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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大人驾到 第174节

    “若非有急事,我何须此时急急赶来扰了大人清静!”于参事说罢见那婢女仍是不动,不禁又急又怒,“还不快去通禀?!”

    婢女迟疑,在于参事迫人的目光之下,才不得不转身开门。

    于参事站在门口,屋内动静听的一清二楚。那婢女同禀之后,只听咣啷一声,有什么瓷器被摔碎,隔了片刻,才听到程玉京慵懒略带沙哑的声音,“让他进来吧。”

    于参事瞬间冒了一身冷汗。他听到消息之后,太过激动,竟然忘记程玉京起床气大的吓人。

    这厢念头才闪过,婢女便闪身出来,“于参事请。”

    即便此时萌生退意,于参事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进门了。

    进入橘香散便是一道檀木镂花隔断,从两侧进入之后是一方会客之处,中间隔了一道八幅屏风,另外一头便是程玉京平常歇息的地方。

    程家花园有许多奢华舒适的卧房,可程玉京偏喜欢在橘香散歇着,一年至少有一半时间宿在这里。

    于参事隔着屏风停下,微微抬头,隐约见屏风另外一边有婢女奉茶,程玉京似乎半靠在榻上,尚未起身。

    “大人,杀杨檩的凶手已经抓到了。”于参事道。

    程玉京垂着眼皮饮茶漱口,面上波澜不惊,又取了帕子拭面。做完一套简单的清洁,这才不咸不淡的出了声,“哦?”

    于参事本是满心激动,程玉京的反应令他彻底冷静下来,规规矩矩的答道,“凶手正是吴县县令周云飞,听说已经认罪画押了,今天就要堂审。”

    程玉京轻笑一声,“魏大人到底是不负盛名啊!”

    于参事在程玉京手底下混了这么久,自然听他心情不坏,顿时放心下来。就是说嘛!杨檩一派窝里斗,最后一个不落的下马了,刺史怎么可能会不高兴!

    然而,程玉京心情好,还真不是因为案子告破。他昨晚猜出“橘香散”的事情之后,便料定这桩案子马上就会真相大白,实在没有什么惊喜可言,他之所以开心,是因为觉着日后定然有不少好戏看。

    于参事尚未离开,官衙那边便来人传信,辰时堂审,请程大人前往。

    程玉京挑了挑眉,对接下来要面对的事情兴趣缺缺,然而这个时候由不得自个儿性子,啧了一声,便令婢女服侍他更衣,而后和于参事一同前往衙门。

    等他到时,几乎全苏州的七品以上的官员有大半都已经在大堂上了。

    这个案子虽然只有一名死者,却完全可以算得上十年难遇的大案,毕竟凶手和受害者皆是朝廷命官。

    其实在座的所有人都想不通,官场上尔虞我诈,想对付一个人实在有太多办法了,哪怕雇一个刺客也成啊,为什么非要亲自动手?

    吕长史是头一个赶到衙门,尽管起了个大早,现在仍是精神奕奕。

    周云飞杀人动机是因为孙氏,而孙氏正是程玉京已故的夫人,因而即便这里数他官职品阶最高,也只能作为旁证坐在堂下。

    程玉京心里清楚,倒也没有什么不乐意。

    魏潜见该到的人都已经到了,便道,“带疑犯吧。”

    昔日同僚,转眼成为阶下囚,还是众人百思不得其解的原因,因此,周云飞一进入大堂,各种各样的目光便齐刷刷的落在他身上。

    崔凝今日与魏潜一同审案,坐在右上首,此时也随着众人的目光看过去,正见周云飞一身素白中衣,面色不改的走至堂中,即使是下跪,亦仍一副与世无争、不卑不亢的模样。

    魏潜发问,“堂下何人?”

    周云飞垂眸道,“周云飞。”

    一般案子应由被害人亲属作为原告,但奈何杨檩只有两名亲近之人,能抗事的彭佑已经涉嫌杀人被拘押,杨夫人实在胆小怕事,竟连公堂都不敢上,死的又是朝廷命官,所以最终直接由监察司。

    杨夫人这个人,崔凝无法理解,第一面,她是一副佯装伤心过度的样子,或者是惊怕远远盖过伤心,可能后来回过神了,再次见面,崔凝感觉到她的悲伤不是作假,虽然其中自怜的可能性更大一些,但对杨檩,多少是有些感情的。可是崔凝怎么都没有想到,她竟然完全不愿意克服恐惧,为杨檩站上公堂。

    她把自己的命运完全依托在别人身上,不论遭遇什么样的事情,全然不做挣扎,一味只叹造化弄人、命运不公,纵使真的历经坎坷,崔凝也实在生不出多少同情心。眼看着今日之事,崔凝不禁想,当初她找上杨檩,究竟有几分是为前夫报仇,又有几分是借机为自己寻个下家。

    第292章 堂审(2)

    当然,不论杨夫人是什么样,都与这个案子关系不大,没有必要深究。反倒是彭佑,让崔凝有些担心。

    卫冷与梅君尧有一段过往,而且对“彭佑”身上发生的所有人事情都一清二楚,假如能够出来作证,案情将会更清晰。可惜自从他听到真凶落网的消息之后便晕了过去,此时医者还在诊治,也不知结果如何……

    崔凝收回思绪,看向周云飞。

    “三日前夜里,你与小厮合谋杀害杨檩。周云飞,你可认罪?”魏潜道。

    周云飞顿了一下,“认罪。”

    他昨晚就已经认罪画押了,堂审不过是走个流程,将种种证据都录入卷宗,可是此事,除了崔凝魏潜之外无人知晓,此刻众人见他如此痛快认罪,诧异之余不由想的更深。

    魏潜再厉害,也不过是个监察佐使而已,杨檩被杀案涉案之人均是朝廷命官,这件案子便是监察令亲自来审,也会受到重重束缚,但凡有一点疑问,都不可能轻易把周云飞定罪,这事儿就算是他所为,只要一天不亲口认罪,就说不定就会有翻盘的机会。

    “这……”吕长史犹豫了一下,看向魏潜,“周大人与杨别驾无冤无仇,为何会痛下杀手?”

    周云飞惨笑,抬头看向吕长史,目光迫人,“他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害过多少人?不该死吗?!”

    吕长史被这突如其来的逼问吓了一跳,愣了几息才回过神,“咳,周大人不要这么激动嘛,本官也只是例行询问。”

    魏潜不会主动把太子牵扯进来,但在案情面前,也不会给任何人留面子,“周云飞,乃是陈关陈将军的远亲,与程刺史已故的夫人是故交。”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表达的内容却令所有人懵了半晌。

    其实孙氏曾有个青梅竹马的事,并不是什么秘密,只不过众人碍于程玉京的面子,从来不拿到台面上说罢了,背地里谁没有议论过呢?

    王韶音也颇感意外,看向周云飞时,微不可查的挑了一下眉。

    “程夫人的死亡原因,不知程刺史是否知情?”魏潜问道。

    没有男人能受得了自己头顶一片大草原,更何况,这人还就在眼皮底下,指不准还在上头放过羊!众人忍不住看向程玉京,心里皆十分好奇,他是用何种心情顶着这份耻辱给自己树起一个情深不悔的形象?

    “孙家的女人与寻常女人不同。”程玉京面上并未露出丝毫羞恼,反而提起孙氏的时候,一贯漫不经心的表情里多了几分认真,“内子熟读兵法,运筹帷幄,不是整日只知涂脂抹粉的小娘子,我时常与她商议要事,内子与杨别驾起冲突,全是因我之故。”

    周云飞闻言,咬牙切齿,“你还有脸说!杀人诛心,你明知道流言都是假的,还偏要将过错归在她头上,要不是你!要不是你……”

    孙氏是个极为聪明的女子,自然不会连一个“青梅竹马”都捂不住,更不会任由流言传播。所谓流言,都是杨檩使的离间计。

    孙氏的谋略和胆识,都令杨檩忌惮,程玉京整日吃喝玩乐,光是孙氏一个人就能令他焦头烂额,假如夫妻二人联手,苏州哪里还有他的位置?他没有一个好出身,向上每行一步,何其艰难!若是被程玉京压住,以后将会举步维艰。人在官场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他坐上苏州别驾的位置,不知多少人眼红嫉妒。他怕只要一失势,就会被狼群撕碎。

    不是所有事情退一步都会海阔天空,某些时候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周云飞说的没有错,虽然是杨檩在背后挑拨陷害,但最后逼死孙氏的人,是程玉京。

    在这场博弈之中,孙氏和程玉京惨败,无非是因一个“情”字。

    当初程玉京娶孙氏只是遵从父母意愿,没有成亲之前,他以为孙氏那样有手腕有心计的女人,性子必然冷硬强势,没料想,她不但多才多艺,且容貌秀丽,宜嗔宜喜,进退有度,像一个永远挖不完的宝藏,处处都能带给他惊喜。

    孙氏仿佛是照着程玉京喜好长的,没有一处不合他心意。

    浪子回头,程玉京把对世间所有美人的爱全倾注于孙氏一人身上,感情浓烈炙热,相宜之时自是极好,若不相宜,必会将其焚毁。

    他那篇悼念亡妻的文章之所以会为人称道,皆因里头字字句句尽是深情。

    孙氏死后三年,程玉京纳了满院子的美人,再未寻到一个如此合意的。明明逼死孙氏的时候,他即愤恨又痛快,可为何才过了三年,便悔了?

    他抿唇,泄露一丝悲伤。

    周云飞怒目而视,“她曾救我于水火,她死的冤枉,此仇不报枉为人!”

    与种种龌龊传言不同,孙氏与周云飞之间其实并没有什么逾矩之情。当年孙周两家曾是邻居,二人是幼时玩伴,后来孙氏父亲英年早逝,孙家败落,举家迁走,二人也就断了联系。许多年后,周家出事,周云飞孤身前去投奔陈将军,这才再次遇上。

    彼时周云飞刚刚失去至亲,孤零零的一个人,突然遇上幼时玩伴,有如于深渊地狱之中触及了一丝光明,便是这份慰藉,令他从绝望中振作起来。两个经历相似的人相互扶持走出困境,这种经历和情分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都弥足珍贵,因此孙氏在周云飞心里自然也不是什么普通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我后悔,后悔没有先杀了你这个卑鄙小人!”周云飞目眦欲裂。

    这时一名士兵进门,从一侧匆匆绕到崔凝背后,弯腰低声耳语。

    崔凝听罢,忍不住惊道,“什么?!”

    众人看过来。

    崔凝起身拱手致歉,又冲魏潜道,“我先出去一下。”

    魏潜点头。

    崔凝按捺住满心焦急,疾步出门之后才一路小跑,来到彭佑所在的房间。

    “大人。”陈则运满头大汗的迎上来,“彭大人脉相越来越弱,怕是不行了。”

    “怎么会这样?”崔凝绕过屏风,见彭佑安安静静的躺在榻上,身上尚有几根银针,但是胸口已经几乎看不见起伏。

    医者道,“老夫也是头一回见到这种怪症,已经尽力施救,只是……”

    这一刻,不知道为什么,崔凝脑海中全是卫冷那句“再会啊”。她不懂这种病症,但这几日接触下来,能感觉到在杨檩死后,彭佑整个人似乎失去了生机。

    彭佑本体已经藏匿许多年不愿出现,小鱼是个担不起责任的,闯了祸只会躲起来,卫冷……似乎是完成使命,那天道别过后就消失了。

    假如一个躯体中没有灵魂,那躯体将会面临什么?崔凝看着彭佑,已经有了答案。

    现在似乎只有彭二还有一丝唤醒的希望!

    “彭大人!彭大人!”崔凝俯身在他耳边大声道,“你现在不能睡!案子尚未了结,你若睡了,谁来给杨别驾做主!”

    第293章 堂审(3)

    任是崔凝如何呼唤,彭佑都没有丝毫反应。

    崔凝可不相信自己能创造什么奇迹,喊了几声,便立刻下令,“去把苏州城有名的医者全部请来!越快越好!”

    “我这就带人去请!”陈则运道。

    “等等!”

    陈则运停住脚步,疑惑的看向崔凝。

    “同人家讲清楚缘由,若是医者手上确有危急病人,不得用强。”崔凝道。

    彭佑的命固然重要,但旁人亦非草芥。何况,他涉嫌谋杀杨不换,现有的证据基本上可以定罪了,就算活着,最终怕也死罪难逃。崔凝不知道应该怎样处理这件事才正确,但私心不愿为了救他而耽误其他人的性命。

    至于案子……

    崔凝叹了口气,目光落在彭佑身上,心里乱的很。

    公堂之上,审问并未因崔凝突然离开而中止。

    魏潜出示了在吴县搜集的各种证据,除了周云飞和梅君尧的信件之外,还有梅小郎(也就是现在的梅郎君)作为证人。

    梅君尧行径荒唐,他与卫冷相熟的事情,除了这些文字证据之外,梅郎君幼时亦知晓。

    “这些东西只能说明周大人知晓彭佑身患怪症,不能定罪吧?”吕长史道。

    “他既与小厮留福合谋,便有迹可循。杨别驾被害后,隔天小厮便溺死在护城河里,经仵作开膛验尸,发现诸多线索。”魏潜道,“传仵作。”

    开膛验尸的事是由崔凝主持,苏州主要官员都知情,但最终的结果,并未提前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