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承天教主-11:大愿
第二天,翁锐一个人来到了因比丘算不上精舍的那个带着几只窑洞的院子,两人坐在一棵树下,一杯清茶,聊起了一些私事。 应难能有今天的机缘和感悟,翁锐是为他高兴的,但他心中始终还有一丝忧虑难以释怀,因为对那些事他放不下,对应难也没有完全放下。 “了因比丘,你昨日所讲的出家,就是和家人不再来往吗?”对翁锐来说,显然出家还是一个新词。 “出离的是情,断灭的是欲,”了因道:“只要心里清净了,来不来往当没什么两样。” “这么说出了家的人就不能再婚配生子?”翁锐道。 “既入沙门,当守沙门清规,”了因道,“情戒欲戒乃沙门重戒,自然不能婚配生子。” “哪入了沙门,还能不能还俗生子呢?”翁锐道。 “呵呵,那就说明这个人还六根未尽,缘法未到,”了因道,“佛祖慈悲为怀,为普渡众生,经九道轮回才修成正果,所以他也给了众生九次机会,就算入了沙门也可还俗九次,修佛即是修心,如果心未到,那是谁也勉强不了的。” “可以还俗九次?这沙门里外岂不没了分别?”翁锐道。 “呵呵,这分别心只在凡夫那里,”了因道,“佛讲俗世,其实并无俗世,只是名俗世,佛讲沙门,亦是无沙门,只是名沙门,沙门本就没有里外,红尘亦可炼心。” “沙门无里外,红尘可炼心,”翁锐喃喃道,“既如此,了因比丘是否可再闯一次红尘?” “翁院主何意?”了因道。 “还俗婚配生子,为应家留下血脉。”翁锐道。 “呵呵,你是说这个呀,”了因一脸的轻松,“血脉是缘,佛法亦是缘,只要心里不起执念,不住一处,此间便无分别。” “但你祖父应老先生的临终愿望岂不没了着落?”翁锐道。 当年应高助吴王刘濞起事,掀起七国之乱,为此也将翁锐的祖父翁檀卷入其中,后其为复当年兵败满门被抄之仇,不惜将迦南领进中土,还暗中勾结南越和匈奴,欲置大汉于不利,也将翁锐推上江湖纷争的风口浪尖,但人死债消,翁锐不但不记恨与他,还对他当年的临终之言记忆犹新。 “谢谢你还记挂着他,”了因道,“祖父之愿你已了过,可以将他放下了。” “但你没有,”翁锐道,“他要你给应家留下血脉。” “我说过佛法血脉都是缘,缘在血脉就在,”了因道,“不论哪个家族再强大,血脉总有断的一天,但法缘却不会断,我祖父智慧过人,这一点我相信他一定会懂得。” 关于法缘,翁锐只觉高深莫测,但还有点想不清楚,感觉似懂非懂,显然在这方面了因沉浸很深,他表现出的不是简单的信,而是坦然、自在。 “既然了因比丘如此信守沙门戒律,我也就不再相劝了,”翁锐道,“还有一件事,了因比丘可知我这次来西域所为何事?” “沙康抓了你的人,约你到楼兰了结。”了因淡淡道。 “你可知道结果?”翁锐道。 “师父迦南圣使死了,沙康圣使也归隐了,”了因道,“你的目的也算是达成了。” “你不恨我?”翁锐道。 “你指我师父迦南?”了因道。 “他虽不是死在我的手上,但却和我脱不了干系。”翁锐道。 “人世之业都是由果来消,”了因道,“师父也是得道之人,虽不解嗔恨,但亦通透至圣,不管怎样的死法,他都会坦然了无牵挂,已经由不得我去恨了。” “这也太神了,了因比丘真如亲见,”翁锐慨叹道,“迦南弥留之际还要武痴阴泰和天工门前门主天工子留在那里,他们要在那边继续了他们的账。” “师父如此重情,说明他们俗世的账已经了了,”了因一声佛号,“阿弥陀佛,一念空明便可成佛,得大自在。” “看来这个沙门确实很是神奇,很多事好像都能悉知悉见,深入人心。”翁锐道。 “我不光知道这个,”了因忽然笑道,“连你拐走承天教主的事也听说了。” “看来你这空门也不空啊,”翁锐道,“这才发生不久的事情你这里就全知道了?” “我入沙门做比丘,但也得食人间烟火,”了因道,“既然得接受供养,那就得听信众心声,为他们排忧开智,弘扬佛法,镇服其恐惧,使其安心,这里面难免会听到翁院主的一些轶闻。” “了因比丘不要笑我,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翁锐赶紧解释。 “我没有想,是你在想,”了因道,“佛法是缘,情缘也是缘,缘中本无分别,分别的是人心,缘缘有因,了了无果,翁院主好自珍重就是了。” “好,我不做解释了,”翁锐无奈叹道,“但情缘这东西确实有时候会伤人很深啊!” “你是说朱玉?”了因道。 “你也听说了我和她的事?”翁锐奇道。 “不是听说,是结果就摆在眼前,”了因道,“以前在中土我就听说你和朱玉是一对神仙眷侣,并且朱玉很是厉害,连师父都会着了她的道,当时心中还真有几分钦佩,几分羡慕,希望有机会能见她一面,但这次你带来的并不是她,你还怕我说错赶紧介绍莫姑娘,说明你们之间真是出了问题。” “了因比丘慧眼如炬,佩服!”翁锐道。 “你不用佩服我,我只问你这事你后悔过吗?”了因道。 “后悔,当然后悔,”翁锐道,“要是时光可以倒流,我绝不去招惹珺儿。” “但你却碰到了莫姑娘,并且还动了心。”了因道。 “是啊,唉,”翁锐轻叹一声道,“当时我只是想……” “不是你想,这是缘,”了因打断翁锐的话道,“你遇到莫珺是缘,你和朱玉走到尽头也是缘,这里面一定是一言难定,但这就是红尘炼心,否则人就不会有感悟,有提升。” “所以……” “所以你不会以抛弃莫姑娘去挽回朱玉的心,这样你将伤的是三个人的心。”了因道。 翁锐的心再次被撞击了一下,他没想到最理解他的人竟是这个自己没有打死的人,神秘的佛门智慧,竟然在这红尘纠缠中也如此有用,他现在是真的有求于了因比丘了。 “谢谢,”翁锐学着了因双手合十道,“想通是一回事,但实际却往往又是诸多的不得已,难免又会作茧自缚。” “我想你和缇娜教主一定是没事的,呵呵。”了因笑道。 “但你刚才说这是情缘?”翁锐有些不解。 “当然,”了因诡秘一笑道,“就算你无意,可就怕人家有情啊,呵呵。” “了因比丘,你可得救救我。”翁锐这时候已经顾不上自己的身份了,双手已经是作揖状了,因为这件事已经成了他的心病。 “其实你也不必过于忧虑,”了因道,“我说过,缘缘有因,了了无果,也不是所有的情缘一定要有结果的。” “我还是不明白……” “你不必明白,”了因再次打断翁锐的话道,“心中有未了之事,就遂心去做,身边有未了之情,也当随缘去应对,果报也是缘报。” “可是……” 了因的话说了等于没说,翁锐还是不甘,但刚一开口就被了因抬手挡了回去,用一句俗话,也许天机不可泄露吧。 “好,不说了,”翁锐也不想再纠缠此事,“了因比丘,我还有一个疑惑,想请您给予解答?” “翁院主请讲。”了因道。 “沙门智慧如此玄妙,为何中土尚未听说?”翁锐道。 “佛渡有缘,润物无声,”了因道,“佛法传递如春风化雨,缘分到了,佛法也就到了,霍去病在取得河西之时,收匈奴休屠王祭天金人献给汉帝,那就是我佛塑像,说明佛无处不在,他已经在中土,佛法在中土的弘扬光大指日可待。” “既为佛门比丘,当有弘扬佛法之愿,”翁锐道,“难道你就不想再回中土?” “中土要回,但不是现在,”了因道,“我入沙门时日尚短,佛法修为亦很浅薄,如此传法,定会曲解佛意,我还需要静心修习,来不断提升自己。” “您难道就想在这咫尺院落,带着几个弟子了此一生?”翁锐道。 “我还有个大愿,”了因道,“我要去天竺习法求经,追求圆满。” “难道你的师父法矩大比丘讲得还不够吗?”翁锐道。 了因郑重道:“我受师父法矩大比丘导引,皈依佛门,师父所讲《四十二章经》佛意深遂,意趣无穷,对我来说已经可以受用终生。” “但毕竟是师父承接太师父口授,口口相传其意难免错漏,”了因继续道,“闻沙门在天竺已经盛行数百年之久,佛说经典无数,现在中土还未有佛说之事,就算是大漠周边各国也是知者寥寥,百姓深陷苦海而难解脱,我发愿巡师父法矩大比丘的来路,去往天竺佛国修习求经,务求正本清源,广博精深,再回大漠中土传法,应得佛光普照,使所有人得大自在。” “你打算用多长时间?”翁锐道。 “十年,或者二十年,”了因道,“亦或百年、数百年,缘在,果一定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