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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西班牙逗留了一周,我们赶在一个乌云密布的大阴天回到了英国。刚到家时我一直处于一种无精打采、昏昏欲睡的状态,查理和米歇拉认为这是疲劳过度的表现,为此妈妈甚至大度的原谅了我的粗心,我是指晒黑这件事。食欲、精力以及体能都被冷战榨萃的一干二净,我终于理解了肥皂剧里歇斯底里的痴男怨女们——一个结果而已,我只想要一个表态,就这么难吗?如果可以,我想许愿一种能自如控制睡眠时间的超能力,最好一觉睡到两个月后,这样就不必面对即将到来的毕业舞会和家庭旅行了。 由于今年我已经去过了海岛,经过几番商议,养父母将旅行目的地选在了法国南部一个风景宜人的小镇,他们兴致颇高的预定好了民宿,还预约了采摘葡萄、制作香水等等一系列行程。上帝作证这是我长到十八岁以来第一次这么抗拒全家出游,那之后艾瑞克一直没有联系我。 我不能确定他是怎么想的,终于认清了自己的潜意识(我听说人在对待自己不喜欢的人时,会无意识的拔高标准,处处挑刺),决定跟我分手,抑或别的什么。我依然相信他爱我,但我也明白我们之间出现了某种障碍,这障碍折磨着他,使他每每反应过度、焦躁难安。 又一个无所事事的下午,我被抹了一身厚厚的身体美白霜,趴在床上百无聊赖的的刷着手机。哥哥昨晚到的家,言谈举止跟平时没什么两样,看得出来他已经收拾好了情绪,查理和米歇拉都没有起疑——只有面对我,只有不得不跟我交流的时候他变得分外沉默。 如果不是餐桌上时不时被我抓住的、隐蔽闪烁的目光,我会误以为时光倒流,我们又回到了彼此看不顺眼的年纪。安珀好心提醒道(今天早上她动身前往詹姆斯的公寓,看望小杰弗里去了):“萨曼莎,你得做好心理准备。” 他可能会提出分手。 长长的叹了口气,我将注意力重新放回手机屏幕。恰巧一条视频映入眼帘,画面里一只毛茸茸胖乎乎的蓝金渐层英国短毛猫正蹲坐在茶几上,圆圆的脑袋、大大的眼睛,它对拍摄人喵喵叫了两声,舔酸奶舔的非常忘我。 忍了又忍,我还是没忍住,在视频下方评论道:“真可爱,你养的猫?” 威廉的打字速度堪称一绝:“是,到英国第二年买的,今年两岁半。” 毛茸茸爱好者蠢蠢欲动,一边飞速打字一边点进他的主页在线吸猫:“是男孩还是女孩?叫什么名字呀?” “女孩。”隔了大约三十秒,他才重又发来一段长长的文字,还附带了配图(……):“名字……叫黄河。你可能不知道,黄河是中国境内的第二大河,因为是最初文明的发源地,中国人也叫它母亲河。这只猫是黄色的嘛,本来叫Cici的,前年夏天我妈来看我,跟它玩了几天,顺口就叫它黄河了。” “……” 好吧,我是无法理解他们的取名偏好,猫咪的确可爱就是了。云吸了一会儿黄河,我又问了一些平时如何饲养的问题,威廉善解人意的单独发来第二段小视频,这次出镜的不止是猫咪,背景音里还有一道高亢明亮的中年女声,不过说的是中国话,我完全听不懂。 “是我妈妈。”他不好意思的解释道,“每年放暑假她都会过来,给我包上一年份的饺子,冷冻在冰箱里慢慢吃。” 我难掩震惊:“饺子?”就是那种面皮里包裹着韭菜、包菜、大蒜和猪肉的亚洲小食?难吃是不难吃啦,但是……一年?! “我们一家都是北方人,每年春节……你知道春节是什么吧?每年春节都要包饺子的,我妈妈最擅长胡萝卜羊肉馅儿,我奶奶包的猪肉大葱也好吃,还有牛肉、鱼肉馅的,像山东的鲅鱼饺子就很有名。” “……”我被震碎了三观,久久不能言语。饺子原来有这么多种类?我以为只有中餐厅和超市速冻柜里卖的那种才叫做‘饺子’。 “你喜欢吃饺子吗?不然这样,等你九月来了伦敦,我每样煮给你吃一次。”—— 威廉的最大优势就是他是中国人(换个韩国男孩其实也一样啦,但我不了解韩国文化,怕出bug,所以还是中国人叭),他的一切都会让莎莎感到新奇,别说他还有猫。 哥哥也不是随便哪个阿猫阿狗的醋都吃的呀。 75 75 75科普大会进行的异常顺利,通过威廉我得知每一年春节的日期都不一样,我的意思是,我知道他们有种名叫'月历'的历法,跟现在普遍使用的纪年方式有所不同,但我没想到它竟然是流动的。 “那不会很麻烦吗?每年放假的日子都不一样。”这个'会逃跑的节日'实在令人捧腹,我试着想象了一下每到年尾,一大群人手忙脚乱的叫着“安静些!我们就快抓住它了,放假指日可待!”时的样子,很没形象的瘫倒在床上大笑起来。 对面发来了一串省略号:“不麻烦啊,对我们来说日期就是固定的,公司、学校会根据具体情况作安排,确保大家都能在除夕之前放假回家。”生怕我听不明白,他还十分倔强的又补充了一句,“除夕在月历里是一个固定的日子,就像每年圣诞节学校都会提前一周放假一样。” 笑声戛然而止,我像只被人掐住脖子的公鸡,立刻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蠢话,正琢磨应该说些什么来转移话题(顺便挽回尊严),门外突然传来了脚步声——作为掩护的杂音突然消失,对方也跟着措手不及、紧急刹停,软底拖鞋滑过木质地板,发出一声短促的轻哨。 养父母是不会刻意在我门前放轻脚步的,再说这个时间,他们根本还没下班呢,家里会这么做的人只有一个。 电光石火,我突然冒出了一个坏主意,忍耐着满身鸡皮疙瘩,将嗓子调整到最合适、甜腻的状态,我开始对着空气自言自语:“真的吗?听起来好有意思哦。”你知道,假装自己正在打电话。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我就是这么干了。凭什么只有他能吊着我、折磨我?我有些恶毒的这么想道,我也应该欺负一下他,急中生智,我什至把脸埋进了枕头里,表现的好像非常害羞:“那一般情况下,人们怎么庆祝这个节日呢?” 如果电波那头的中国友人知道我把这两行短信演绎成了……女干警为了得到卧底名单,不惜色诱毒枭时的那种腔调,可能会立刻拉黑我(……)。但是管他呢,反正他又听不到。 一边检查回信一边竖起耳朵,艾瑞克果然停下了,他的房间距离我的仅有十步距离,体重再轻也不可能一点儿声音都不发出来。我不禁露出一个志得意满的微笑。 让你不理我,让你板着脸,现在后悔了吧? “刚好我最近有空,你可以多跟我说一些这方面的事情,我很乐意听。”矫揉造作的甜腻已经完全转变成了发自内心的欢喜,我无声空踢着小腿,很怕自己下一秒就会忍不住笑出声音,“八月不行呀,八月我得和父母一起出去旅行,带个礼物给你怎么样?” “你喜欢什么?什么都可以?” 一无所知的中国友人仍在埋头打字,小学生作文般的既视感透过屏幕再次浮现,我仿佛能看到他抓耳挠腮、满面愁容的模样:“春节我们会穿新衣服、吃好吃的,在外学习、工作的人也赶会回家里,小孩子会收到大人给的压岁钱。” “压岁钱?”那是什么东西? “就是一种祝福性质的奖金,一般是长辈发给小辈,算是犒劳他们一整年里认真学习。” 随手发了个笑脸结束谈话(算了,反正我也收不到压岁钱),嘴上却说:“那到时候见,哈哈,我也很期待。” 几乎是在我'挂断电话'的同时,脚步声再次响起。不同于上一次的鬼祟轻悄,这一次他简直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每一步都像地震爆发一样重重顿下,如果声音能化作语言,那一定是哥哥在冲我冷笑:“哼!我都听到了!” 我捂着嘴滚进被子里。 76 76 76晚餐桌上四季分明。相较于我的春花灿烂,艾瑞克俨然就是一头被人扔去南极的美洲豹,面沉如水、目寒如冰,持有刀叉的双手用力过度,以致于各个指关节都呈现出并不健康的骨白色。再这样下去,我怀疑晚餐还没吃完,米歇拉精心挑选的进口餐具就会被他生生掰断——这家伙气的鼻子都歪了,冷漠、戏谑、审视的目光不断在我脸上巡梭,如果不是爸爸妈妈都还在场,我敢打赌他一定会阴恻恻的开口质问:“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解释的吗?” 仿佛电视剧里黑帮老大收拾叛徒,烟雾缭绕的教堂、几何荧光的彩绘玻璃圣母像,白鸽与圣洁的十字架倒映在满身污血的叛徒眼中,他的一边腮帮高高鼓起,里面塞着一只上过膛的手枪枪口。 我可不是什么叛徒,咽下一大口鲜嫩多汁的牛排肉,我对他露出了一个八颗牙齿、堪称典范的'可爱妹妹微笑'。恰在这时米歇拉给我添了一些胡萝卜和烤土豆:“毕业典礼是星期五吧?爸爸妈妈已经请好了假,相机也充满了电,记得那天笑的甜一点儿。” 我愁眉苦脸的叉起一块胡萝卜,对面的坏人很没风度的立刻扯高嘴角,米歇拉横了他一眼,侧头继续对我说:“舞伴已经决定好了?哦,我没有别的意思,实在是……这个日子非常特殊,亲爱的,你应该和喜欢的男孩子一起度过。它会成为你人生中最美好的回忆之一。” “妈妈,你的高中毕业舞会是和谁一起度过的?”我偷瞄了一眼查理,笑嘻嘻的压低嗓音,“我保证不告诉爸爸,这是我们女孩之间的秘密。” 她又往我盘子里倒了些芹菜(……),这下艾瑞克彻底破功,嗤嗤笑出了声音,被我在桌子底下狠狠踩了一脚。养母没注意到我们的小把戏,她笑着伸出手臂,与查理单手交握:“我高中的时候可没有漂亮裙子穿,毕业舞会我是穿着阿德丽娜姨妈的旧裙子出门的……”这位姨妈只比我妈妈大一岁,准确来说一岁零九个月,姥姥和姥爷年轻时并不富裕,他们会在子女的教育上一掷千金,但绝不舍得花费好几十乃至好几百镑,给小女儿重新买一条也许一生只能穿一次的舞会礼裙。我想这也是妈妈热衷打扮我的原因之一。 “当时我们还没有搬去爱丁堡,北约克郡称得上气候宜人,那天晚上我的男朋友不幸汽车抛锚了,毕竟是他哥哥的二手车,又转手卖给了他,可以想象,质量实在不怎么样。值得庆幸的是当晚没有刮风下雨,他替我抓着长长的裙子托摆,我们两个一路步行去到会场,累的满身大汗,活像是刚从工地赶来的两个下班工人。” 查理捂着嘴巴笑了,哥哥也忍俊不禁,我趁机把芹菜拨到一边:“听上去的确难忘。” 米歇拉看了一眼艾瑞克,我直觉她今晚有点儿反常,对这个话题过分执着了:“莱缪尔已经找到舞伴了?其实布拉德也不错,霍克、巴纳德,上帝,不敢相信我居然真能记住这么多小男孩的名字。” 查理终于插上了嘴:“也不一定非得局限于本地,这个时间他们可能都定下来了,不妨把目光放到外地去。”壮汉冲我挤了挤眼睛,“比如伦敦,甜心?” 我尚且摸不着头脑,米歇拉已经在转瞬间反应过来,她表现的就像刚刚解决一个大难题,眉梢眼角都绽放出光彩:“我差点儿忘了,甜心,你在伦敦是不是有个男朋友?” 我猛地吃了一惊,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男、男朋友?” 妈妈安抚似的拍了拍我的手背:“有也没关系,爸爸妈妈从不干涉你的感情生活,再说你已经高中毕业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句本该平淡和缓的长句被她说的欢欣雀跃,而我茫然尴尬、不知所措,下意识的想向哥哥求助,又在目光触及他衣角时想起我们现在的状态,立刻扭头。艾瑞克眯了眯眼睛,我已经冷静下来,挑衅似的用余光扫了他一眼:“有是有,不过我们吵架了,最近正在冷战。” 妈妈不疑有他:“为什么吵架?”很显然,她对我不能挽着男朋友的手臂参加毕业舞会这件事仍然耿耿于怀。 我没好气的哼了一声:“因为他打从心底里看不起我,认为我很蠢,做事三心二意、没有恒心,还不肯服他的管教。” 艾瑞克挑起眉毛,满脸写着'你在胡扯'。我才不理他,自顾自的跟妈妈撒娇:“你说他是不是很坏?” 养母震惊又忧愁的跟查理对视一眼:“甜心,这种家伙还是早点儿分手的好。” 77 77 77我没想到一句戏言会引发这么严重的后果。即使已经成年(过了元旦就算成年),我在养父母心里依然是个涉世未深、毫无识人能力的小女孩,米歇拉一改往日随和的态度,查理也变得神经紧绷,坚持认为我被某个居心叵测、人品堪忧的坏男人欺骗了感情。 殊不知坏男人就在离我们不足十米远的浴室里刷牙洗漱。 “那种人就像是深渊,不,沼泽。”妈妈板着面孔振振有词,“先用一些甜言蜜语迷惑你,然后打击你的自信,让你觉得自己一无是处、不配被爱,紧接着他就会大摇大摆的寄生在你身上,吸干你的血液、榨取你的钱财和感情,宝贝儿,遇上这种人一定要及时止损。” “你不蠢,亲爱的,你是我见过最可爱、最聪明的小姑娘,他怎么敢说你愚蠢?”查理生起气来跟艾瑞克一模一样,吹胡子瞪眼、嘴角下压,发音和语气都发生了大幅改变:“那种人不值得你浪费时间。” 我意识到自己必须说点儿什么,好挽回一下艾瑞克的形象:“其实他也没有那么坏,他……额,他很细心,也很聪明,做事果决、耐心周到,除了总发无名火之外没什么能被挑剔的地方。” 这是大实话,哥哥哪有他们说的那么糟?只不过我反驳时底气不足、眼神飘忽,米歇拉一脸'你这个小呆瓜'的无奈表情,甚至还怜爱的叹了口气:“傻孩子,那种男孩遍地都是。” “……”她说的好像'这种男孩'是什么广泛种植的农作物,春天播种,秋天就能收获好几车。我在脑内畅想了一番遍地都是哥哥的可怕场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们绝对会打起来的,如果每一个艾瑞克都足够艾瑞克——嘴坏刻薄,傲慢自大,不出两小时他们就会互喷毒液,打作一团……该死,我竟然有点儿兴奋和期待。 久久等不到回应,妈妈还待追击,我立刻打断了她:“知道、我知道啦。”第一印象根深蒂固,短时间内大概没法挽回这位'不知名男友'的声誉和形象了,我举双手投降,含糊其辞的结束了这段谈话:“我会好好考虑的。” 母女谈心一直持续到晚上九点,不知名男友迟迟找不到机会跟我独处,近十一点时他终于按捺不住了,主动发来一条信息:“我从没说过你很蠢笨,也没有发自内心的看不起你。” 纯文字看不出情绪,但这多少是种进步——哼哼,你终于主动跟我说话了。我快乐的卷紧薄被,不打算轻易放过他:“可是那天吵架时你就是这么说的,你说我从小就缺乏恒心,学什么都免不了半途而废。” 等了足足十分钟,那边才回信道:“那你为什么突然想学中文?” 我楞了一下,下意识的想蒙混过关:“你小时候为什么玩滑板?为什么打曲棍球?当然是因为想学,所以就学了啊。” 二十分钟过去,信息还是石沉大海,我心虚的反问了一句:“你为什么这么反感我学中文?我说过我只是随便学学而已,没打算说的像母语者一样流利。” 我从没想过要融入本土中国或韩国人的群体之中,通过那次短暂的接触,我已经可以确定他们的文化、习俗、乃至生活方式都跟我截然不同,被'同类'排斥在外的感觉并不好受,我也不打算在已经成年的年纪强行加入。我只是……我觉得如果亲生父母还在天上看着我,不会希望我连这一点点微小的努力都不肯做。 不能融入,至少可以试着了解。如果我有下一代(啊,谈论这些总觉得好羞耻),也许通过从小的培养、熏陶、言传身教,他们可以不必经历这种'明明是同胞,但又不是同胞'的尴尬和隔阂。 偏偏这些都不能对他说。尽管从未明言(以他的性格,大概永远都不会挑明吧),但我能感觉到,随着年龄增长,他比爸爸妈妈更不喜欢我触及‘生身父母’这个区域。他认为我是属于英国、属于克拉克家的,没能承担养育责任的那对亚裔夫妻不该在我心里占据过高的地位。而且孩子什么的,是个男人都会被吓跑的吧? 整整一夜,聊天界面平静的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他又变回了那副阴阳怪气、‘我要跟你冷战’的模样。 78 弄不懂神经病的发病机制,加上最近米歇拉似乎对我的感情生活很感兴趣,撇开人不人渣的论断,“第一个不在父母眼皮底下交往的男友”总是一个颇具侵略感的头衔,妈妈表现出了无与伦比的好奇心,好奇到几乎有点儿反常,一有时间就旁敲侧击他的名字、学历、我们如何相识、又是因为什么在一起,弄得我非常头大。 截止到毕业舞会当天早晨,我们——我和艾瑞克,已经好几天没能单独说上话了。 “你要吃点什么?”时针刚刚指向七点,他已经从健身房锻炼完毕,顶着一头刚洗过的、半干的湿发坐在餐桌前,“家里有刚烤好的香蕉杏仁味的燕麦粥(名字叫粥,但它其实是种烤制的食物,口感类似碗装的软曲奇,是将燕麦和坚果用牛奶/豆奶/羊奶浸泡一夜,再放进烤箱烤熟,最后码上水果、巧克力或蔓越莓碎等制作完成的。因为营养又好吃,作为早餐很受欢迎)。” “哦,”最近几乎每天都要出门,不是做指甲就是美发护理,再不然就是陪妈妈逛街(其实我不明白有什么可逛的),昨天下午我们甚至在美容院里耗费了足足四个半小时,以致于我总是睡不够,打着哈欠迷迷糊糊的往厨房走:“它在哪儿?” 艾瑞克无奈的起身,戴上隔热手套亲自把它端了出来:“你去坐着吧。” 落座后我才注意到他的盘子里尽是些盐水西蓝花(?)、白煮蛋和生番茄,哦,还有一杯蛋白粉和几片棕色的什么都没抹的烤吐司——只有短时间内必须增肌时查理才会吃这个,而且是愁眉苦脸的吃。喝了一口酸甜冰镇的青柠橘子汁,我彻底清醒了:“你在塑形?” 神经病不想理我。我用勺子舀了一口滚烫的燕麦粥,边在桌子底下勾他的脚踝:“难道你还不知道?今年夏天我们不去海边了。”练出一身肌肉也没地方展示,再说他根本不是临时抱佛脚的人啊。 “……我知道。”不堪骚扰,哥哥终于抬头看了我一眼,字面意义上的一眼——他仿佛是一只直面猎人枪口的小鹿,立刻又把脑袋低了回去。 倏地捏紧了勺子柄,我狠狠掐了一把大腿,好提醒自己不要笑出声来:“你是不是……你去修眉了?” 英国男性,尤其是年轻男孩子非常注重个人形象,他们会认真搭配衣物、精心挑选首饰,每年修剪发型以紧跟潮流,讲究一点的还会喷香水留胡子,没人会对这些行为评头论足,‘精致’被认为是文明的体现,得到了社会的广泛认可。但是‘精致’和‘娘气’之间始终存在着一条约定俗成的界限,有些我也搞不明白,比如须后水可以,润唇膏就不行(……);每天喷发蜡可以,去理发店修眉就不行…… 高加索人毛发旺盛,克拉克家族也没有地中海基因(这在英格兰绝对是件令人艳羡的事儿),所以他的眉毛一直都是男孩子最常见的那种,杂乱无章、野蛮生长,近几年就流行这种,看起来生气勃勃,也显得人很精神。 艾瑞克气红了脸:“不行吗?”凶完他才想起板脸,摆出一副哥哥架子:“好好吃饭。” “其实你这样也挺好看的。”我捧着脸认真点评道,“有种乖学生、社会精英的感觉,戴上眼镜穿上正装,好像随时会被你用教鞭打屁股。” 这番畅想成功令他咳嗽了两声,艾瑞克放下刀叉,没好气的冷笑一声:“你想试试吗?” 我很识相的闭上了嘴。空气里只剩下我喝粥、他切番茄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早餐接近尾声,我听到他低语:“我今天一直在想你会不会后悔。” 我不明所以:“后悔什么?” “米歇拉说得对,”他用劲捏紧了刀叉,“这种日子你应该和喜欢的男孩子一起度过。” 我嗤了一声:“当然要和喜欢的男孩子一起过,不然我为什么非要叫你回来?”吵架、冷战我都可以不在意,只是,这个人必须是你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