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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霄那张干净淡然的脸,他会担心自己今晚要是不来,他会不会失望? 而他不想让他失望。 于是,他来了。 他当然不知道是自己想多了。 第6章 前世04 大华饭店里尽是切切私语声。 街面上华灯初上,夜晚竟有一点雾气,窗扇湿漉漉的,模糊了霓虹灯光的影子,却显得更光怪陆离了。 店里坐的多是金发碧眼的男女,白俄居多,听说北边的革命激烈,很多白俄的贵族纷纷如大雁一般南下来中国避祸,因此这样的外国馆子自然渐渐的就多了起来。 昏暗灯光的掩映下,金属、玻璃、瓷器碰撞的声音不时交错,一名金发碧眼的侍从,正引着两位客人,穿过这些光线与声音,到最靠窗的一处卡座里落座,来人正是程念与凌霄。 侍应拿来菜单,程念自然的递给凌霄。 凌霄也不推辞,打开菜单,先是有点怀念的默默浏览了一遍。他自然想到自己还是沈家少爷时,也是经常跟着他爹下馆子,尝点儿洋鲜儿的。 现在那些时光,却都褪色得他自己都有点儿不记得了。略略出神,他深吸一口气,很是有点儿感慨过往的唏嘘。眼神流转,最终还是定在了牛排土豆冰激凌和汽水儿上。 程念看着这样的凌霄,只是越发觉得他与这名字不配。他当然知道,这是堂子里的花名,却难能把眼前这少年与那种尽态极妍的花儿联系在一起。凌霄自己也表露过他不喜欢这名字,他此时也很想跟凌霄说:他也是。 凌霄抬起头,就看见程念盯着他出神的一张脸。突然想到客人第一次请自己吃饭,自己是不是做得太喧宾夺主?连忙又把菜单递回给程念,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说:“二爷,您想要吃什么?您点吧,我随着您。” 程念这才回过神来,他突然觉得凌霄的眼底,像是盛满了琳琅的色彩。晒然自嘲的一笑,却说:“你不是第一次吃西餐吧,自己喜欢吃什么点什么,我们口味可能不一样。” “那我就点了。”凌霄得了许可,低声把刚才想过的那几样一一说与白俄。 “你是谁?” 点完东西,气氛还没有变成四目相对的尴尬,程念就开了口。 “我是谁?”凌霄噙着笑意的眼睛弯着看他,一边猜测他想要听到什么样的答案,下一刻,他不想猜了,就直接问了出来:“二爷想听哪种?” 程念低头一笑,抬起来的眼睛里却带了些玩味,“你这里还有真的假的吗?” “对你……”凌霄下低头,眼神落在桌布上,一点回忆的片段从脑海闪过,“对你也暂时不想说。” “包袱吗?”程念促狭的笑道。 凌霄也笑了,“二爷若是喜欢听有包袱的,下回咱们可得请位茶楼的先生来!” 程念:“人不大,竟然不很老实。” “竟然?”凌霄瞪大了眼睛,一副好奇的表情。 “怎么不是‘竟然’?”程念伸手抓过凌霄放在桌上的手,细嫩的指节跟藕芽儿似的好看,“霄哥儿昨晚还说‘不敢忘’,今天却不掏心了。果然是瞧不上我这个丘八,薄情的紧!” 凌霄笑着抽回手,稀罕他这个扭捏的做派,“原来二爷是个惯会哄人的,看来二爷的包袱更多呢,这些话不知道反复说给过几个姑娘少爷?” 程念笑:“拈酸点醋的。” 饭菜上来了。 程念绅士的替凌霄布上刀叉,最后,把小叉子放在了左面。 凌霄笑着又把小叉子布于盘顶,这才切了块牛肉放进嘴里,满足的眯了眯眼睛,心想:这里果真比镇上的馆子味道道地些。 “听说我是你的第一个,”闻言凌霄放下了刀叉,神情却是略肃,只听程念继续说:“你不像是迫于生计来的春熙堂,你的举手投足也没有乡野孩子般的没见识,跟你比起来,我倒更粗鲁些……” 盯着桌子上的小叉子,凌霄眉心微皱,只觉得心里飘过一缕厌烦,“二爷这么透彻的人,能被二爷看上是我的福气。”又补充道,“这话不光是我说的,连妈妈都这么说。”可是呢…… 凌霄说不下去了。 他这个年纪的小孩子说小不小,但是也是讲一点单纯的羞耻的。他虽然随波逐流了,但他仍不想别人知道他的过去,再拿他的过去来对比如今的反差。这不是笑话吗?他表演就够了,怎么还能让人拿自己的痛楚来取乐呢? 凌霄看得开,但没有堂子里的韵娘那么看得开,不管真的假的。 “……你是不是哪家的公子哥儿,被人给害了?”不料程念话锋一转,来了这么一句。 凌霄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不说话。 程念也瞪了瞪眼睛看着他。 凌霄怎么也没料到他会说出这么一句话,他却好像终于自夜空里抓到了什么光,他心里无数个昼夜,自己亲手熄灭的那盏小灯花,好像又绽放出了微微的光亮。 是!他很想说是!很想大声喊出来是!是!是!我就是! 然后呢? 爹已经死了,没有亲人,家毁人亡。 他指望谁,谁能来救他呢? 那光亮,他根本就不指望它亮,更不允许它亮。否则,怎么能在这个世上,迎着风雨活下去呢? 他突然想起来,他从被打昏,到拐至此地,他都没有哭过。 回不去了。 他自从在北上的火车上睁开眼睛的时候就任由着他们买卖他了,因为他知道已经没有故里。 “呵呵,”凌霄用餐巾擦了擦嘴,又把它甩在桌子上,餐巾毕竟很轻,掩盖了他的情绪,他笑得跟吃饭前一样调皮,“二爷,我就是啊。您可快救救我!” 馆子里放起了音乐,悠扬、激昂,乐声缓缓的飘荡,像是充满忠诚与荣耀的猛士,勇士挥刀斩向天地,劈开命运的牢笼,待明日破云而来—— 。 这是他们在堂子门口听过的那首曲子。 它是那么的不同。 就像程念的回答。 “行!” 他说。 凌霄真的傻了,但同时他又感到来自骨髓的恐惧。希望这个东西——杀人可是不用见血光的。 程念是何等样的人? 他见微毫而晓大义,这一晚的观察,凌霄的表现尽落他的眼底。 他可以确定,凌霄不是被人安排来给他盯梢的;他同时又可以确定,凌霄确实不是下九流里的出身,这小傻子估计八成真是被人给害了。 “吃吧。嗯?”程念说,“凉了可不好吃,小东西!” 凌霄略敛心神,故作得若无其事一样,先不去辩那扑朔迷离的真伪,却还是微微恼了口气,道:“别把我叫得跟个孩子一样!” 程念笑:“你可不就是个孩子?” 不知道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