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起风了

    妘姜火急火燎的赶回家，一路上也从小厮那里得知堂姐妘慎提前生产，诞下了一对双生子。

    刚抬脚想往堂姐的厢房走，就被丫鬟拦下。

    主母让二少主先去大堂听训。

    妘姜只得往大堂走，刚一进门，就看到一大家子已正襟危坐讨论着什么，听到声响齐刷刷的抬眼看她，尤其是妘母，见妘姜这才回家，眼里就像射出刀子似的。顿时鸦雀无声。

    妘姜见这阵势咽了口口水，眼神不经意瞥到坐在角落的何怀阳，他眼神匆忙躲避，有些不自然，妘姜心下正犯嘀咕，妘母猛的拍桌，把她吓一激灵。

    你还知道回来？！你嫡亲的堂姐在家里难产，你在外面喝花酒？别人怎么想我们妘家？还以为我们妘家两位少当家姊妹不睦，一盘散沙！

    妘姜自然知道责备是在所难免的，识趣的一一向长辈作揖：大姥姥、二姥姥、母亲、小姨、舅舅，是妘姜一时贪心不知轻重，是我错了。

    妘母见她讨好卖乖的样子，抻长手臂指责：你个烂泥扶不上墙的，膝盖倒是软，你要是为此和你堂姐生了嫌隙，有多不值当？

    妘姜赶忙顺杆爬：慎姐姐她怎么样了？

    旁边的大姥姥见妘母不愿再搭理妘姜，解围道：虽然难产，但现在已性命无忧。

    我就说妘姜抚了抚心窝：姐姐明明身体矫健高大，是易生养的，所以我才没有过多担心，原来是怀了双生子，幸好没事，幸好。妘姜这会冷静下来，心里也是后怕。

    二姥姥见她踌躇自责，一把将她拉过来搂住：我的傻姜儿，生育是神赐予女人的天赋，女人能决定后代的长相身高男女多少，甚至不费一兵一卒就能让男人不存在，更能让家族绵延不绝，所以自然要为此神权冒很大的风险，姜儿无需太过自责。

    妘母见状，无奈的说：二姨，你又惯着这歹货。

    二姥姥拉着拉着妘姜，神色严肃了些，语重心长的说：所以姊妹之间该守望相助，妘家旁系的姊妹都在外地当差，祖宅中唯有你两姐妹，你万万不该在你堂姐临产的时候跑去那些不三不四的地方，万一家中需要你打点的时候你不在，你岂不是一辈子背上良心债。

    妘姜默默点头。

    那我能去看慎姐姐了吗？说完可怜兮兮的看向堂姐的生母，小姨温柔的招了招手，示意她去厢房。

    此情此景妘姜的娘也不好再苛责，正当妘姜面露喜色拔腿就跑的时候，又突然叫住她。

    先去祠堂祭祖上香。见妘姜欢快的点头应答，又补充道：带怀阳一起去。

    妘姜顿住，不解何怀阳一介外男，为什么要带他去祠堂感谢祖宗保佑，疑惑的看向他，只见他眼神依然闪避，妘姜更加犹豫了。直到舅舅对妘姜使眼色，今天本就是她做了错事，母亲正瞧自己不顺眼，只得无奈的朝何怀阳挥手示意。

    走吧。

    两人亦步亦趋的走向祠堂，妘姜想问他问题，见他低垂着眼眸一言不发的样子，也就没了兴致。

    到了祠堂，妘姜一边点香，两人并跪在蒲团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我听说别朝的祠堂宗谱都是以男人修订的，你说但凡族谱里有一个女人沾花惹草，他们的血脉就乱了，代代拜错祖宗，这也太好笑了。

    何怀阳默默接过她递过来的香，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虔诚的举香磕了三个头。

    妘姜有些自讨没趣，一边拜拜一边又说道：你每天也多出去走走吧，我看你性子越来越闷，话越来越少了。

    舅舅处理内务我要帮忙打点。。。何怀阳闭上眼似乎在许愿，心事重重地说道。

    妘姜打断他的话，有些诧异道：你什么时候也喊舅舅了？

    何怀阳忙睁眼望向她，解释道：是妘叔让我。。。。

    岂料妘姜随即无所谓的摆摆手：也是，我那舅舅一向就是这么热心肠，你在妘府长大，他自然不当你是客人了。

    是吗。何怀阳愣了，随既神色黯淡，将燃香添到香炉中。

    不过你确实该像其他年轻男子一样去多游玩，和女子接触，长此以往足不出户简直浪费大好光阴。妘姜云淡风轻的说，她由衷抱着好意才提这个建议。

    和女子接触？何怀阳眉头轻蹙，有些忍无可忍地起身俯视她。

    妘姜被他的反应弄得莫名其妙，甚至被他看得有些发毛。

    站在门口的小厮却忍不住插话：妘二小姐，我家公子一出门就有很多小姐娘子相约！

    那不是好事吗？妘姜见面前这对突然激动的主仆，也不知哪句话惹了他俩。谁知道何怀阳听了她这句话，脸色更难看了，一言不发转身走了。

    小厮跟上去，还一边愤懑道：妘二小姐，您欺负人！没等妘姜反应就跑了。

    我欺负谁了？！

    妘姜瞪大眼睛摸不着头脑，手里还捏着香，心想要不是看今天有诞子之喜，这小厮又是和何怀阳相依为命长大的外奴，也算半个客人，才懒得与他计较。径直起身去妘慎的厢房外。

    正想进去，就被稳婆拦在门口。

    妘二少主，还请先盥洗脱去外衣。稳婆面无表情，几乎用命令的口气。

    在安乐国，稳婆是一项官职，隶属于太医院，上到盛京，下到乡野，都会专门设立医署，民间称稳署，专门针对妇科和小儿病症，每个有孕的妇女，都会分配两名稳婆监督，稳署对稳婆也有相对的奖惩机制，例如一旦孕妇生产而死，就会贴在告示上，一月内或一年内负责的孕妇超过三成便会因此被废黜、甚至获罪。因此，稳婆都极其慎重，也是极受敬重的职业。

    妘姜自然也言听计从，待整理好了才走到堂姐床边。

    只见她有些虚弱，面颊还泛着热气般的红，脸旁边还摆着两个襁褓中的小肉团子，皱巴巴粉嫩嫩的。

    见稳婆应允，在旁边搭手，才小心翼翼的抱起其中一个，妘姜喜笑颜开：好囡囡，快长大小姨教你们读书骑马射箭。

    妘慎没有力气，不过眼中也带着欣慰和笑意。

    妘姜仔细端详：这眼睛又大又亮，像极了慎姐姐。然后一脸坏笑逗妘慎：就是不知道这唇像了谁。

    总之是我妘家的血脉，是我妘慎的后人。妘慎气若游丝的回答道。

    妘姜用力的点头，想亲一口孩子，被稳婆手一横挡住。

    自然，在安乐国婚姻制度近乎瓦解，女人的胎宫回归到自己手里，爹这个身份，本就靠女人赋予，而安乐国的男人有机会做一夜丈夫，也不代表就能当爹，即使得到女人的认同，也未必是亲的。更何况大部分女人选择不造夫，那么自然就没有父权，而原先父权所建立的亲戚称谓，也自然消弭了，姐妹之间的后代才是同宗同堂，而不是表亲，母亲的母亲，自然也是姥姥祖母，而非外婆和外祖母。且不用束缚任何人，血缘关系也绝不会出错。

    慎姐姐，你生我气了吗？妘姜收起嬉皮笑脸的样子，愧疚的说道：真对不住。

    妘慎缓缓摇头，答道：但是姜儿，你确实该学着挑起大梁了。

    妘姜想再道歉，又被稳婆催促，只好不舍的放下怀中的软糯团子走到门口：那慎姐姐好好休养。

    第三日妫云婧便提着贺礼登门拜访。虽然还未满月就上门道贺，是不合礼数的，不过妘妫两家是世交，她又与妘姜是拜把子的姐妹，自然畅通无阻。

    我一个月后军中有要务，不得空来喝满月酒，所以先将贺礼捎上。妫云婧同妘姜此刻在凉亭饮茶，接着说道：顺便看看你屁股有没有被打开花。

    嘁。妘姜十分随意的单手撑在石桌上捧着脸说：就是想来看我笑话是吧。

    妫云婧假装探身仔细打量她：看来屁股蛋子安然无恙。

    两人的打趣嬉闹已是司空见惯，妘姜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前晚我可给你垫付了四十两银子，你可别赖啊。那可是我大半年的月钱。

    我妫云婧像赖钱的人吗？何况还是花酒钱。妫云婧无奈的笑道。

    妘姜好奇的问：不过那个跟瓷器似的男人，真的值四十两吗？

    妫云婧敛了敛神，思索片刻说：你相信会有人跟梦中情人长得完全一样吗？

    妘姜眼里的妫云婧向来是杀伐决断，毫不拖泥带水的，提醒道：男人好用就行，可不是用来爱的。

    我有数。妫云婧了然的答道。

    不过、、、、我还想起一件事。妘姜脑海里闪过那个气质雍容的少年的脸。

    何事？妫云婧抬眼也起了兴致。

    我前晚在教坊司门口时，碰见一女一男，女子虽然尽量穿着低调，靴子却是最考究的紫金云面，头层牛革纳的鞋底。妘姜回忆道：她身后还跟着一个八尺多高的壮汉，走步和神情一看就是经过正统训练的随从。

    妫云婧渐渐的锁了眉头，认真的听她说完：边城的高门贵子，应该没有你我二人没打过交道的。她沉吟片刻起身：我马上派人去打听。

    诶。妘姜见她起势要走：也许是外地的来游玩罢了，有必要这么草木皆兵吗？

    妫云婧整理了下腰间的佩刀，面带严肃的说：这可是边塞之城，安乐国最重要的防线之一，多少人虎视眈眈。

    你也把安乐国想得太脆弱了。妘姜不以为意。

    妘姜。妫云婧认真的说：当初安乐公主建立燕朝到现在不过三百年，根基尚且不稳，你可知这太平盛世下多少暗流涌动，一旦女人流离失所，胎宫就是天然财富，穷人必然趁战争抢夺，因为不靠抢夺和禁锢，他们一辈子也不会拥有这样的财富，和怀璧其罪一个道理，而到时候又会有第二个安乐国吗，你我还会有机会在此谈天说地吗？

    妘姜愣愣的看着一本正经的妫云婧，只是想留下她跟自己消遣，没想到她越说越激动，只好讪讪的说：天塌下来不是还有你这样的护国英雄顶着吗？我又何必庸人自扰。

    妫云婧无奈的摇头：你啊，还真是人间逍遥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