞吞的放下筷子,抓了碗把里面的东西泼到树根上,危险地盯着她。 空气里散发着让人心肌梗塞的恐怖气息。 曼訫敏捷地往后跳,以为今天必然要遭到暴打,谁料她妈久久地看着她,看出了水汪汪的眼泪,眼泪毫不迟疑地决堤而下,涛涛不息。 珺艾本来想把人拎过来抽上一顿,可是她的手臂提不起来,眼泪也不受控制地狂流,她觉得十分的没面子,更是百分的心痛。心痛到极点后,珺艾哽咽着嚎啕起来。 曼訫震惊了。 她从没见过妈这样哭,然后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地,跟着哭起来。 两个人,一大一小,不要命地放开嗓子哭嚎,此起彼伏,仿佛是在比划谁的嗓子更尖锐,谁哭得更凄惨。 不一会儿有人过来敲门,是附近的张大叔,平常很照顾她们家,经常会介绍零碎的活计给珺艾。 珺艾抽噎着,打了个咯,叫曼訫闭嘴,朝外面道:“没事儿,就是孩子不听话,您回去吧!” 张大叔在外哎呀哎呀地劝了两声,终于走了。 珺艾抽泣一声,哀伤绝望地痛拍桌面:“我我我女儿去捡垃圾” “捡垃圾?” “捡垃圾!” 珺艾哀嚎着大叫:“天啊还要不要人活啊” 原本还有装模作样的成分,可是旧日的时光忽然飞了过来,她温珺爱再怎么样,儿时也是个大小姐,吃香的喝辣的穿好的,手里从来不缺钱。在学堂里,只有别人羡慕她的份,没有她去羡慕别的份。可是现在呢,她的女儿,装着一颗鸡贼而聪明的心,跑去大街上捡垃圾来给家里减轻负担? 珺艾把曼訫拽了过来,使劲儿地揪她的脸:“老娘平常亏待你了吗?要你这样装体贴?装懂事?” 曼訫原本是想攒点钱给妈买生日礼物,可是现在也说不出口了,她知道自己做错了。 她把妈的心狠狠的伤透了。 曼訫过去抱她,珺艾顺势搂住她,把孩子的小脸压进自己的怀里。 珺艾这次哭得够够的,哭完一身轻松,起身去厨房的灶台里拨开灰烬,加了柴火进去,重新给曼訫下面条。 热乎乎地面条添进碗里,厨房里亮起一只黄灯泡,珺艾拿了筷子分给曼訫:“吃吧。” 曼訫巴拉一下面条,发现下面藏着鸡蛋,还不止一个。 “妈” 珺艾笑眯眯地看着她:“嗯?” 曼訫嗷的咬上鸡蛋,里头的蛋黄暖暖稠稠地流进嘴里:“好吃!” 珺艾点头:“是吧,我下面条的手艺还是不错的。” 曼訫用力点头:“特别好吃。” 饭后不免要从孩子嘴里挖出捡垃圾是谁的注意,曼心支支吾吾地,珺艾打发她去洗澡睡觉,转头就跳了起来,满屋子转圈着那抽一根鸡毛掸子,愤愤地低骂,肯定是张大叔家里那个死变态,光会给孩子出馊主意! 死变态就住在斜对面,看着近,真过去要绕来绕去好一会儿,这家伙三年前搬来的,跟叔叔一起。他叔倒是个憨厚的老好人,死变态却是个整天把自己闷在二楼的鬼祟,从来不见他的人影。有一回珺艾有急事出门,孩子没人带,他叔正好在隔壁家唠嗑,说可以帮她带带。一来二去地,也熟了,解释说他侄子人其实很好,以前也风光过,现在落魄所以现在不愿意见人。她还同情了一阵,后来曼心大点能自己乱跑了,竟然跑去那个二楼,咯咯咯地笑个没完。珺艾担心那人心理有问题,或者是对小孩有企图,冲过去叫曼心,曼心还挡她:大叔很可怜的,妈你不要找人家麻烦。 反正是三年过来,她是死活也没见到二楼的怪胎长啥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