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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好的她便笑着说道:“新昌吕家如今虽说名声赫赫,可前代家主最初却是个横行霸道的土豪,被人称为新昌一害,人人都骂。” 柯先生自然听说过这桩往事,笑而不语,汪孚林却想起了小北当初栩栩如生讲故事,说耿定向把史桂芳当成是排毒散,这会儿他策马走在马车旁,就有意当捧哏似的笑问道:“哦,那新昌吕氏现在又怎会成了新昌人人称道的名门?” “那就要从一顿鞭子说起啦。”小北笑吟吟地扬了扬眉,饶有兴致地说道,“听说那时候新昌县令曹祥是个脾气很大的人,三番五次派人训诫,那位吕老爷却就是不肯改,反而变本加厉,他就火冒三丈叫了差役把人捆了拿到面前,劈头盖脸抽了吕老爷一顿鞭子,历数他种种蛮横行径,训斥他要是还这样,将来迟早要惹上杀身之祸。结果吃硬不吃软的吕老爷回家之后就改啦,还给几个儿子延请名师教导,自己也每日行善,成了人人称道的善人。” 一顿鞭子的效果能有这么好?汪孚林忍不住大为惊叹,可紧跟着,就只听小北继续说道:“这还没完呢,后来吕老爷的长子考中了进士,当了御史,巡视太仓,而之前那位曹县令已经年老致仕,在太仓老家养老。吕御史听说之后就去拜访他,重提当年旧事。曹县令那时候还以为人家是来报当初父仇的,心里很不安,吕御史却千恩万谢,说是多亏曹县令,父亲才能改恶行善,他们兄弟感激了曹县令十几年,走之前还厚赠了很多礼物,一时传为佳话。” “正因为如此,那位吕老爷方才能够子孙兴旺,二小姐口中那位吕御史,就是如今致仕回乡的吕尚书吕光洵,而吕老爷前后已经生了两个儿子,五十岁上头又得了一子,就是我们这次要来拜访的人吕光午。而吕尚书的弟弟,吕光午的哥哥吕光升,则是和徐文长诸大绶等人并称为越中十子,可以说,新昌吕氏吕老爷的三个儿子,个个豪杰。” 小北的故事听完,柯先生又如此补充,汪孚林也不禁更生好奇。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一家兄弟全都称得上一时人物,这确实绝对属于光耀门楣的盛事。想当初何心隐教自己剑术时那般神乎其技,弟子吕光午一人怒击数百人,还不知道是什么光景。哪怕有夸大成分,却也绝对有一身了不起的艺业! 新昌乃是古时名邑,但在如今的绍兴府,山阴和会稽两县方才是力争鳌头的主力军,新昌不免稍逊。入城之后,汪孚林却发现,这里的街头并没有那么多门面奢华的铺子,街头行人也不像杭州又或者宁波那样穿红着绿,遍地绫罗,仿佛全都是有钱人。走路也好,说话也好,都带着几分慢悠悠的韵味,虽说未必都是文绉绉的,可少了几分浮躁,多了几分岁月的沉淀。就连他们这一行人抵达客栈时,客栈伙计的笑脸相迎也显得很自然。 问需求,说价钱,好与不好客官您自己看了便知,就连客房中的架子上,也整整齐齐摞着几本书,不是四书五经,更不是淫词艳曲,而是厚厚几卷王阳明的选集!可是,当小北进了那一间号称是专为女客准备的房间后,看到窗前的琴,她的嘴角就一下子抽搐了起来。 琴棋书画四样,棋她勉强会下,写字因为苏夫人强压着,也还算凑合,画画她是和叶明月一样,完全不通,可这琴却是她最发怵的。小时候父亲胡宗宪就请过人教她抚琴,结果她弹得比人家弹棉花还刺耳。后来苏夫人也请人教过她,说是不求弹得精,只求娱情养性,结果……叶明月这个听的人都学会了,她却还是一窍不通!这会儿,她强忍着叫店家把东西收拾出去的冲动,对身边的严妈妈说道:“妈妈,有没用的布吗?我找块布包上,免得看着心烦。” 严妈妈顿时笑了,正要打趣小北几句,就只听门外传来声音说:“二小姐,我先亲自去一趟吕家投帖,明天大家再一块去拜访。好好歇着,回头给你带好吃的。” 嘴里叫二小姐,说话却这么不客气,我又不是你这个吃货! 小北简直想要开门吼回去,可是,想想这么做太孩子气,就懒得回击了。她这一个月折腾下来确实浑身疲累,等严妈妈让人烧水进来,她痛痛快快洗了个澡之后,便立刻迫不及待扑上床睡了。这一觉她睡得昏天黑地,压根忘了时辰,直到渐渐醒了过来,揉了揉眼睛,她方才发现严妈妈正在床边打盹。 苏夫人有哪些最信得过的人,她当然知道,如严妈妈的男人便是死在抗倭的时候,严妈妈自己也有一身好武艺,这次跟来不但是照顾自己,也是保护自己。自从乳娘过世之后,苏夫人身边那些妈妈,她早就都当成自己的亲人一般。 想着想着,她便忍不住蹑手蹑脚下床,可刚把一件披风盖在严妈妈身上,她便看到人睁开了眼睛。 “二小姐醒了?”严妈妈看了一眼身上的披风,笑了笑后,便这么任由其搭在自己肩头,轻声问道,“饿不饿?我去厨房灶上热点吃的?汪小官人之前回来的时候,买了春饼,但现在已经凉了,我去厨房下一碗榨面吧?这是最容易的。” 小北点了点头,随即却又利索地穿衣梳头道:“我也一块去。” 严妈妈知道小北的性子,也没劝,只是看着人把衣裳穿戴得整整齐齐,挽了个最简单的发髻,两人这才一块出门。这种时候,厨房里自然早就没人了,只有一个小炭炉还有火,就是为了防着客人半夜饿了想要自己弄点东西吃。就如同严妈妈所说,榨面、鸡蛋、青菜,每一样都是现成的,可她们主仆二人正忙碌煮面的时候,外面却传来了一个声音:“哎,正好饿了过来看看,这可真是太巧了。” 汪孚林睡眼惺忪地闪了进来,看到热气腾腾一碗面刚倒进碗里,小北便端在手里闪到了后头,仿佛生怕他争抢似的,他就看着严妈妈道:“妈妈,剩下的还够下一碗面吗?实在不够,我就把傍晚买回来的春饼拿来热热。” “这榨面是夜宵最常见的,哪会没有,下十碗都够了。”严妈妈又好气又好笑地看了正躲一边填肚子的小北一眼,一面忙活,一面问道,“小官人明天就去拜会吕公子吗?” “嗯,约好了明天去。”汪孚林不用看就知道小北的耳朵已经竖了起来,接下来却故意七拐八绕,直到小北一碗面不消一会儿吃完,气咻咻地来到热面出炉正打算吃的他面前,他才不紧不慢地说道,“吕公子知道了你的事情,直说明天一定带去给他看看,究竟是如何飒爽英姿。我倒想,他要是刚刚看到你唏哩呼噜吃面的样子,一定会更感慨的。” “汪孚林!” 不等小北发飙,汪孚林就已经端着面碗溜出了厨房,临出门的时候还转头笑道:“对了,你自己想想明天穿男装还是穿女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