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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生

    

死生



    一周后,北纬30度,阿卡巴小镇。

    这是一片形似方头楔子的神奇之地,白日里,山丘与沙漠将天地几乎变成一架巨大的高温烤炉,连蝇虫都绝迹的时候,码头工人汗流浃背地疏浚着进港航道,将集装箱送进仓储,扎在阿拉伯半岛西部的海湾却在椰风树影中摇曳。

    迪卡是当地最红火的酒馆,一家三层高的小楼汇聚了三教九流的客人,船工、赌徒、混混们熙熙攘攘,这里女招待们身上的浓香总能让人焕发生机。

    这几日迪卡的生意好得出奇。

    躺在椅子上抽水烟的男人们总是把目光投向吧台后一个格外娇瘦的陌生身影。

    先生,您的酒。纤细的嗓音奇异地穿过嘈杂的人堆,头顶灯盏的光芒洒在她的眉眼上,光影蘸染篆笔的尖毫,描摹着她的细眉红唇。

    你是日本人吗?有试图搭讪的白袍阿拉伯男人趁机询问。

    闻言,正在倒酒的女人纤长睫毛扑闪。

    半晌后,她解下遮面的黑纱,露出一张典型的东方面孔。

    她似乎见怪不怪,柔柔地用一口流利的阿拉伯语回答道:我是中国人。

    那个阿拉伯男人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女人,一头乌木似的漆黑长发轻挽,眼睛像是名贵的黑珍珠,嘴唇薄而微红,小巧漂亮的脸蛋和她微隆的胸脯一样可以单手托起。

    这不是这座红海小镇第一次迎来亚洲人种,但来自遥远东方的神秘风情总是吸人眼球。

    酒馆的工作常常要持续到深夜,还要应付各种客人的骚扰,但陈宜家却很感激收留她的酒馆老板娘艾斯玛虽然她苛责女招待,像个吸血鬼一样压榨着她们年轻鲜活的肉体。

    因为艾斯玛是她目前唯一认识的人。

    五天前,陈宜家是在一间破旧的海上救助站里醒来的。

    当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左右是空荡荡的床位,只有微弱的光芒从头顶甲板的缝隙处漏出,咯吱摇晃。

    微咸的海风顺着舱门的罅隙吹了进来,而身下的地面像是会动一般一直在轻晃,再加上空气里弥漫的海腥味,令人不自觉地想呕吐。

    陈宜家头疼地皱了下眉,脸上包裹的绷带让她睁眼都困难,嘴里满是苦杏仁味。

    你的脑部遭受过剧烈的震荡,形成了功能性损伤。撞击部分出现了肿块,从而压住了颞叶,所以造成了一定的记忆创伤,这是很正常的情况。只是我们现在没有器械帮你恢复治疗,而且记忆的恢复具有不确定性,到底什么时候能恢复,能恢复到什么程度,我们也没把握

    救助船的医务工作者同情地看着眼前这个送来时满头是血的东亚女孩,她是被一伙国际保镖在一艘从亚丁出发的船上救下来的,而那些和她一同被救的人员早已在清醒后搭船离开。

    工作人员把她仅有的身份证明递给了她一张被水泡烂了的工作证。

    上写:陈宜家,投资部经理,并附一张端庄巧笑的证件照。

    陈宜家摩挲着手里的工作证明,就这样,身无分文的她只能选择和同船的医务人员一起从茫茫的亚丁湾漂到了这座位于红海之滨的小镇。

    因此当各式各样的阿拉伯男人试图打听她的消息,她也只能回答一句话。

    我叫陈宜家,来自中国。

    她只知道这些。

    *

    丁铃铃

    酒馆里的打烊风铃在夜晚的咸湿海风中响个不停。

    安拉保佑你。披着黑纱的女招待们互相道别,因为今天是独立日,酒馆下班格外早。

    陈宜家收拾完客人的酒桌,拎着小木桶上楼酒馆的三楼是居住屋,她用一半的工资抵付酒馆的房费,除了这里,没有地方可供她一个没有身份证明的人居住。

    艾斯玛租赁给她的房间不大,墙上陈年的壁纸已经剥落,露出灰白的面,与上下楼水管道相连的壁灯总是发出嘎达的杂音,陈宜家清理了几次外头的玻璃灯罩,可它发出的灯光依旧黯淡。

    中东的夏夜没有鸣虫,只有无尽难耐的燠热。

    陈宜家打开洗浴间的灯,灰白的光晕迅速扩大,甚至穿透到了房内。

    不大的镜子里,她额头的伤口已经结痂了,只有些轻微的隐痛还在拨动神经。

    比疼痛更难忍受是空茫。

    陈宜家慢慢放下触摸额头的手,斑驳的镜面倒映出一张秀气的面容,不同于阿拉伯女人面纱下深邃的五官与火热丰腴的身材,这张来自神秘东方的异国面孔,像刚从海里漂零而来,黑发黑瞳,纤瘦、苍白又脆弱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失忆,失忆之前又遭遇了什么,她的过往就像一片白茫茫的雪地。

    只有深夜的时候,脑海深处会闪现一些身影,有女人,有男人,也有小孩

    她想抓住那些身影,但一瞬间又主动松开了手,心里忽然觉得如释重负?

    为什么会这样,自己竟是不想回想起过往吗,还是那个属于她的国度里,已经没有人在等她回去了?所以才会觉得能不能回去,能不能想起那些记忆都不重要了。

    陈宜家垂下眼睛,被光晕笼罩的浴室窗外,黑沉幽暗的海面一望无际,船只被海水托举着上下起伏,明灭的灯火已经成为海岸线处遥远的星点。

    海风吹进来,女人纤细脆弱的脊背线条被昏黄的灯光无限拉长

    与此同时,一海之隔的阿尔及利亚才刚刚进入黄昏。

    市区,疗养院。

    安妮刚推开病房门,就看见伏城背脊笔直地靠在椅上。

    幽暗灯光下,黑色的碎发在他眼睑下晕开云翳般的阴影,模糊了锋锐五官带来的冷峻感,竟漾开了一丝罕见的温柔。

    伏城会温柔?安妮一时间有些发怔。

    而在这时男人忽然抬起眼,安妮的目光猝然与他撞在一起,她心口一跳,立刻低下了头。

    找到了?

    还没有,只能查到船从亚丁港离开后前往了红海海域,但这里的海防人员到现在都没有接到相关的入境指示。

    安妮顿了顿,接着道:但几天前,已经有不少被劫持人员陆续返回了居住地,据说是被一队国际保安公司的人营救的。

    伏城不着痕迹地将手里的东西收起来,拿过安妮递上来的资料。

    文件扉页上,国际安保公司的徽章显眼,而第一页上,一个年轻军官的资料印入眼帘。

    菲茨.阿尔玛昂,西海军事学院毕业,获军武系统工程硕士学位,曾参与研究鱼雷水雷的探测与控制,并获得弹药工程与爆炸技术

    安妮小心的请示打断了伏城,要派人查查吗,说不定会有消息?

    伏城阖上文件,不用了。

    这个救人的保安公司一看就是挂名的,里面多是各国退役的军官,说白了就是雇佣兵,拿钱办事。一般这种与恐怖分子周旋的活动,政府方面都不会直接和恐怖分子交涉,否则反而会助长恐怖组织的嚣张气焰,引起国际舆论反弹的同时也加剧人质的危机。

    因此这时候国侨办和外交部都会私下与一些佣兵组织进行交易,就是不知道这次的营救是哪国出资的。

    放心,她比谁都能活。伏城略显烦躁地丢开资料,松了松领口。

    安妮闭起嘴,她有什么不放心的

    伏城把目光投向落地窗外,神情在窗帘的阴影下有些模糊,偷了我的东西就想跑,没那么容易

    比起这个,还有另外一件事更值得去查。伏城的目光忽然冷了下来。

    他可记得,那伙恐怖分子在电梯里抓到自己时,对耳麦里说的可是找到中国人了,而不是发现了中国人。

    一词之差,背后的含义可大有不同。

    就在伏城正要吩咐安妮着手去调查时,伏泰忽然敲了敲门,神色严肃。

    米哈德死了。

    伏城皱起眉,什么?

    另外,有人想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