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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间隐约可见的皱纹,皇帝心里却也是硬不起来。虽说这些年来,母亲不是没有对自己严厉有加的时候,就是现在,对自己的起居甚至是朝政大事,都还是屡屡派人询问,丝毫也没有放松。但归根到底,这么做并不是因为母亲贪权、恋权,纯粹就是出于她对自己最真切的关心。有许多事,皇帝当时心存抵触,如今想来,却都是太后的一片苦心。就譬如说这个服用丹药问题,没孩子的时候不觉得,现在皇长子出生了,皇帝掐指一算,他怀上的时间,和自己完全断药的时间,恰恰好就是隔了一年。 若非母亲一生辛苦为父亲斡旋,只怕太子之位早已不保。甚至于说,若没有她给自己带来了生命,皇帝如今何能站在这里和她顶牛?皇帝身受最纯正的儒学教育,虽不说有心入,但也还没混账到会和母亲对吼的地步。老人家对孙氏这么抵触,也是可以理解的,一个,太后一生人持重守礼,最重的就是规矩二字,若非自己苦求,只怕早在罗氏有孕期间便戳穿了此计,此事若不给个完整交代,老人家心里是断断不会释怀的。 还有一个,前一阵子,孙氏确实是对老人家有点太不恭敬了,有些事情,她也许无意,但母亲这里一旦知道,却未必是这个看法。在这一点上,皇帝对贵妃也不是没有不满的,这宫里你贵妃可以和任何人过不去,但对一手把你拉拔大的皇帝亲娘,却不能有什么蓄意不敬的地方。此事,就是太后不说,他也是有话要说。 但这一切现在都不是问题的关键,甚至不是次关键。皇帝沉吟片刻,便果断地下了决定。 “皇后废立,毕竟不急于一时。”他道,“现在外头更关心的都还是立太子的事……” 话说出口,不由又是一怔——在母亲跟前,皇帝肯定不会怎么步步为营,谁闲得没事和亲妈玩心机啊?话说出口他才是完全想明白了,除非立刻反口,不认自己刚才对玉牒记名的许诺,不然,若立太子和废后立后不能同步进行,孙贵妃势必就要面临朝野上下的质疑了——孩子都张扬出去,说是贵妃所出了,这会儿玉牒却没写孙氏的名字…… 皇帝对掌管玉牒的宗人府很有信心——这消息肯定是瞒不住的,起码在太后有心反对孙氏的情况下,宗人府这边根本都不是关注的重点。而如果说,在立太子前后,把立孙氏为后的势也给造起来,那也还罢了,外头的大臣勋戚们也不会来管这个闲事。可现在这两件事要不能同步进行的话,外头还不知把孙氏传得如何呢,等到名声坏了,就算说服了太后,要想废后再立,只怕也是困难重重…… 皇帝这下是真无语了,满心的火,当着亲妈的面还不好发,整理了一下紊乱的思绪,终究还是续道,“不如先把立太子的事商议出一个章程如何?” “这孩子肯定就是太子了,”太后对好容易才生下来的大孙子,也肯定是相当看重的。都没说什么孩子太小,现在立太子只怕太不保险什么的话。——其实按前朝规矩来说,一个孩子一般都是要养到八岁上,没有太多夭折危险了才能说立太子的事。没有养上十岁,都根本还不能算是人。“现在天气太冷,不适合行礼,等春暖花开,孩子也满了百日的时候,再行册立大典。你道如何?可下诏让礼部商定,把他该出席的场合稍微删减一下,别的事情,走流程就行了。” 皇帝心绪稍缓——在这件事上,他和太后并不存在什么冲突,“儿子也是这样看的,儿子还想,不如在大慈恩寺给这孩子做一场祈福康健的法事……” 虽说是帝国之主,但此时的皇帝,不过也就是个平凡的父亲而已,儿子的任何事,都想要事必躬亲,和太后商议了好一会,太后突然叹了口气,“这孩子都生下来这么久了,我还没见过他呢。” 皇帝心中顿时就是一酸,望着母亲的神态,一时哪里还记得什么利弊,什么心机?因道,“从长宁宫过来,的确路途遥远,怕孩子冒了风。不如,儿子现在就侍奉着您去看看他?虽才几日,但胎里黄已经褪了,白生生的可好看!生得倒是有些像爹。” 怎么说都是大孙子,太后眼底闪过了一丝渴望的光芒,她显而易见地犹豫了一下,方道,“罢了,我年岁也大了,路途这样遥远,若受了风生了病,可怎么得了?一切等春暖花开后再说吧。反正,也没几个月了。” 就知道不会这么容易…… 这后院起火,婆媳闹矛盾,确实是让人烦心得说不出话来。最重要,这一次和他意见相左的还是皇帝的亲妈,不是说你简单粗暴地赐死或者幽禁能够了事的。皇帝走出清宁宫的时候,真是满肚子的邪火,却又还要藏着不让人看出来。——毕竟,他现在也不是当年的年纪了,若是在女人那里受了气就去鞭树,别说别人,连皇帝自己都要看不起自己的城府。 可这家事和朝事不同,牵扯进来的每一方可以说是都扯着皇帝的心,皇帝心烦得只觉得脑袋突突地疼,被冷风一吹,一时间疼得都说不出话,跨在马上稳了一会儿,方才胡乱下了决定,吩咐左右道,“去……去永安宫吧!” 此时天未过午,正是用膳的时候。皇帝没在清宁宫用午饭,可见和太后谈得不顺。他身边的内侍都是静悄悄的,谁也不敢多话一句,即使听说要去永安宫,多少都有些诧异,但也没有人敢多嘴什么,全都是老老实实低眉敛目,随在皇帝身边,一路进了永安宫。 “大哥怎么来了。”徐循看到皇帝,有些诧异,但还是一如从前,站起身笑脸相迎,又迎上前亲自帮皇帝脱掉了斗篷,“外头才下了雪,冷得慌,怎么没戴风帽吗?眉毛上粘的都是雪粒。” 说着,便举手为他拂去了雪粒,又摸了摸脸颊,笑道,“有些凉呢,快往炕边坐坐,暖一暖。——可要换一双袜子?刚才雪地里走着,恐怕脚冷呢。” 走进永安宫里,这份亲切、宁馨又家常的感觉,是别处都无法得到的。虽说别人对他也许一样照顾得细致入微,但谁也不能像徐循这样自然又亲昵地对他嘘寒问暖。若是从前,就算心里还有气,徐循这么一番服侍,皇帝的心也早就软了下来。可今日,伴随着太阳穴突突的疼痛,浮上心头的却是一股极为复杂的情绪。说不上是感动、猜疑又或者是恼怒——刚才被冷风吹的一路,并不能使他冷静下来,现在的皇帝,已经是彻底乱了。 徐循也看出了他的不对,她关切地将皇帝引导在炕头坐了下来,“可是被风吹得头疼?我记得马十有一手好按摩功夫,要不然,让他给你捏捏?” 皇帝捂着额头摆了摆手,手往炕桌上一搭,不期然就搁到了一本什么东西上,他的视线往旁边一瞟,便见到了一本大红色厚厚实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