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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林 第295节

    谢映慧双颊微红,羞涩地低下了头。

    文氏坐在上座,微笑着先向黄太太道了喜,之后才问起细节。黄太太忙把儿子的家书拿出来给亲家与未来儿媳看。谢慕林坐在边上,耐心地等到母亲与长姐都看完了信,方才凑到谢映慧身边,快速扫视了信中的内容。

    黄岩在京城如何备考,又结交了什么文友,向哪位大家请教过学问,考前住在哪里,考试的题目是啥,考完后感觉如何……等等等等,就不必赘述了。他倒是提到自己在京城遇见了周家的人,似乎是为了给周老大人请封追谥而来的,然而礼部方面半点回音都没有。年前没人理会,说是人人都准备过年了,无心办公。等到年后,曹皇后死了,礼部为了皇后丧礼忙得一团乱,又要准备春闱,哪里还顾得上一个皇帝不大待见的老臣的谥号?

    也亏得黄岩在京城期间,由于他是谢映慧的未婚夫,马家两位公子都有几分另眼相看的意思,时不时还会请他去参加一两个文会、诗会的,替他扬名。他把周家的事顺嘴跟马家大公子、二公子说了,前者替他捎了话,总算找到了一位礼部官员,把周老大人的名讳夹在几位去年下半年新逝的老臣遗属请封追谥的名单里,一并递了上去。开春后不久,礼部下达了文书,将周老大人这位二品布政使连着一堆三、四品的老臣一并赏下了恩典,谥号是没有的,只有几件赏赐物,勉强可以撑撑场面的样子。

    周家也不知几时才能得信,但黄岩自觉已经偿还了周家的恩情,心情舒畅,会试期间写文章,都觉得文思如泉涌呢!

    第1062章 婆媳

    文氏看信看到这里,顶多只会在心里赞叹一声黄岩厚道,却不会多说什么。但谢映慧就不同了,她看到黄岩在信里说,助周家人为周老大人争取了一个身后哀荣,便忍不住吐嘈:“何必费这个功夫?周家人待子恒也没多好。子恒有闲暇,还不如多在备考上用功呢!就算帮了周家这一回,人家只怕也未必会领情!”

    倒不是谢映慧对周家人有什么偏见,而是她到北平之前,黄岩已经辞了周家的幕僚差事很久了,又乡试上榜,身份早已不同以往。但黄太太在北平时偶尔到周家拜访,比如向周家两位老人上香吊唁什么的,周家人还有些拿她不当客人的意思。黄岩昔日只是为幕,并非为仆,周家二、四两房的人却觉得他低人三分,待黄太太也少了客气,好象当人是仆从之母一般。

    谢映慧偶尔去看望黄太太,绿绮就从黄家的丫头婆子那里听过些抱怨,告诉谢映慧,她十分恼火。周家大房、三房还罢了,周雅正也是黄岩昔日的好友,可是另外两房的人,实在是狗眼看人低,明明自个儿也不是什么官身,却看不起人家正经举人来了,简直脸大如盆!因此,如今见黄岩在春闱开考前的紧张时间里,还要替周老大人的身后事奔走,甚至借用了马家的人脉,她心里就老大不愿意了。

    黄太太微笑着开解她道:“当日我们母子处境艰难时,多亏周老大人与周三公子援手,方才撑了过来。如今我们家事事如意了,有些旧日恩怨,也就不再重要了。子恒苦读多年,倒也不在乎那一两日读书的功夫,但能偿还昔日的恩情,不再欠人情债,我们心头也能轻松许多。周老大人与周老夫人昔日待我们母子不薄,可二老去世,子恒人远在京城,无法吊唁,等他回来,周家人早就奉灵返乡,也赶不上了。能替周老大人办这最后一件事,也算是全了昔日主宾的情份。我还要多谢你,好孩子,若不是托你的福,子恒也不认得公主府的公子,更别说替周老大人出力了,是我该谢你道谢才是。”

    谢映慧顿时脸就红了,低了头小声道:“您言重了,这也算不得什么。我并没有请托马家人什么,是马家姑娘待我甚厚,方才托她的兄长们照拂我的未婚夫婿罢了。我也不是不愿意子恒偿还昔日欠下的恩情,只是觉得……周家有许多势利眼,配不上他这份情谊,便忍不住替他抱屈而已。”

    黄太太笑道:“我知道,你是替我抱屈呢!这又有什么?我昔日随先夫在京城任上时,也不是没有见过势利眼,没有体会过人情冷暖。我们母子最艰难的时候,连乡间的小民都能给我们气受,更何况是周家这样的世宦大户?!总归是托了周家的福,子恒方才得以在北平城中立足,又保住了先夫留下的家产。周三公子还时常借子恒书籍文章,让他得以继续求学。他去年请辞备考,周老大人并未为难,还送了他一副程仪,祝他能顺利高中。这些恩情,子恒心里都记着呢。他不在乎周家其他人是怎么待他的,愿意帮忙捎句话,替周老大人全了身后哀荣,不过是为着老大人与周三公子待他的情份罢了。”

    谢映慧这时候已经完全不在意了,红着脸羞涩地说:“子恒就是这样重情谊的正人君子,我的心胸远不如他。”

    黄太太微笑摇头:“好孩子,你的气度也是极好的,只是忍不得我们母子二人受气面已。我明白你的心意。”

    谢映慧脸上更红了,羞答答地低下头去。

    谢慕林在旁偷偷看了母亲文氏一眼,见她仿佛没事人一般端茶轻啜,完全没有插话的意思,不由得心中暗叹。黄太太与谢映慧这对准婆媳还在相互吹捧呢,谢慕林不好意思插嘴,只能尽可能斜眼去瞟信上接下来的内容了。

    黄岩见周家那边的事有了结果,也就安了心,专心考试去了。倒是考完出来等放榜期间,才有闲心去打听街面上流传的宫里宫外种种传闻。那时候曹家危机已几乎半解,没有了先前的颓势,但曾经的姻亲故旧们疏远曹家的势头也越发明显了。大家似乎忽然对曹家人产生了戒备之心,连正常的新年走亲戚都取消了。曹家也不介意,自顾自地闭门谢客,只有下人与女眷、旁支如常出入。

    谢映慧的亲生母亲曹氏就是时常出门的一员。原本她还要跟江太太谈一笔交易,从江家那儿买一座闲置的城郊别院,预备从承恩侯府搬出来的。但由于江大人忽然取消了外放的计划,决定不变卖家中产业了,交易取消,所以曹氏与江太太闹得不太愉快。两人坐马车在城中相遇,差点儿就产生了冲突,还是多亏了某位路过的郡王妃好管闲事,才把两人分开了。

    黄岩打听过曹氏的消息,知道她平安无事,只是时不时与嫂子承恩侯夫人与侄儿曹文泰有所口角,又有小道消息称曹文泰意欲吞并她的私产,但正月里曹皇后被刺,承恩侯上书乞病,曹文泰就停下了动作,曹氏方才有余力去搜寻别的房产。但曹氏与承恩侯夫人以及曹二太太都有口角冲突,越发显得不受娘家人待见。虽说眼下承恩侯府与曹家二房都要忙着曹皇后的后事,顾虑皇帝对曹家的看法,没空理会她,但曹家旁支庶房的几位爷和太太,却没少往她那儿去,传闻都是打着替她看管产业的主意去的。

    目前看来,曹氏应对的法子不算高明,却也没人敢公然抢夺她的私产。曹家内部能说得上话的人,都有正事要忙,还顾不上她。她手下又有许多男女仆妇,其中不缺能干忠心的,一时半会儿的,似乎没什么危机。等她搬出承恩侯府,独撑门户了,只要曹家还能享一日外戚尊荣,那她便能安稳一日。不会有谁不长眼,跑去对她不利的。

    退一万步说,就算曹家最后失势了,她一个独身的官家妇人,和离过两回的,朝廷中人也不会跟她过不去。就冲她搬出承恩侯府,仿佛与娘家人划清界限的架势,皇帝更不会追究到她身上。但如果哪一日她决定再嫁,新的夫家再借着礼法对她的私产做些什么,外人就没法干涉了。

    黄岩觉得,目前京城里象样点的人家,看着曹氏曾经的婚史,都不会产生娶她进门的想法,不象样的人家,只怕曹氏也看不上。因此,她未来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麻烦,顶多就是日子过得冷清些,不如从前富贵安逸罢了。但身为她儿女的未婚夫谢映慧与大舅子谢显之,短时间内就不必再为她担忧了。

    谢映慧看到这段话,感动的眼泪不由自主地就流了下来。

    第1063章 安排

    以曹淑卿眼界之高,是不可能接受黄岩这个女婿的。谢映慧定亲也许曾经是秘密,但在马家兄弟把黄岩引入了京城文人圈之后,就不再是秘密了。曹淑卿想知道女儿跟什么人定了亲,绝不是什么难事。

    可她从头到尾都没提起过。

    即使她派叶老高一家北上送财宝给一双儿女代为收藏,也只字不提女儿的婚约,好象完全没想到女儿出嫁的时候,她可以给女儿添几样嫁妆似的。这个态度很明显了,曹淑卿不能接受自己的女儿嫁给黄岩这般出身寻常的官家子弟,哪怕黄岩很有机会在春闱高中,她也不见得会高看几分——昔日曹家看中谢璞做女婿,就是在其高中进士之后,可曹淑卿一直认定自己是低嫁,从不认为谢璞配得上自己公侯千金的尊贵。如今换了黄岩要娶她的女儿,她只怕也会是同样的想法。

    黄岩从年前开始,就搬进谢家位于珍珠桥的大宅备考。曹淑卿但凡有对这个准女婿有几分接纳之意,很容易就能上门见一面。她完全没有动静,甚至没打发人去瞧上一眼,这态度就很明显了。黄岩明知道她对自己的怠慢,却还是为了谢映慧的心情,尽心尽力地去打听曹家的消息,确定曹淑卿未来生活无恙,并将消息详细地告知未婚妻。这份心意,谢映慧体会在心,怎会不感动呢?

    她虽然流着泪,却觉得自己很幸福呢,再次确定自己没有选错人。黄岩定是她的良人,她将来会过得比母亲更好的!

    谢慕林给自家大姐递了干净的帕子,黄太太微笑着轻声安抚未来儿媳,文氏也半点不在意未来女婿对曹淑卿这位前任妯娌的关注:“自打京城传来皇后遇刺的消息,显之与慧姐儿就一直在为他们的母亲担心,如今总算可以松口气了。亲家太太,多亏你教养出了如此贴心孝顺的好孩子。我们老爷和我把慧姐儿许配给子恒,真的非常放心!”

    黄太太心里也很高兴呢:“这都是子恒该做的,亲家太太不必夸得他太过了,回头他知道了,指不定怎么得意呢!”说罢又看向谢映慧,笑眯眯地说,“子恒能娶到这么好的媳妇儿,理当多献献殷勤才是,不然怎么配做人家女婿?”

    谢映慧拿过二妹的帕子擦干了脸上的泪水,不好意思地红着脸说:“子恒的信后面还有话呢!”力图把众人注意力都从自己身上转移开。

    谢慕林非常配合地做了个好妹妹,替她把信接过手,往下扫视:“大姐夫说,殿试成绩挺好的,四月举行的翰林院馆选,他打算参加,也有信心能考上。要等馆选成绩出来了,才能确定几时有探亲假。不过探亲假有三个月呢,足够他回北平祭祖了,只是成婚就有点紧了,希望家里先做好准备,待他回了北平,可以先成婚,然后一并祭祖。如此双喜临门,也让祖宗先人多高兴高兴。”

    谢映慧听得双颊又是一红,但还没忘记追问最要紧的事:“子恒打算参加进翰林院么?我以为他会直接谋求授官外放呢!”那就可以避开京城曹家相关的一干麻烦人事了。

    谢慕林看着信的后面,回答道:“大姐夫在马家兄弟办的文会上,遇上了两位翰林学士,都对他挺欣赏的,其中一位有心要收他为弟子,他也觉得,跟着那位翰林大学士好生学习几年,对自己的学问大有裨益,所以就改变了原本的想法。”她抬头看向自家大姐,“如今曹家主动放弃了权位,几年内估计都不会有什么大动静了。京中局势对大姐夫来说,已经没有那么凶险了,能入翰林院,对他日后的前程大有好处,就算是直入中枢、入内阁,都不是不可能的。大姐夫想必也有自己的抱负。”

    谢映慧想想也对。反正她将来嫁了人,跟着夫婿回了京城,也不会乐意见曹家那些人的。她不主动跟人往来,又有什么好怕的呢?就算母亲曹淑卿不满意她的夫婿出身,她嫁都嫁了,母亲还能逼她另嫁他人不成?!谢映慧这么想着,顿时就安了心。

    黄太太倒是微笑着做了个解释:“从前我们家在京城里也有结怨的人家,但听闻近来境况不是很好。对方的靠山不成了。如此,子恒成了新科进士,又得了翰林学士赏识,还结识了皇亲,也隐隐有了文名,将来再考入翰林院,便前途不可限量,再也没必要忌惮那家人了。”

    谢映慧闻言更加欢喜了。她甚至还想到,等婚后回了京城,她说不定还能去见一见那位有眼无珠背弃了黄岩婚约的女子,叫对方看看自己做了什么错事呢!谢映慧是绝对不能容忍有人欺辱黄岩的,就算黄岩不在意,这口气她也要替他出了不可!

    谢慕林看向信的末尾:“咦?大姐夫找马家两位公子打听过了,马家人估计四月下旬会从京城出发,坐船北上。他不管馆选是否顺利,估计都会与马家人同行回北平。届时他一路有顺水船可搭乘,叫黄太太与大姐姐不必为他担心呢!”能与永宁长公主一家同行,自然再顺利不过了,路上只怕也没谁敢去给长公主添堵。唯一可虑的是,如果永宁长公主与马驸马此行是打算顺便旅游的,恐怕他们的行程快不到哪里去。就算黄岩有三个月的假期,一来一回也挺费事的,哪里还能有多余的闲暇去陪人游山玩水?

    谢映慧也想到这一层了,不由得跟着发起愁来:“与长公主殿下与马家人同行,固然能省很多事,可长公主殿下若有心游玩,行船可快不起来呢!”

    黄太太不由得嗔道:“子恒这孩子真是的,怎么能为着方便,就不知轻重地占这个便宜?长公主的船队自然是好的,可若是耽误了他的婚期,又或是误了他回京上任的日子,那可怎么好?!”

    文氏笑道:“子恒素来是个最妥当不过的性子了。他既然决定了要与长公主一家同行,自有他的道理。我们远在千里之外,根本不清楚个中内情,就不必瞎猜了。还是赶紧把婚礼的事给准备妥当了,只等他回到北平,就随时可以完婚,不用他操一点儿心,这才是正事儿呢!”

    黄太太听得也笑了:“亲家太太说得是,这才是正事儿呢!”她回头拍了拍谢映慧的手背,“好孩子,你放心,我认定了你这个儿媳妇,子恒万万不敢耽误了婚礼的!你只需要好好在家休养身体,等到了日子,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高高兴兴嫁进我们黄家来吧!”

    谢映慧顿时又红着脸,羞涩地低下头去。

    第1064章 身后

    周家的人比黄岩的信使慢了几天,方才回到北平。

    这时候,已经是阳春三月,天气颇为和暖了。周家的亲友都已经纷纷上门道过别,饯过行,他家的人却还是不见有启程上路归乡的意思,同一条街上的其他住户私底下都在嘀咕:周家莫非是舍不得北平繁华,不打算送灵返乡了?

    周家人自己也挺尴尬的,可真的没办法。不等到京城的回音,他们始终不能甘心。老人家要入土了,总要有点什么身后哀荣,最后再风光一回,否则他们回到家族祖地,也没脸面见族亲乡邻啊!

    派去京城的人本来早就该回来的,不知道为什么耽误了这许久。周家几位老爷心里都颇为担忧,生怕皇帝对周老大人过于不待见,连这点脸面都不肯给了。想到这里,他们又开始埋怨徐夫人了。

    其实周老大人是燕王府老太妃的外甥,当初先帝原配长子燕王世子要进京去参与夺嫡,老太妃是不赞成的,只是拗不过孙子罢了,周老大人站在姨妈这一边,没有掺和燕王世子的大业,被不少人视作懦夫。但等到燕王世子事败身死,只遗下一个侧室与一个庶女回到北平,托庇于老太妃之下,其他追随的人家死的死,败的败,反倒是周家得保万全,仍旧高官厚禄、富贵不断,不少人都反过来羡慕他家当日做了聪明的决定了。可即使如此,由于这些年周家没少支持徐夫人去跟燕王夫妇做对的关系,约摸是惹得燕王的同胞兄长皇上不高兴了。皇上没治周老大人的罪,却要在他死后下他的脸,谁也挑不出错来。

    周家心知肚明,只是还存有几分妄想罢了。再怎么说,周老大人也是老太妃的嫡亲外甥,而老太妃,也是当今皇上嫡亲的祖母呀!皇上真的会不给老祖母的亲人留点脸面么……

    周家信使回到北平,直奔周家官邸,才到门口,就被得了信的周家人欢欢喜喜地迎了进去。当时刘参政(刘参议年后升了职)家一个管事在周家门外路过,见状跟他家门户搭话:“府上这是有什么好事了么?怎的你家主人个个脸上带笑?”那门房把下巴一翘:“这是自然!皇帝老爷赏给我们老太爷的恩典下来了!先前迟迟没有消息,不过是因为天冷路远,没来得及送过来罢了!”

    那门房虽然不清楚自家老太爷得了什么恩典,反正觉得老爷太太们都这么高兴,肯定是好东西,便又重新拣回了过去傲慢嚣张的气派来,冲刘家的管事翻了个白眼:“跟你说也说不明白,且去吧,别缠着我问个没完。咱们周家可不是一般人家,寻常小官小宦的打听这些事也没个啥用,多半一辈子都不会有机会遇见这样的好事!”

    刘家的管事原本是有心想要打听得详细些的,冷不妨被周家门房这般奚落,也忍不住翻了白眼:“得,我们老爷也是正儿八经的三品高官,在周家眼里就是寻常小官小宦。你们周家得意着呢,却不知道如今府上当家的几位老爷,身上的官职是几品?!”说罢都不等周家门房回答,直接甩袖就走了。

    他用得着听对方的回答么?周家如今活着的人里,一个有品阶的官儿都没有!

    周家门房反应过来,却只能看见刘家管事远去的背影,气得脸都歪了。可他又没法驳回去,往上向主人家告状也是无用的。周家都要走了,怎么可能为了下人之间的口角,在这时候跟近邻起冲突?说不定还要反过来打骂他这个始作俑者一顿呢。门房顿时就怂了,回头看看,似乎没人瞥见自己与刘家管事的冲突,忙回到门里,关上了大门,然后缩回门房里去,心中好奇着皇帝老儿到底赏了自家老太爷什么恩典?

    皇帝——或者说是礼部——赏给周老大人的恩典,并不多,最重要的是一封循例的嘉奖文书,评论周老大人一生功过的。上头的文字写得还算客气,主要赞扬了他壮年时期的政绩,没提晚年身体状况下滑后的懒政情况。只是这语言虽然足够客气,却也没拍什么马屁,并未对周老大人生前功绩大肆夸奖。周家人读着,就有些不太满足了。

    文书以外,还有一套内造的炉瓶三事,以及一对玉玦。玉玦的玉质上等,不是顶好,却也不错了,明显是用来供过世老臣陪葬用的。炉瓶三事则是祭祀或供奉时用的。这是照着当今皇上继位以来,中上品阶官员去世时的统一赏赐标准。与先帝时略有不同,但意思都差不多。周老大人,无疑是被视作一群中上品阶老臣中的一员,统一被赐下了这些身后赐物,而非单独被皇帝嘉奖追封的。

    周家人一见,心就先凉了三分。等信使说明白这套东西还是多亏了旧时的幕友黄岩牵线,托皇亲国戚说项,才好不容易求到手的,周家人的心里就更不是滋味了。

    他们本来还有些嫌弃这套东西对于自家老爷子而言,太过怠慢了呢,却原来皇上与朝廷本来连这点东西都不打算给他们么?他们往日支持徐夫人,给燕王夫妇添了那么多的堵,果然都是做错了吧?!可惜,等醒悟到这一点的时候,他们已经来不及挽回了!

    周四老爷立刻就向周二老爷发难了:“都是二哥二嫂的错!我当初就劝过你们了,别跟徐夫人走得太近了。她不过是一个妇道人家,贵人们就算气她不知礼数,也不会跟她一般见识!我们家却是正经官宦门第,惹恼了上头的人,只有倒霉的份!怪不得我们家这些年一直都未能再出个官呢,必定都是被徐氏连累了!如今连父亲死后,也要被迁怒,都是二哥二嫂害的!”

    周二老爷立刻就驳了回去:“胡说!从前难道你们夫妻不跟徐夫人亲近?!她说要带你媳妇去见老太妃时,你是怎么说的?这才过去没三年呢,怎么就忘了?!如今倒撇得清,可惜人人都不是傻子,大家都还记得你从前的嘴脸呢!”

    “都少说两句吧!”周大老爷心烦意乱地喝斥两个弟弟,“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只顾着吵闹!一家人连心都不能齐,如何能振兴门楣?!”

    周二老爷与周四老爷这才闭了嘴,但看着供桌上头的几件东西,都提不起精神来了。

    周三老爷拂了拂衣袖,淡淡地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皇上既然赏下来了,我们接着就是。父亲与母亲的灵柩已经在城外耽搁太久了,我们赶紧准备起程,送他们返乡吧。二老这一生,什么事没有经历过?怎会在意这点身后虚名?别为了我们自己的面子,连累得父母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生!”

    几位周老爷相互对视一眼,都沮丧地叹了口气。

    第1065章 人情

    周家终于有了动静,明显是打算要出发回老家了!

    整条街上的人家几乎是立刻就发现了这个事实,都派自家下人在门口明里暗里地观察周家的情况。见他家还真的派出了不少代表前往各亲友家中告知离开的日期,他们就知道,这回周家是真的要走了。

    走就走吧,大家早就知道他家要走的,会拖到今日,其实所有人都等得有些不耐烦了,还以为周家要寻个借口赖在这北平城里了呢!

    谢家那边再次迎来了周大太太的使者。文氏再次答应了对方请她帮忙照应宅子的要求。反正周家留下了十来个仆从,平日里压根儿就不需要她费心,只要保证没什么不长眼的人占了这座宅子,又或是私闯进门,就可以了,她有什么理由不卖这个人情呢?周家欠下了谢家这个人情,日后无论是谁,都得赞一句谢璞对老上司一家仁至义尽,挑不出半点错来。

    周大太太与周三太太还往黄太太那儿送了谢礼。碍于丧家的身份,她们没有上门拜访。黄家如今没有男主人在,周家的老爷们也不好出面。但黄岩在替周老大人争取身后哀荣一事上,是帮了大忙的。哪怕帮忙的结果仍旧没能达到周家人的期待值,但一想到本来结果还会更糟糕,就没人不对黄岩生出感激之心来了。

    周二老爷与周四老爷心里仍旧不大看得起父亲这个旧日慕僚的身份,可人家已经高中二甲进士,眼看着前途似锦的,他们这一个老监生、一个白身,似乎也没有看不起人家的资格。周大太太与周三太太作为周家代表,向黄家送去丰厚的谢礼,家里人谁都不敢置喙。

    其实他们也不敢想象,要是没有黄岩帮忙说了好话,周老爷子一个追谥都没得、一点儿御赐的陪葬物都没有,就这么入了土,保定老家那些见过世面也读过诗书、通晓礼数规矩的族人亲友,会怎么看待他们家?!

    黄太太客气地招待了周家的使者,对于谢礼,她全部推辞了,坚持这只是在偿还昔日周家的恩情。送礼的婆子说服不了她,只好带着礼物回了周家。周大太太一见,差点儿没把她骂个狗血淋头。周二太太与周四太太不以为然,反而觉得大嫂当家过于严苛。黄家不肯收礼,是他们知礼,懂得有恩必报。他们周家接受了这份好意便是,何必非得逼着人家收下重礼?又不是钱多得没处花了!

    周大太太看着这两位妯娌,只觉得周家早已分家,真真是她人生最大的幸运,否则将来还要继续跟这样的蠢妯娌打交道,她还哪里有清静日子可过?!

    周三太太便替她解释清楚:“倘若黄家不肯收礼,只当是还了昔日的人情,那从前我们家对黄子恒母子的恩情就要一笔勾消了。黄子恒与我们家从此桥归桥,路归路,谁也不欠谁的,也没必要再来往了!眼见着他是要进翰林院的人,又识得京中贵人,未来前途不可限量,跟这样的人断了往来,难道还是我们周家的幸事不成?!”

    周四太太若有所思,周二太太却还抱持着老想法:“就算姓王的将来能高升,那也不知要等到几十年以后了,如今他还未必能考上翰林院呢!即使考上了,还要在院里待三年,三年后再授官,又要再从六七品往上走。他家世不显,父亲只是个寻常京官,又早早病故,亲戚族人一概不能为援,只有谢璞这个岳父还算是个依靠。可谢璞自个儿还只能在北平府里厮混呢!即便能与燕王府搭上关系,也无法在京城成气候!我们怕他怎的?!有这个功夫等黄岩在京城混出头来,我们自家早就东山再起了!”她心里还存着要带着女儿进京,寻个身份高贵的金龟婿,让丈夫儿子借着女婿之力飞黄腾达的念头,自然不把黄岩一个小小的新科进士放在眼里。

    周二太太心里还有些抱怨呢。昔日周老爷子很是欣赏黄岩,一度有流言说他打算把孙女儿许给对方,虽然没有明说是哪个孙女,但只要是有可能阻拦她嫡亲闺女周雅清青云之路的碍脚石,她都不可能给好脸色。

    对于她这样的态度,其他三位妯娌都默然不语,也是懒得多劝了。周大太太跟周三太太小声商量着,能不能请隔壁谢太太帮忙,将这份厚礼送出去,好保住周黄两家的友好关系?别的不说,黄岩若要留京任翰林,又与贵人有往来,日后周雅正进京赴会试,也算是多了个照应。周三太太不反对,两人便决定晚些时候再派人去求见谢太太文氏。

    周四太太听着她们二人商量事儿,暗暗撇了撇嘴,但又不想跟周二太太多说什么,便清了清嗓子,问:“大嫂,三弟妹,家里还有许多家俱和大件的行李,这回不能跟着我们一起走,只能过后再打发人来搬。我们老爷的意思是,横竖我们四房在北平城里有房产,打算先把我们那边的东西搬过去存放,也省得日后事多忙乱,家里派来运东西的下人不清不楚的,搬错了东西。”

    周大太太抬起了眼皮:“家都已经分了,只要是你们四房的东西,随你们夫妻如何处置。倘若你们不想把东西搬来搬去的麻烦,直接将它们用车拉到你们在城中置办的新宅子就好。这些事,不需要跟我们商量。”

    周四太太有些讪讪地。他们夫妻确实早就在暗地里寻找北平城中合适的宅子,预备把父母下葬后,就低调地返回城中守孝。不管怎么说,他们的儿女将来还是要在北平生活,才有希望说到好人家。留在保定能有什么好出路?待在通州更不成,他们好歹也是高官之后,难道还要跟商户人家通婚不成?他们丢不起这个脸!

    周四太太不再吭声了,周二太太又露出了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然而周大太太与周三太太没有跟她搭话的意思,她只能自己开口:“我们这回是真要走了。我在北平城里也有几家常来常往的人家,想要与他们道一声别……”

    周大太太道:“先前已经打发人去传过话了,若是还有心要与我们来往的,出发那日自会前来相送。我们身上还有孝,不好随意上门去做客。”

    “我不是这个意思。”周二太太期期艾艾地,“我说的不是那些亲友家……”

    周三太太忽然拉长了脸:“难不成二嫂子还想去见徐氏不成?!”

    周二太太吓了一跳,顿时就怂了:“没……不是她……怎么可能呢?”很快就安静了。

    第1066章 乌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