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辅 第2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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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宴环着手,冲我挑着眉问道:“那你告诉我徐生是谁?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这号人物,能让你死了都还惦念着,甚至还特地托梦交代段久去查。沈卿,你说说,这是你从哪里结识来的‘朋友’,嗯?” 梁宴一边问一边朝我走,我退一步,他进一步,咄咄逼人的架势像极了去花楼里捉奸的……呸呸呸,我才不是什么嫖客! “关你什么事!”我推了一把梁宴,趁他不注意甩手就往梦境外面溜,走之前还不忘放下一句狠话:“我都死了,做什么事不需要跟你上折子,管得着吗你!” 我狠话放的快,溜得也很快。但我低估了老天爷对梁宴的偏爱。 我前脚刚出梦境,憋屈地窝在天牢椅子上睡觉的梁宴就醒了过来,他可能料准了我要跑,直接整个人堵在门口,冲着这间房子里的各个方向问道:“徐生是谁?沈子义,我可劝你赶紧说,等我找到他人,他还能不能完整地站在你面前,可就两说了。” 你找到他人? 你找个鬼给我看看! 我懒得理这个喋喋不休的神经病,哗哗在纸上写了一个大大的“滚”字,照着梁宴脑门就是狠狠一拍。 当然,拍到一半,梁宴就把这张在他看来横空飞来的纸,一把扯了下去。并且这个神经病还皱着眉接着说道:“把笔拿在你手里别放下去。” 我都是鬼了,还能惯着梁宴这个狗皇帝发号施令的臭毛病?! 我当即一甩手,把笔啪嗒一声摔在地上,明晃晃的拒绝——爱谁拿谁拿,反正我不拿。 “……拿起来沈子义,不然我找不到你。” “……” “沈子义?” “……” “沈子义!” “那……那个,陛下,先别纠结拿不拿的问题了。” 屋内的狱卒等人早在托梦前就被梁宴赶了下去,此时突然有人发声,把我吓的一惊。扭头望去,才发现是绑在木架上的段久。 段久望向梁宴,貌似叹了口气,又笑道:“您和沈大人能先把臣放下来吗?臣府上还有许多公务要处理,实在是不宜久留了。” 第46章 拿捏 哦豁。 被梁宴这厮弄得乱了心绪,都忘了我此次前来的目的是为了救我的好兄弟,差点一走了之了。 我颇为不好意思,连忙飘过去帮段久解绳子。 段久眯着眼睛,假笑的意味不能再明显了。偏偏在场的一人一鬼,一个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得罪的皇帝上司,一个是生前官阶比他高出许多宰辅大人,他哪一个都没立场说,连抱怨都省了,还得在梁宴和我替他解开绳索后,拱手假笑道:“谢陛下,谢大人,臣还有事,不如……” 段久的一句“先行告退”没能说出口,因为我“砰”的一声把牢房大门给关上了。 我给段久解绳索的时候就发现了不对,怎么这家伙外袍到处都沾满了血,散乱之间露出来内衬的里衣却白白净净的呢?还有那脖子上的血痕,怎么手一抹就掉了,下面的皮肤却一点裂痕都没有呢? 你家挨打了流血是从外面往里流是吧? 好家伙! 想我步步为营心机盘算几十年,从来都只有我算计的别人的份儿,今天倒是河边湿鞋,栽在我一手培养的两个人身上了。 我唰唰在纸上写下几个大字,恶狠狠地拍在那两人面前——“演我呢?!” 梁宴:“……” 段久:“……” “咳……这……实在是无奈之举,无奈之举。”段久捏着拳放在嘴边咳了一声,扫了一眼揣着手站在旁边、假装自己没有过错一声不吭的梁宴,只能开口为自己辩解道:“大人不是托我查,您那位叫徐生的朋友家中遭遇过何等变故吗。我查到一些头绪,就按照与您约定好的把查来的东西写在纸上放进藏书阁里,谁承想……” 段久眯着眼睛指了下梁宴:“谁承想陛下对臣关注有加,第二天就把那东西从藏书阁里搜了出来,一大清早就请臣来天牢里喝茶,天牢里的茶臣喝不惯,就只能上台当戏子,唱出戏把大人请出来看了。” 我点点头,算是听明白了。 梁宴这狗东西说不定在衣冠冢前被我砸晕的时候就起了疑心,在藏书阁闹鬼的那天晚上顺带怀疑上了段久,以至于段久去一趟藏书阁,都被这狗东西闻着味发现了端倪。几番搜查再加上拿着段久做圈套的试探,还真把我引进了陷阱里,让我无可奈何只能承认自己还存在的事实。 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我教出来这都是两个什么玩意儿,一天到晚这算盘珠子尽往我身上拨了! 我心里边骂边又担心段久吃了闷亏,因为咬死不透露我的消息而被梁宴处罚,在纸上冲梁宴写到: “你严刑拷打他了?” 梁宴盯着纸上的字一点一点写完,然后在我停笔的那一刻毫不客气地嗤笑了一声。 段久也看到了内容,摸了摸鼻子,抢先答道:“哦,那倒没有,陛下从来不滥用私刑。” 我觉得段久的动作里透露着一股子心虚,还没来得及深究,就听梁宴接着说道:“没有严刑拷打也没有滥用私刑,段大人是个识时务的人,你想象中一切忠臣良将咬死不出卖你的情节都没有。” 梁宴耸了耸肩,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得意,挑着眉道:“我刚把段大人请进天牢里来,段大人就把你的一切全部都告诉了我,一个板子都还没落下去,更别说上一点什么手段了。沈卿啊……” “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不是你教的吗。弃车保帅,更何况你已经……”梁宴说到此处目光突然一黯,语气停顿了好一会儿才接上:“……更何况在别人眼里你现在已经不能担任宰辅了,这种时候当然要选择为自己谋条新的出路。” “陛下此言差矣,”我手里的笔还顿在纸上,段久就立马接下话,把梁宴扣给他的一口“弃暗投明”的黑锅扔的远远的。“臣可没有另谋出路,在臣心中,沈大人一直跟陛下是一路人,朝野上下都知道你们君臣和睦。臣是沈大人一手提拔上来的,沈大人效忠陛下,臣当然也效忠陛下。” 君臣“和睦”到天天想弄死对方的我和梁宴:“……” 行。 你是这一届的文曲星,你说的对。 “对了,沈大人,下官收集到有关徐氏两兄弟的信息您应该还没看过,下官有些事情还需要跟您亲自讲一下。这样沟通起来实在不太方便,不如……”段久看了一眼飘在空中已经写了太多话变成鬼画符的纸,又扫了一眼梁宴,思量了片刻,还是冲我的方向作揖道:“麻烦大人再托次梦,来臣的梦里商讨一下,正好陛下也在……” “不行!” 段久话都没说完,梁宴就沉着脸打断了他。我看着梁宴脚步一转,由原本的作壁上观到横在段久和纸之间——也就是段久和我中间,语气不耐地冲段久道:“段大人不是公务繁忙吗,赶紧回府督办去吧。沈卿得跟朕回皇宫,从今天起,朕需要他每晚都来朕的梦里。” 我举着字哗一下插到梁宴眼前,恨不得拍到他脸上去,纸上的字迹也力透纸背,大大的三个字龙飞凤舞地挂在上面——“凭什么?!” 我死都死了,都成鬼了,你管我去哪跟谁托梦!狗东西,现在不仅变的婆婆妈妈,做事还奇奇怪怪的。每晚都去你梦里?你不如直接叫我魂飞魄散来得痛快! 你知不知道晦气两个字怎么写?!那简直就写着你梁宴的名字! “凭……朝中还有许多事务我拿不定注意,需要你处理。”梁宴十分了解我的脾性,在我下一句“关我屁事”还没写完前,他就把那张悬在空中的纸一把拍在了桌子上,挑着眉一脸正经道:“江南的洪涝和北方连日来的旱情还没处理完,宰辅大人这就要置黎民百姓于不顾了吗?” 我还没答话,梁宴就挑着眉哼笑了一声,明晃晃的讥讽写在脸上,道:“也是,我忘了,沈大人是足够狠心的。区区一些百姓的生死算什么,沈大人放心,朕不会强求。既然沈大人不在乎,那就让那些可怜的百姓们去死好了,反正沈卿你也知道,对于朕来说,死几个无关痛痒的平民百姓也没什么。” “……” 狗皇帝,什么时候这么懂拿捏人心了! 梁宴的手在桌上不停地敲击,明明是他明里暗里的威胁我,他的神情倒好像比我还紧张些似的。在看见那张纸上被我认命地画下一个圈时,梁宴提着唇笑了一下,又很快摆出一副居高临下无可奈何的模样,摊着手道:“沈卿,这可是你自己答应下来要救人的,朕可没有难为你。还等什么,走吧,回宫里去,你不在的这段时间朕……我有很多事情需要你。” “等下,陛下,臣真不是要和您作对,只是徐氏兄弟这件事,臣觉得你和宰辅大人都有必要知道。” 段久拦住了梁宴迫不及待要去开门的举动,难得恭敬地跪了下来,认真道:“徐氏兄弟多年前横死在沉香楼前一案,臣查到与荣安老将军有关,并且臣怀疑,沉香楼的买卖还在继续,其幕后主使,与前朝逆党余孽脱不了干系。” “请陛下重启旧案,给这些年来不明不白死去的孩童一个交代!” 第47章 杀 段久这一跪,把我弄的也是一愣。他收集到的信息都被梁宴搜走了,以至于我到现在为止也不知道徐氏兄弟和当年的沉香楼究竟有什么关系。 这事竟然还扯上了荣安将军…… 我摸了摸下巴。事不宜迟,我一定要知道整个事情的全貌,才能及时做好应对措施,以免朝中有些我生前没能解决掉的害虫,趁这个时候搅乱朝堂,起兵谋反。百姓安居乐业才没两年,大梁不能再来一场内战了。 我飞速在纸上给段久写道:“吾托梦,汝速睡。” 梁宴的目光快化成利刃,顺着纸上的字把段久给捅个对穿了。段久咽了咽口水,脸上的假笑却始终没变过,终于补完了他从一开始就想说的话。 “正好陛下也在,其实臣想说,这梦不一定只能托给臣一人。”段久接着道:“自从上次宰辅大人给臣托梦后,臣醒来查阅了许多古书典籍,发现记载志怪异谈的一本古书上写过,前朝曾经出现过一家人都被一位亲友同时托梦的情况,因为那一家人贫穷,被托梦的几个人都是睡在同一间屋子的。所以臣想……如果托梦的对象在同一时辰同一空间里入睡的话,宰辅大人也许可以同时对我和陛下托梦。” “若记载是真,这件事沟通起来就方便多了,朕倒也不介意在这天牢里委屈的再睡上一回。”梁宴紧皱的眉头终于松开了些许,又问段久道:“可每个人的梦境都不同,如何能保证两个人所梦一致,不一致的话……他托梦会不会出现什么意外?” 梁宴虚空指了指我的方向,段久也望过来思索了一会,然后摇了摇头:“应该不会,咱们就在这牢房里,就想这牢房里的场景,梦境大概率就会出现在这里。宰辅大人可以先选择一个人入梦,如果梦境中没有另外一个人,那就证明这个方法不可行,及时退出就好。” 方法和办法都说了,梁宴这回也没了异议,只是他趁着段久去隔壁牢房拖椅子过来的功夫,悄悄靠过来说道:“先选我的梦,听到没,沈子义。你要先选段久的,我就扣光他今年所有的俸禄。” 我:“……” 段久做你的大臣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我已经发现入梁宴的梦总是格外顺利,这回更是轻轻松松就走进了白雾里。雾里果然如段久所说,梦见的是牢房里的场景,梁宴和段久都在梦里,看见我顺利进来,两人明显松了一口气。 “成功了,看来这个方法是可行的。这样也好,以后如果有什么不方便直说的事情,就可以在梦里说,也避免了隔墙有耳。”段久朝梁宴拱了拱手:“陛下,把那封信拿出来给沈大人看看吧。” 梁宴原本一直在注视着我,沉着脸盯着我腰间的衣带看了好一会儿,听到段久喊他,才不情不愿地在怀里掏了掏,摸出一封信递到我手里。 我边展开看边听着段久补充。 “陛下,大人,据臣查到的消息来看,徐氏兄弟原本居住在沉香楼内。徐氏兄弟似乎与前太子关系匪浅,臣打听到,这俩兄弟不是被卖进去的,而是很小的时候直接被前太子领进去的。后来哥哥便被调教的待客,弟弟倒是一直由哥哥养着,并未沾上楼里的皮肉营生。十三年前,也就是陛下刚登基的那一年,沉香楼被宰辅大人下令查封。” 段久紧皱着眉头,接着说道:“可查封一周之后,原本应该去投靠远亲的徐氏兄弟突然没了踪影,臣再往后查,竟然发现,当年那一批被解放的孩童,竟然都在沉香楼被查封后的一个月内遭遇了事故。有的不是被发现死了,就是跟徐氏兄弟一样不见了踪影。” “臣几番波折,终于在前几日查到那些孩子的消失都与京都一个叫青莲寺的佛堂有关,臣派影卫夜晚潜入过,在一个地道里发现了一些被打的浑身青肿、衣不裹体的孩子。” 段久捏紧了拳,神情流露出明显的愤慨。我和梁宴的脸色也随着他说的话越来越沉。 “影卫传回来的消息,荣安将军及其部下的身影经常出现在那家寺庙里,甚至还发现了几位正在被通缉的前朝逆党余孽的身影。臣斗胆猜测,荣安将军已有不轨之心,我们应该早做防范。” 我想起前几日早朝的鸡飞狗跳,低着头拄着下巴道:“怪不得前几日荣安将军在朝堂上逼问虎符的下落,我就说他哪来那么大胆子公然在朝堂上撒野,原来是早就和别人勾搭上了,就等着找机会反叛呢。” “前几日朝堂……虎符……那时候你就在了?” 梁宴冷哼了一声,颇有气劲地一扭头,环着手侧过脸,竟有懒得再看我一眼的架势,只对着段久说道:“朕一直念着荣安这老东西年迈,想着他身边的爪牙这些年也被拔的差不多,想着卖他个情面,让他安度晚年算了。” “可惜豺狼虎豹是喂不饱的,老了老了,野心到一天比一天大,那就别怪……”梁宴的眼里闪过杀机,上位者冷酷和杀伐果断的一面在此刻淋漓尽致地展露出来。 “那就别怪朕不念旧情,送他去地下和老皇帝团聚了。” 我和梁宴在决定朝堂大事谁人生死时,有一份不用言说的默契,通常都是写在纸上,翻过来看两人的决定是否一致。如今再加上段久,三张字条翻过来印着明晃晃相同的三个字。 ——“杀”。 …… 商量完对策出了梦,我还是和梁宴一道回了宫。 一方面是梁宴口中的百姓事宜我确实放心不下,另一方面是……我他娘的本来也就要回皇宫啊! 离了阳气我可是会被冻死的。幸好梁宴不知道这件事,不然我装出来的无可奈何迫不得己,心不甘情不愿地上暖和和的大轿子可就成了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