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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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元瑾目光飞快地扫过他,见他身上完好无损,才看向班轻语,淡然道:“你负苍生,苍生亦弃你。” 傅希言心想:这话前半截是对的,后半截若是指南虞老百姓,应该没有这么大的能量。 他挪动脚步,去看班轻语。 她依旧保持着向外走的姿势。背对着油灯,她面容本就灰暗,从他的视线正好能看到她面部阴影中闪烁的眸光。 眸光中有许多情绪,唯独没有惊讶,仿佛他出现在这里,就在她的预料中。 傅希言心中震惊,将刚刚在屋里发生的所有事串联细想,竟想不出班轻语是一早就发现了他们的身份,还是在自己叫住她之后露出了破绽,又或者,她只是在强装镇定。 空中灵气涌动,班轻语伸出手掌,像是爱抚一般,轻轻地探向了裴元瑾的前胸,傅希言施展“碎星留影”,想要抢在她的前面。 然后在他动身的刹那,武王威压袭来,逼得他身形一顿,尽管及时解除了桎梏,却晚了一步,班轻语的手掌已经贴在了裴元瑾的胸前。 傅希言脑袋轰的一声,各种杂念都不见了,自己的魂魄好似随着她那轻轻的一掌飘了起来,飞到了半空中,将整条走廊,甚至整个客栈都笼罩在了自己的意念之内,恨不能一个响指就让这个女人灰飞烟灭!而他的身体,当即如离弦的箭矢,冲到裴元瑾身边! 班轻语手掌微微吐力,温柔地打在裴元瑾的身上。 裴元瑾双目微合,老僧入定一般,从班轻语出手到现在,身体连基本的避让动作都没有,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她打向了自己。 对方真气拍在胸前,真元依旧纹丝不动,切断了与经脉的所有连结。 可是…… 没有真元就不能用真气与灵力了吗? 裴元瑾自从真元闭塞之后,对天地灵气的感知反而更加清晰了。就好像一个人从来都是用眼睛看世界,有一天,瞎了,他的耳朵、鼻子、皮肤就开始发挥作用。 他发现原来认知的世界虽然精彩,却只是整个世界的一面。 当初傅希言说过真为贵,元为本,道无极而至极,气有形而去形,后面还有一句,身之桎槛在于念,心之枷镣固于旧。 在傅希言口中修真传承尽断的当下,自己必须要走一条全新的路。 真气、灵气、灵魂……它们本质上是同一种东西,真元封闭了真气,但天地灵气犹在,他的经脉未断,心境更胜往昔。 班轻语打出这一掌的时候,试探的性质大于其他。 根据情报,这两人一路行来,动手的都是傅希言,裴元瑾不但没有用过剑,甚至连闪避都很笨拙。这让她不禁生出了一个想法,眼前之人可能正处于两种状态,一种是走火入魔,无法动武,另一种,便是已臻武学至高峰的武神。 所以她这一掌意在探底,打得并不重,甚至做好了对方若 真的到了武神,自己拔腿就跑的准备。 可是试探的结果并不在她的预计之内。 这一掌打下去,她既没有受到对方狂风暴雨的反击,也没有摧枯拉朽般将对方打成重伤,她只是感觉到周围的灵气在顷刻间汇聚到了对方的身体里,自己的真气犹如浩瀚大海中的一朵小小浪花,刚刚冒头,便被其他翻涌的海浪压了下去。 傅希言就在这时候来到了她身边,抓住她的手,绵柔拳的拳劲击向她身体上下的九个穴位,虽然没有伤及身体,但每一处都阴狠至极,饶是班轻语这样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此时也不免产生了被冒犯的怒意。 她妙目一瞥,盈盈秋波中流露的却是赤裸杀意。 裴元瑾身份暴露,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什么缓冲了,傅希言怀中的三支无名小箭齐齐出动,两人站位极近,小箭像是撞入她的怀中。 班轻语衣袍无风自扬,三支小箭发出凄厉的尖啸声,好似被一堵无形的墙硬生生地阻住了,裴元瑾这时候抬起了手。 指间夹着 一支簪子。 因为无法动用真气,赤龙王最近一直保持着簪子的大小,连那生气勃勃的红光都很少见到了。哪怕如今的它依旧是一支发簪,还是让傅希言眼睛一亮。 三支无名小箭突然并拢,百折不挠地朝着那堵看不见的墙壁冲过去。 裴元瑾手中的赤龙王到了班轻语的面门前。 班轻语眸光一闪,真气萦绕周身,掀起一股无形气浪,傅希言连带着三支无名小箭都被推了开去,重重地撞在墙上,唯有裴元瑾屹立在原地,犹如泰山一般,他手中的赤龙王已经送到班轻语的额头前。 班轻语露出不可置信的目光。同为武王,对方怎么可能压制得自己无法动弹? 裴元瑾说:“你修的武道是苍生道。以苍生之命,铺就飞升之路,在新城时,你的道就破了。” 纵有苍生无辜枉死,她依旧滞留人间。 所以她成就了武王,却道心竟毁,再无登天之机。 班轻语微微颤抖的嘴唇泄露了她并不平静的内心。这个秘密,除了她与乌玄音之外,没有第三人知道。 她没想到会被裴元瑾一言道破。 她看着悬于额前的赤龙王,不甘心地问:“你已成废人,怎能赢我?” 赤龙王缓缓扎入她的额头,裴元瑾淡然道:“我无愧天地,天地亦不会愧于我。” 话音刚落,沉寂于腹中真元再度翻滚起来,体内真气自真元处汹涌而出,原本已经恢复正常的体温瞬间滚烫火热,极阳圣体隐约可见,却又趋于平静。 赤龙王恢复为剑的勃勃英姿,在班轻语心有不甘的凝视中,穿过她的额头。红与白的液体顺着她后脑的伤口流淌到剑身上,点点滴滴,滴滴答答。 傅希言跪坐在地上,脑海闪过两个念头,一是,他家少主果然在装逼的时刻从不掉链子。二是,像班轻语这样的人,血竟然还是红色的。 他看着裴元瑾抽出赤龙王,看着班轻语仰面朝后倒去,看着封怀古带着军师出现在了客栈走廊的尽头…… 正要拉着裴元瑾从房间窗户逃跑,就见裴元瑾潇洒地挽起一朵剑花,用赤龙王挑起班轻语的尸体,身体一晃,冲入了房间,越过傅贵贵,破窗而出。 亲眼目睹刚成亲没多久的夫君带着前未婚妻尸体跳窗而走的傅希言:“……” 他这边还处于震惊中,犹豫着该不该上演一出琼瑶戏,声嘶力竭地吼一个“不”,封怀古已经按捺不住地喊道:“抓住他!” 傅希言手一挥,无名小箭收回怀中。 他飞冲进屋,一脚踢上门,将尾随他入内的士兵们撞了个鼻塌嘴歪,然后动作奇快地拿起行李,夹起傅贵贵,像泥鳅一样钻出窗外。 也不是客栈太偏还是夜里太凉,街道一片肃杀,连附近民居里都黑灯瞎火,留守在下方的封怀古亲随在傅希言落地之前,抽出长刀,朝他的脚踝砍去。 亲随境界不高,但杀人很专业,如果是一般人,在半空中无处借力,哪怕武功更好,也难免要吃个大亏,但傅希言并不是一般人。 他两脚一缩,双脚慢了一拍落下,刚好踩在扑空的刀身上,借力往旁边掠去。 军师出现在了窗边:“下令封城!” 其实不用下令,此时城门也都已经关了。 傅希言在黑暗中瞎跑了很久,始终不见人影,心中微微着急,他出来时就迟了一步,轻功又不如恢复武功的裴元瑾,至今不知道他为何要跑,更不知道他为何带着班轻语的尸体跑。 人一着急,就容易上火,一上火,就容易骂人。 “都怪封怀古这半路杀出的缺德玩意儿!” 嗯,就算着急上火想骂人,也不能骂自己的亲亲爱人。傅希言依旧是那个十分有原则的傅希言。 天空突然响起一声闷雷。 傅希言抬头看天。 满天繁星,明天应该是个好天气,那雷从何起? 他跃到屋顶上,朝四周望去。 裴元瑾带着一具尸体到处跑,路人看到肯定会引起慌乱……可惜他所在的屋顶只有两层,并不能将整座豫章收归眼底,倒是城池的西边好似聚积着一朵乌云,雷声恰好也是从那边发出来的。 随着一道闪电从乌云处落下,傅希言突然想到一种可能。 该不会是……裴元瑾雷劫到了? 傅希言不敢耽搁,抱着女儿,带着行李非快递地朝着西面奔去。 城门已经落锁,又因为军师的嘱咐,士兵都精神抖擞地巡查城墙,傅希言踏空而行,高过城墙数丈,士兵看到时,一边发出惊呼,一边拉弓射箭。 傅希言轻松地躲闪了过去,又从空中一步步俯冲下来。 原以为会有的恐高症并未出现,也许是天太黑,地太大,人太渺小,忽略了高低的距离。倒是今天一直保持安静,很少哎呀哎呀的傅贵贵突然高兴地叫起来,还努力地挥了挥翅膀。 傅希言威胁它:“你要是乱动掉下去,摔成了三杯鸡,可不要怪我。” 傅贵贵不会说话,不能问他为什么是三杯鸡,可傅希言还是贴心地解释了:“你悲惨,我悲伤,场面悲凉。” 傅贵贵哎呀地叫了一声,然后乖乖不动了。 傅希言掠过小树林,知道裴元瑾不会选在这里,因为自己曾经对他说过,闪电劈到树木容易引起火灾。 裴元瑾抓紧时间既然从城里跑出来,应该会避免这一点,唯一还没想通的,是他带着班轻语的尸体做什么。 出了树林,在往前是大片荒地,看到矗立在荒地里的挺拔身影时,他才将心放回肚子里,放慢脚步,一步步走过去。 直到那身影猛然后仰,重重地倒向地上,他才陡然加快速度,在对方落地之前,用手扶住了他滚烫的身体。 裴元瑾衣衫褴褛,双目紧闭,裸露的肌肤有好几处焦痕。 傅希言搭着他的脉搏,发现他心跳很缓慢,好似进入了沉睡状态,用窥灵术看灵魂,倒是出奇的明亮。 他微微松了口气,抱着人坐在地上。 夜风吹过皇帝的尘埃,也吹起了衣服的残片。他伸出手,将风 中带来的焦黑衣角的抓在手里。班轻语就躺在不远处,从他的角度看,刚好能看到半张黑炭的脸。 傅希言突然明白了裴元瑾的意图。 莫不是他感觉到了雷劫将临,所以拿班轻语的尸体做探路石? 不得不说,班轻语之前死得轻松了些,但死后天打雷劈倒也应了因果报应的说法。 又是一个冬晨。 又比前一日更冷。 打算上山拾柴火的村民远远地看着荒地上堆着东西,凑近一看,才发现是两个抱在一起的男人,不远处还站着一只巨大的“鸡”,以及一个“昏迷不醒”的女人。 村民跌跌撞撞地跑了,不知是去找村长还是去报官。 醒过来的傅希言摸了摸裴元瑾的脉搏,见他还是和昨天一样,不由叹了口气:“你要是再不醒,我们就要被抓去坐牢了?也不知豫章地牢的条件好不好,是单人房还是双人房。要是把傅贵贵送给封怀古,不知道他会不会网开一面。 “你说你,就这么轻轻松松地把班轻语给杀了,显得我之前的虚与委蛇是多么的愚蠢啊。早知道你这么能打,我们进了南虞之后,就该直接杀去灵教总坛,当着她徒子徒孙的面,和她算这笔账。 “豫章这个地方,观众还是太少了。也不知道封怀古会怎么说这件事。是歌颂你的英明神武,不可战胜,还是贬低班轻语外强中干,不堪一击。” “她心境破了,走火入魔是早晚的。” “她本来就没有心。”傅希言说完,才反应过来刚才那句话不是自己说的,忙低下头,裴元瑾睁着眼睛,仰头看着他。 傅希言沉默了下:“这张脸这个角度应该不怎么好看吧?”除了方下巴、大鼻头,还能看到啥,难得他还能露出欣赏的表情。 裴元瑾缓缓坐起来。 傅希言激动地问:“你现在是金丹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