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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含苞的菡萏伴着晚霞飞絮,一点也不见残春的伤感。 一个丫鬟端着膳盘正在敲门,看到他来,便如看到了大救星:“燕少侠!燕少侠您来看看,奴婢已敲了半个时辰的门了,江姑娘就是不应,奴婢生怕……” 燕西楼接过膳盘,淡淡道:“你去忙你的吧。” 那丫鬟如蒙大赦,立刻退下了。 他清了清嗓子:“同伊——” 门开了。 开得那么顺其自然,就好像是被风随意拂开的一样。 江同伊就站在门口,静静地凝视着他。 燕西楼觉得,一个痴呆的女人,实在比一个清醒的女人要可怕得多。 因为你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突然清醒过来。 比如此刻,当她望着他的时候,他的心蓦然就停跳了一拍。 她那眼光里……竟好似,是脉脉含情的。 他咳嗽两声,软言道:“吃饭吧,乖。”便将膳盘给她。 她面无表情地接过,放在桌上,又回到门口,看着他。 他被她盯得浑身尴尬,“你……有话要说?” “你只待三天是么?”她忽然道,话音是生涩的,好像小孩子那样含着稚嫩的抱怨之意。 “……是的。” “你也要像师叔那样抛下我是么?”她说。 他不说话了。 她低垂了眼帘,足尖一下又一下重重地踢着门槛,“那……那就这样吧。” “如果早知你要走,我宁愿你不曾来过。” “砰”地一声,门关上了。 而后,门内便传出了少女压抑不住的嚎啕大哭之声。 燕西楼抬起手,似想再度敲门,却又慢慢地放了下去。敲门又能怎样呢?他并不能给她以安慰。他不能把她的爹娘还给她,不能把她的家乡还给她,甚至……也不能把她的师叔还给她。 他也是个背井离乡、举目无亲的人。他知道这种感觉。 他也知道,面对这种悲哀,自己是多么地无能为力。 那是一整个时光的悲哀呵…… 默默地转过身,庭院深深,飞絮蒙蒙,天光惨淡如最后一丝强撑的笑。他往前迈出一步,便见到曲径转角处那戴着金丝面具的女子楚楚站立,微风拂起她浅青的罗带。 她似已站了很久了,杨花落了一肩。 “燕西楼,”她喃喃,“真的是你。” 他走到她身前,两只手却是讪讪地不知往何处放,目光也撇开了,“修姑娘……许久不见了。” 她微微一笑,“这三年你过得可还如意?” 燕西楼搔首一笑,“不好不坏,有酒就能过。” 她稍稍偏了头打量他,那目光令他有些不自在,她却扑哧笑出了声,“你还是那个样子。” “哪个样子?”他一愣。 “漂泊的样子。”她轻轻道。 他沉默了。 她已转身行去,“我们寻一处地方说话。” 一方石桌,两张石凳。 一只泛着桃花色的玉壶,敞了壶盖也闻不见丝毫的酒香,几乎令他怀疑壶中是空的。月色澄明地落进壶中,就好像水上浮了几瓣桃花,靡丽而幽清。 燕西楼落了座,曲宜修已提起酒壶斟下一杯。她斟酒的姿势甚美,右手悬着壶把手,左手抬袖轻按着壶盖,眸色沉静便如这无香的酒。 他竟看得呆了。 两杯斟毕,她扶袖敬他,“这是我自酿的海棠花酒,海棠无香,你可不要嫌弃。” 他一饮而尽,只觉这花酒清冽,不算浓酽却沁肤生凉,当下赞了声好酒,“姑娘还会酿酒?” 曲宜修的目光微微移开,“府中无事,便随意而为,算不上会不会的。” “这酒已是上佳了,姑娘不必谦虚。”他笑道,“姑娘在此间看来过得不错,我也就放心了。” 她却突然冷笑了一下。 燕西楼一怔。 他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自那面具底下发出的,的确是一声残忍的冷笑。 “我不过是宋少爷自外面捡回来的孤魂野鬼,聊作他的消遣罢了。”她的眸光里透着陌生的冷,“府中谁人不劝他,婢作夫人非幸事,他倒也知机,掂得清我的分寸。” 燕西楼目光微沉,没有想到她在宋门是这样尴尬的身份。“那你为何还要跟着他?”他不解询问。 她轻轻叹口气,“为了报仇。” “报仇?”他愈加不解了。 她这才敛衽坐下,静静地道:“燕少侠看来,当今武林大势如何?” 燕西楼皱眉,倒颇认真地思量了一会,“这两三年间,沧海宫似乎有些疲乏了,神仙谷几乎一统白道,宋门声势也是日渐壮大,我还听闻北方十六州的匪寇都投诚了那位武林盟主。” 曲宜修颔首,“不错,神仙谷的赵二爷。” 燕西楼顿了顿,“姑娘要对付的……莫非是沧海宫?” 曲宜修静静地凝视着他。 燕西楼陡觉心头莫名地烦恶,口中言却不顺己意地滑了出来,“沧海宫日前连灵山派都灭了,也是愈发无法无天了。” 曲宜修复给他斟了一杯酒,若不经意地道:“上房里那位姑娘,恐是燕少侠的心上人吧?” 燕西楼呆住。“你……你如何得知……” 曲宜修含笑摇头,却不言语。 先前还说要留三天。 现在他觉得自己半刻都留不下去。 猛地站起身来,小腿不慎撞在了石凳上,却不觉疼。他定定地看着她,声音渐渐变得苍冷:“修姑娘冰雪聪明,当能幸福一生,在下还有他事,这便告辞了。” 曲宜修连忙站起来,“这就走了?”眼神里染了几分仓皇,“不——不多喝几杯么?” 她用三年的时间,为他酿了五坛好酒。他却只喝了一口。 燕西楼只提刀抱拳,重复了一遍:“告辞。” 便转身而去。 —— “苏羽!” 平空里,一声并不响亮,却极凄然的唤,悄然炸落他心上。 他震惊莫名地倏然转身,长刀刹那出鞘,辉光映月,哗啦一下劈落在她颈畔! 她神色平静地闭眼。 刀在距她颈脉三分处生生止住。 他的全副声音都在颤抖:“你——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 我只是一个爱你的女人罢了。 可是我却不能说出口。 曲宜修看着他,轻声道:“我叫修容。你的姓名,我是多方查探才得知的,并没有告诉第二个人。” 他好像陡然间泄了所有力气,神容透出疲倦,刀锋却依然凛冽在她眼底,“你想要什么?” 这回轮到她惊愕了——“你以为……我是要拿这个要挟你么?” “不是么?”他并不太相信地反问。 她静了。 面具之下的容颜已成一片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