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节 夫子笔记
沿途一切如常,阿奴心中越发惊异,快马加鞭赶往成都。直到眉山才碰上前来报信的侍从墨言,浮影老大古九峰伏诛。 阿奴觉得不可思议,听赵惜的口气,那古九峰是个星宿老怪式的人物,这么快就挂掉啦。 墨言兴冲冲的说:“王爷早就看好沿途容易埋伏的地方,发动附近的保长、里长指挥村民们监视,浮影的那些刺客都是北人,他们猫在贼窝里,自然没法找到,可是只要一出动,北人的口音和身形都骗不了人。那些仪仗队的人都是从军队中选来的,个个武艺高强。。。。。。” 刺客的人数再多,也挡不住三千训练有素的军人。古九峰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挂了,浮影这次几乎全军覆没。阿奴琢磨赵惜的话,与其说这些刺客是梁王忠仆,不如说他们是习惯于听从命令的军人,失去了主心骨和靠山,有些无所适从,干脆想一次了结与刘畅的恩怨。 刘畅的心情很好,似乎又恢复了以往气定神闲的风度,看不出他刚刚经历了一场血腥杀戮。见阿奴进来,笑眯眯的拿出一封信:“请柬,沈六郎终于要成亲了。” 阿奴喜道:“夫子都是老男人了,真是不容易。”上次沈嘉木回乡,他的岳母娘听说他终于回来了,大喜之下脑溢血去世,随后是太皇太后的国丧,可怜的夫子一直拖到现在才能成亲。她算了算日子:“既然时间充裕,我不如拐道去看看阿仲好啦。对了,那位王妃娘娘还是没有消息?” 刘畅叹息:“没有。阿文来信说陆炎跟阿仲私下一直不对付,不过大事上两人还没有起勃谿。”他又拿起另外一封信:“沈三郎给你的。” 阿奴拿出信看完后跟刘畅解释:“我哥哥曾想出海远洋,沈谦以前跟我订过契约,要让阿错进他们家船队。现在他说借着这次夫子成亲的时候,带着哥哥一块过去。” 刘畅意外地一挑眉。在他看来,阿奴等人跟吐蕃人一样是陆上动物,爬爬雪山还凑合,难道现在是想往两栖动物方向进化? “嗯,阿哥迷上了大海,尽管他没有见过,上次出山没时间去,不过他看到了长江上的大船。”阿奴想起小时候自己为了探出所处的方位,跟阿错两人四处询问外面的世界,有时候还会用泥土捏制沙盘,希望能够认出山脉地形。直到有一队汉人马帮来到博窝,她询问过那位马锅头之后,才知道自己所处的大约位置。而阿错迷上了自己说的航海冒险故事,辛巴达和麦哲伦,还有库克船长,以及那遥远的阿拉伯半岛和非洲美洲。对于妹妹说的地球是个圆的结论,他将信将疑,总想着将来能乘船远航验证一番。 她写了两封信交给拉隆,叫他送给阿错和云丹,然后就留在吐蕃不用再过来了。 至于给夫子的结婚礼物,他那人好名不好利,黄白之物也就拿不出手,自己手上还有一点阿错送来的贵重药材,但是结婚送药材实在不合适。阿奴想来想去,叫上纳布尔等人,将沈嘉木的笔记默写出来,她顺便在旁边画插图。因为教材匮乏,加上那些中原的教科书都是之乎者也,实在不适合刘仲和李长风以外的学生,沈嘉木索性将自己的笔记整理成册给阿依族人当教材。所以就是阿奴不记得的地方,纳布尔等学生也记得牢牢的。听说夫子成亲,人人卖力,很快就写完了一整本。 当时有所谓“京蜀本”的说法,京本就是“监书”,即国子监印的书,官方的教育机构印的书籍自然质量一流。“蜀本”自然是指成都的雕版,有着京城第一,成都第二的美誉。后来还有一种名满天下的叫“建本”,即福建建阳的刻书就是模仿京蜀本。 阿奴带着手稿找到梨花街,这里是有名的书店街,沿街都是私人书铺,铺后就是作坊。她一问才知道,现在已经有了活字印刷术,但是要论精美大气,还是雕版。而且也不贵,一个月一个雕版匠的工钱是一千六百枚铁钱,不过雕刻出来的板子归店家所有。 蜀地的经济自成体系,用的是自己的铁钱,会子也跟外面不一样,出川之前都要兑换。所以很多官员出川后都会把手头的钱拿来全部换成金银和特产,其中之一就是蜀本,甚至有整船整船运出去。 她最后选定了一家规模最大的,但是要求刻板也一起买走,同时书的第二页印上翻版必究。店家笑道:“这个自然。姑娘请看。”他拿出一本书,目录后有长方牌记,上有“眉山程舍人宅刊行,已申上司,不许复版”等语。没想到此时已经有了版权意识。阿奴问道:“万一有人盗版怎办?” 店家看了看阿奴身后的王府侍卫,笑道:“写上汉嘉王的录白,‘若有翻版,陈告追究,毁版施行’即可。” 阿奴想沈夫子可不大待见那位汉嘉王,她看见街头就是府衙转运司,说道:“还是写川陕转运司吧。” 店家见到阿奴画的插图线条奔放流畅,色彩明丽,加上吐蕃的人物风情,大异于中原,十分新奇有趣。他越看越爱,惋惜道:“若是印出来,书上的插图颜色可没这么好看。” 阿奴没想到还有这个问题,插图足有二十多幅,她准备先刻印五十本,这么多书叫她现场画,那可是受不了。 她去作坊里看了如何印色。工匠们将几种不同的色料,同时上在一块板上的不同部位,一次印于纸上,印出彩色印张。店家印的年历,上面的彩画颜色互相渗透,看着一团糊涂,色块呆板。要是书上的插图是这样的效果,那还是不要当老鼠屎的好。 店家闻言惋惜,阿奴也觉得自己这批插图画的很好,心里不舍。想起在后世自己曾在荣宝斋见过手工复制的《富春山居图》,听人介绍说过分色套印。但是她只是听说而已,想想把自己知道的告诉店家,问他能不能试试。 第二天店家拿着一幅图喜滋滋的找上门:“可以,效果真好。” 阿奴拿过一看,比昨天看见的好多了,不过看着还是粗糙。 店家解释道:“工匠和小的一夜没睡,赶着拿给姑娘看,所以急了些。” 他们日夜不休,实验了一个多月终于做出了想要的鲜明效果,店家犹嫌与阿奴的原画还有差距,但是时间不多只好罢了。 这种方法叫分色套印,比如要印红黑两色,那就先取一块版,把需要印黑色的字精确地刻在适当的地方;另外取一块尺寸大小完全相同的版,把需要印红色的字也精确地刻在适当的地方。每一块版都不是全文。印刷的时候,先就一块版印上一种色;再把这张纸覆在另一块版上,使版框完全精密地互相吻合,再印上另一种色,一张两色的套色印刷物就完成了。假如印刷的时候粗心大意,两块版不相吻合,或者刻版的时候两块版上的字位置算得不准确,那么,印成之后,两色的字就会参差不齐,无法阅读。如果要套多种颜色,都可以照这办法去做,不过套色越多,印刷起来越费事。 阿奴画的插图颜色绚丽复杂,其中还有一些用的是宝石原料。当然印刷中不会用这么好的颜料,所以效果又差一点。店家盘算了一下,印插图的价钱比刻板和工钱加起来都要多。对于沈夫子,阿奴一向十分大方,要求店家放手去做。 这次工作量比单纯雕版大的多。老板本以为不过区区五十本没有赚头,没想到不仅摸索到一门新技术,主顾也很大方。连忙联系附近的作坊,借来最好的雕版匠日夜开工。他心眼也多,分色套印都是叫自己店里签了契约的工匠来做。 幸好是古文,又是小字,阿奴还校对修改了一遍,删繁就简之后,几年的经历也就拇指厚的那么一本。 三个多月后,店家送来了样本,同时还有一份参股契约。此人精明,居然直接送给了刘畅。 阿奴的醉月酒楼此时已经开业,有刘畅捧场,又地处闹市,生意还是不错。她将剩下的钱寄回去给阿错,叫他托付给卓玛在白玛锅庄附近修碉楼寨子,同时催他赶紧来成都。自己则加紧训练阿罗接手酒楼。 这天从她一回来,就被刘畅叫住。他扬了扬手中的书本,阿奴喜道:“刻出来了。” 刘畅翻开一页插图:“你画的?听说这种分色的法子是你想出来的?” “不是我,我听说过,然后老板自己琢磨出来的。”阿奴拿过线装书,那是用上好的竹纸印刷的,还有一股油墨香。她深吸一口:“这味道真好闻。”看来这几个月,工匠的手艺越发精进了,书上的插图鲜艳夺目,看着跟自己画的相差无二。 刘畅又拿出一份合约:“店家问咱们要不要参股?” “为什么是咱们?干卿底事?”阿奴不满。 “嘿嘿。”刘畅奸笑, “不要过河拆桥。你擅自隐瞒灵犀杀吴非我都没有计较。” “两码事。”阿奴一挥手。“你们夫妻不同心,跟我什么关系,我又不是媒人。” 刘畅脸一黑,灵犀已经被他禁足三个月。 因为美蒂复杂婚姻关系的影响,阿奴对不和睦的夫妻向来厌烦,认为既然无法相亲相爱,那就不要在一起。 见刘畅还是不肯释怀,她皱眉:“你还是照照镜子吧,喝酒喝成酒糟鼻了,还敢嫌弃灵犀?就算是皇子皇孙,事到如今,也不过是两只眼睛一张嘴,不比臭水沟里的癞蛤蟆更尊贵些。依我看,她还算有良心,又对你一心一意,她已经是花魁了,你难道还想要九天仙女不成?索玛姐姐素性刚强,你已经伤透了她,她不会再回头,除非你不做这劳什子王爷。你既然娶了灵犀,就好好对待,不然和离算了,一别两宽,大家轻松,折磨自己老婆算什么好汉。” 她劳累了一天,心气不顺,噼里啪啦一大串话砸地刘畅脸色由黑转青,再由青转红。 旁边的侍从垂着头,吓得大气不敢喘。 始作俑者已经拿着书和契约扬长而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