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虚阁 - 言情小说 - 出金屋记在线阅读 - 分卷阅读66

分卷阅读66

    就只在陈娇一念之间。放一条生路,不过是陈娇一根指头的事。

    大家都好。她想,我安心了,卫女也安心,没有人会受到损失,把她留下来,我不放心,她也不可能放心。

    那她又有什么理由,非得要把卫子夫留在宫中呢?难道那些个陌间百姓,还能和她的荣华富贵比较吗?匈奴人打到长安城下又算什么,没了卫青,难道还能几百年都受人欺辱?大不了攻破长安城,将刘彻和自己掳去做一对奴隶,那至少也是刘彻和她一道坠落。

    那声音遥远地传来了一声叹息,尽管远得甚至带了回音,依然可以听出个中的如释重负。

    也许有过那么一两个瞬间,声音也是这样想的,只是她没有脸面将这想法说出口来,即使是对着自己都无法承认,原来她也有这样不顾大局、彻头彻尾自私自利的时候。而陈娇也一点都不怪她,她也很自私,这一点同刘彻,同她母亲很像,天家人都是自私的,不自私的人,在宫廷中根本就存活不下去。

    她只是没办法自私到这个地步。

    对,只是因为这一点,就是因为她没办法自私到这个地步。

    “上一世你做过无数傻事。”她轻轻在心底说,“就让我们看看,这一世我做的这件事,究竟是傻事,还是我的高瞻远瞩吧。”

    “放你出宫,不必了,但我也的确没想着杀你。”陈娇微微一笑,她居然伸出手来,轻轻地抬起了卫子夫的下巴,“傻孩子,你难道忘了?现在你一家人,都是堂邑侯府的家奴了。”

    卫子夫娇躯微颤,这一回,她的不解倒是情真意切,再没了之前那一丝微小的做作。

    “后宫中是从来少不了受宠的女儿家的,”陈娇徐徐地说,“如果这也容不下,那也容不下,我手里要沾上多少血腥啊?王夫人、李夫人,哪个不是得到阿彻特别的宠爱,坐在这后位上,要不习惯别人的觊觎和冲击,早都要睡不安寝了。”

    而能承受得住这么多女人热望的位置,又有前世之声相随,如今陈娇手里握着庶长子,身系丈夫无限的宠爱,还将卫青牢牢地握在了手心,卫子夫要想和前世一样,冲击起她的位置,又哪有这么容易?

    “你想出宫,其实挺好。”陈娇和气地笑了起来,她往回一靠,纤指随意指了指身边的玉槌,“给我捶捶腿儿吧。”

    卫女只好惴惴不安地拾起了玉槌,在陈娇腿上轻轻敲击了起来。

    “想要出宫,就说明你还是宁可安安分分地过完这一世,并没有太多不该有的念头。”她半合起眼睛,几乎是惬意地享受着卫子夫的服侍,“既然如此,我是不能容人之辈么?又何必将你兄弟不世的才华,就这样白白浪费?子夫,就是为了你弟弟,你也应当在宫中住下去,不说别的,就是衣食住行,都要比宫外精致得多嘛。”

    卫子夫双眸乍亮,一时间竟似乎星光盛放,她带着狐一样的疑惑,小心谨慎地望着陈娇,真好像一只秀气的小狐狸,虽然已经作出了自己的猜测,但还是疑神疑鬼,不敢轻易迈出一步。

    “奴、奴女不明白娘娘的意思……”她略带试探地说。

    “你是不明白吗?你是不肯相信吧。”陈娇含笑望着卫子夫,她轻声说,“我不妨把话说得再明白一点,今晚楚服会到永巷殿里,给你送一碗补药。喝了它,以后你在永巷殿里的日子就会好过得多了,椒房殿里,也可以时常来走动走动,尽管这个地方永远不会成为你的住处,但有一天,你也能和贾姬一样,在未央宫中得到一间自己的宫室。虽然没有孩子,但有你弟弟在宫外,有我的照拂……你过不了苦日子的。”

    卫子夫美目波光流转,她好像忽然间变了一个人,就只是注视着她,都能让陈娇感到轻微的头痛,她明知道她在做什么——和脑中的另一个自己讨价还价,激烈商量……忽然间,陈娇很羡慕卫子夫,她的导师要比自己的那一位更聪明得多了,或者她要改的也根本都没有多少,只要顺着前世的路一路下去,就是安安稳稳的一辈子。不比得她,几乎是全盘推翻,再建造了一个陈娇。

    一个虚假的、狠毒的、自私的、克制的……

    她不敢再想下去,只好端出了略带厌倦的微笑,静静地等待在卫子夫前方。

    许久之后,卫女才轻声回答。

    她的声音低得几乎仅可耳闻。

    “娘娘这一世,真是变化良多。”卫子夫说。“竟有张子房之风,几乎算无遗策。”

    陈娇也知道,自己提出的要求,让人实在是很难拒绝,更容不得卫子夫不信。

    一个不能生育的女人,除非和陈娇一样,以未嫁之身就被聘为皇后,根本就没有验货的机会。否则是很难从底层一步一步爬到皇后身份的,未央宫中奉行的八字真言,母以子贵、子以母贵,简直是颠扑不破的真理。卫子夫喝下汤药之后,一辈子就只能依靠她的兄弟,而她的兄弟,又要依靠自己出身的主人一家……只是一碗药,陈娇就将未来的不世战将握在手心,收获了一个忠心耿耿的帮手,为她打压其余可能上位,可能有子嗣的嫔妃……

    陈娇自己都觉得这条计策简直太精彩,只除了一个漏洞。

    “只是子夫从未听说,有什么药能在无声无息之间,令人绝育……”卫子夫又低声问,她的眼睛在黑暗中流转生辉,好像西域来的猫儿眼。

    陈娇从容地说,“那是因为这种药,往往都不可能闹不出一点动静。”

    她望着卫子夫,唇角缓缓上扬,忽然亲昵地说,“傻孩子,这几天就别出来见人了,随时可能去净房的。”

    卫子夫刷地就红透了脸,她偎到陈娇身边,整个姿态,一下就放松而亲近起来。

    “娘娘!”她不依地娇嗔,美态竟令人心醉。“您这是笑话奴女没有见识。”

    陈娇就搂住她单薄的肩头,靠在她脸侧轻轻地、愉快地笑了起来。

    卫子夫退出去的时候,脚步就要比之前更轻快、更从容、更自信得多了。

    等她完全出了椒房殿,远得陈娇心湖里连一点余波都荡漾不出来、共振不起来的时候,她才缓了一口气,将那声音重又拽了出来,轻声道。“骂我吧,爱怎么数落,就怎么数落。”

    那声音沉默许久,才叹了一口气,她轻声说,“你去传一碗麦饭来吃。”

    之前她的脾气,被刘彻打了个岔,两头都抛到脑后,如今声音旧事重提,陈娇也只好又传了厨房,正好那小黄门还在,传过话,他没有陈娇的吩咐,也殷勤地出宫去为陈娇买了一小盒市井里卖的麦饭。“娘娘上回两种都要了,想来是有深意的。我就自作主张,如此安排。”

    陈娇对着这两碗黄黄白白的粗砺吃食,也是一时兴起,她就含了一口市井中来的面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