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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度觉醒 第37节

    一米!

    “上!”差不多是默念倒数结束的同时,宋城元通过耳返暴喝了一声,他和门两边的其他警察立即一拥而入;十几个警察在惊惶的“呜呜呜我天警察叔叔你们干嘛?!”的喊声中,迅速将只受了一击就被直接扑倒的瘦弱男大学生拷了起来,说了数声“不许动!”后,立刻就要将其快速押出工地——

    “站到!!!”

    就在一群警察马上就要全部匆匆迈出工地时,一道粗犷而愤怒的急促吼声从所有人背后传来,为首的宋城元干脆一句“不管!”就要抓着人一起跑,然而后面的声音马不停蹄地追了上来,紧跟着就是带着扩音效果的下一道怒吼:

    “你们再多走一步!我们这几十几百个人,就直接从楼上跳下来!”

    “……!!!”所有警察立马停住了脚步回过头,小刘下意识地也跟着转了摄像头,就和其他全部人都震惊地看到,整个工地里,所有不管是完工还是没有完工的大楼上,都站满了形如黑点般的工人。

    密密麻麻的黄帽子站在施工前段、施工中段、施工后段,太多都看不清面孔,像荒芜高楼上开出的山花,茎是蓝的,花是黄的,没有名字,但到处都是。

    第68章

    陈禾坐在老姚他们宿舍的床边,看他们打牌。

    自刚吃过饭后,他就被老姜和大友他们半是嬉皮、半是强硬地拉进了这里,说是新人来了,总要有点娱乐活动;在他以各种理由再三拒绝过的情况下,几个人还是带着他进这边摸出了牌,并开始正儿八经地斗起了地主。

    不过有一点幸好的是,由于老姚这边的规矩,他们打牌是不赌钱的,只贴白纸条,图个娱乐;而陈禾在参与了牌局、认认真真地输了好几局之后,这些上了头的老手总算看出来,他先前说自己牌技烂,是真的没有说谎,而是确确实实的烂——报单(打牌只剩下最后一张牌时,叫数)留一张底牌3,任谁都能从他头上走。这样来回几次,大家都觉得欺负这种菜鸟实在没意思,遂不感兴趣地把他扔到了一边。

    只把老姚还圈在圈子里。

    “一对二!报单!”头顶吊扇呜呜地吹着,这一回,老姚叼着烟,扔出手里的两张大牌,喜笑颜开地捂着自己的牌面,不给其他人看。

    坐在他斜后方小板凳上的陈禾清楚地看到他手上是一个大王,是单数里最大的一张牌,只要其他人手里没有炸弹(四个相同数连在一起),他是绝对能拿下这局的;但是……他移开视线,看向从另一角也是后背对着自己的老姜手上,连续的四个3,琥珀与黑的瞳孔共同映出其花白鬓角滑下的汗水,静默。

    果然。

    下一秒,拿着仅剩的四张牌的老姜流了汗,回头看了他一眼,对上他“才被教清楚了打牌规则的新人,为前辈将要翻盘感到新奇和高兴”的诚挚眼神,露出了一个若不注意到其中抽动,还真算平和的笑;再回过头时,隔了好几秒,才用自己手里的牌将老姚先前的牌压了下去,对着老姚吃惊的语气,脸上的笑也还是僵着,但再细看时,到底还是多了几分松弛,没有最早时候那种全然的紧绷了:大概是觉得,牌局已经进行了十多分钟,陈禾没有作什么妖,老姚也好好待在屋子里,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陈禾坐在他斜背后,看到他和其他几个人洗着牌,都在热气中,差不多松散了下来的肩膀和坐姿,再看到一旁方被“欺骗”了一把,明显对什么都一无所知、正在嘟嘟囔囔要赢回来的老姚,耳朵里戴着大约有五六分钟都没一丝声响了的耳返,回头看了眼窗户外,像是正常、又像是不正常的极致空荡,知道机会来了——

    “姚哥。”他站起来,对抬头看来的老姚和立即重新绷紧了的老姜他们都笑,顶不好意思:“中午水喝多了,我想去上个厕所。你们这边厕所在哪会儿呢?”

    老姚下意识扬手给他口头描述:“哦,厕所就在右手边最后那间屋,你直接一直走嘛,走到最后就是……”

    “右手边……”陈禾露出犹豫神色,挠头苦笑:“向哪面右手边哦?进还是出啊?”

    “诶这个……你看我手指的噻!”老姚给他指了个方向,“那边——就是离饭堂远那边——”

    “……哎呀我带他去!”原本看到两人举动,还在拿着牌有点愣的老王被老姜狂撞手臂,终于反应过来,忙起了身,对陈禾脸上笑着:“我刚好中午也吃多了,也要去一趟!走嘛小陈!我带你!”

    “好那谢了。”陈禾也笑了,目标达成——主动表示自己需要陪同,总比被动被一群人“陪同”来得要好些。

    剩下的就是……

    【你确定撂倒一个人没问题?】他对走过来的老王笑,侧出身,让只比自己矮了半个头、但体型要比两个自己还壮实的中年人过来,用心音问扒着自己脖子的西装胖墩,其实有点笑不出来。

    【……你可以对你自己没自信,但你得对你之前挨过的能量爆炸有自信。】西装娃娃抱着他的脖子,黑色眼睛看着老王身上,只看得见陈禾、而看不见自己的同类鼓大的眼睛,回头提醒他:【那可是可以把你直接弄炸的能量。】

    【……】

    陈禾想到上次自己在昏倒期间,连皮肉都爆裂开的感受,再对上走到身边的,也许是老实了一辈子的壮年人抬起头,对自己展示出的、比自己还要不自然上百倍的笑,顿了顿,点头,笑了回去。

    *

    “站到!”

    “你们再多走一步!我们这几十几百个人,就直接从楼上跳下去!”

    还未完工的工地上,高楼上方、棚顶之间、建材上面,戴着黄帽子的人密密麻麻地站满了每一个角落;最近的几个黄帽子站在离大门不远的,被篷布盖着的钢筋堆上,脸上遮着口罩,口罩的上半部分有灰,手里还拿着一把工兵铲,手握得很紧,有的都在抖;脚下的泥都很新,应该是才赶过来的。

    “……”宋城元和小刘他们抬头,没在远处那些黄帽子里找到拿喇叭的人,就更不知道究竟是哪个中午做工的人去报的消息了。

    三方里,只有被抓的姚平本人是完全傻着、懵着的,被反手铐着又被动跟着宋城元他们一起转过身的他一眼就认出了钢筋堆里的其中一个人,直接懵逼又诧异地叫出了对那个人的称呼:“——李叔?这是啷哏回事哦?你啷哏又在这儿哦?”

    “你们在这儿干啥子哦?”

    “……”被他叫出名字的人握着工兵铲,从人群里走了出来,不高也不胖的身形绷得紧紧的,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只是用一双沾着灰的眼睛看着宋城元他们,自口罩底下传出的声音带着沉闷的嗡响:“把娃儿放了——你们要抓,就把我们这些人全部抓起来。”

    “反正,就是我们都看到做的。我们也没有阻止。你们要抓,就把我们都抓起来好了。”

    他身后的其他人没说话,但都多多少少往前走了一小步,用行动表明了态度。

    宋城元押着姚平,听出来这不是先前大喊的人,可也没轻看这几个人——数百双眼睛都在从各个方向盯着这一小撮人的动向,以他们为标杆,决定自己的行为举动。

    而周围包括小刘的记录仪在内的所有警察也在看着他的言行决定自己的动作。于是他冷着表情,对着为首的李姓工人,语气冷厉:“‘放了他、抓你们’?你们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在做什么吗?!”

    “这件事我们查出来的主犯本来就只是他!是他利用异能恶意扰乱了工地治安和管理!你们这样说,就等于你们是同伙!是包庇、纵容违法!并且还妨碍执法、阻碍办公!我不知道你们在这儿来本来是干什么的,但只要是你们真的要妨碍公务,我们当然有权对你们进行逮捕!”

    “虽然现在异能法还不完善,但只要是干扰执法,都是要拘留的!任何刑事拘留都会在你们的档案上留下痕迹!你们确定,你们要为了这样一个恶意扰乱治安的人,毁了你们自己家人、自己孩子的前途吗?!”

    “……”最前面听得到他声音的人顿时都有了一瞬退缩,就在宋城元正准备再接再励时,最开始的那个声音却忽然再度传了过来,并带着尖细的愤怒:“他骗你们的!我们这么多人,他们关得过来才怪!最多是罚点钱教育两句!但要是他把娃儿带走了!娃儿才是绝对不会有书读的!”

    “这两天的雨,全都是人家娃儿帮的忙!不然我们这群人,这么大热的天,早就晒死了、回家穷死了也不晓得!做人,要讲良心!不能让他把娃儿带走!”

    “……”这绝对是有异能。所有警察听到这道响透了四周、却没有任何变化的原声,都确定了这一点;宋城元也是一样,他望了高楼一眼,自然还是没找出那声音的来源,看到建材上重又握紧了工兵铲、甚至握得更坚定了的一群黄帽子,心里火冒三丈,押紧了因猝不及防得知了连自己都没弄清的真相、一下懵住了的姚平,口上却更冷静了,朝着对面:“你们担心他被我们带走了以后就会没有书读?我说了,他只是扰乱治安管理,是违法,不是犯罪!”

    “违法只要改好了,就不会留档!更不会影响他的学习和工作!我们之所以选择在工地、而不是学校逮捕他,也是为了对他不造成影响!反而你们这样闹这么一出,要是真的引来人关注,才会害他倒霉!本来只是不大的事,也被你们闹大了!”

    “那你说!这种违法不会让他赔偿损失、不会让他赔十几二十万!”愤怒声反驳他:“你说!你们警察之后永远不会把这件事传出去!永远不会让他学校知道!他不会被起诉!不会让他家里面人晓得!你说!你有本事说啊!”

    “你们以为我们不晓得!你们口头上说‘事情不大’,那事情不大你们警察为啥子来?!你们今天把他带出去,就是想让他没得书读的!你们才是想害人、害他!”

    “你们敢说一句我说得不对吗?!”

    “我日你老汉儿你他妈……!”宋城元听得额角青筋跳动,要不是被手铐占着手,简直想要掏|枪;他仰头正想再骂回去,却突然感觉手中的触感发生了变化——

    “——不读就不读了!”浓绿色的芽从瘦弱男生的手腕处开始冒出,在众人警惕又惊诧的目光中,硬生生撑开了铁制的手铐,并且迅速冒遍了男生全身,“不读就不读了!”

    在宋城元想要伸出流血的手去按住男生让其不要挣脱再罪加一等却又被小刘等制止的动作中,只是一瞬间,浑身上下就布满了尖锐绿芽的瘦弱男生弓着背,握紧了拳,站在了一群警察的对面,被绿芽围着的眼睛里布着泪水,从牙缝里挤出:“这个破书!不读也罢!”

    “读了书也赚不到钱,养不了自己爹妈!二十多岁了!还要自己爹妈扛到大太阳来养自己!”不受控制的浓绿芽叶中,黑色眼睛里的眼泪滚出,眼眶冒着芽的口张合:“四十多度的太阳!上个街人都要晒死!还要顶到太阳去做活路!一点休息都没有!不停地做不停地做!灰把眼睛伤了,不敢去擦!吃药吃了四五个月,还要做!热到都中暑两三次了,还要做!连医院都不敢去!还不敢给我说!”

    “一个工程跑完了,从来不敢休息,生害怕下一个工程被人接走了,自己找不到活路,养不起一家人!结果呢,一年跑十七八个工程,有三四个收到全款都是好的!”

    “家里面一年到头从来只有过年见得到,啤酒肚过劳肥呼吸管道一身的病,一天调养都没得!”

    “我读这个书有啥子用?!”

    陈禾带着老姚过来的时候,就见到那个满身绿芽的瘦弱背影佝偻着,指着自己被绿芽包围的躯干中央,哭腔嘶哑:

    “我读这个书,是在吃我爸的命啊!”

    第69章

    “我读这个书,是在吃我爸的命啊!”

    瘦弱的身影背朝着陈禾和老姚,声音带颤:“我读了十几年的书,就吃了他十几年的命……可这个书有什么用?”

    端着记录仪的小刘弱弱张口:“但你是重本重点专业,是个大学生,将来书读出来就可以……”

    “我是大学生,可我也是农民工的儿子!”瘦弱的身影发着抖,手指着自己的躯干中央,“‘将来’?!将来是多远的将来?”

    “将来就可以帮我减少我家人的病痛、帮我减轻我家里的负担、帮我在看到那一张又一张的病历单的时候,缓解我的任何焦虑吗?!——你知道当你在人生刚刚20岁的时候,就听到医生打电话来说,‘你爸因为中暑在重症室’的感觉吗?”

    “你知道半夜赶到重症室,一个已经20岁的成年人在交医药费的时候,还需要向一个比自己年龄更小的孩子伸手借钱的感觉吗?”

    “你知道你才20岁,就在病房外面听到自己还活得好好的爸妈在商量,要怎么死得更‘经济’、死得让自己的子女更没有后顾之忧、能更好地生活的感觉吗?!”

    “我今年二十岁,我读了书,把时间全部都投到一个连我自己都还不知道的‘将来’上面;而我的父母,却在为我的这个‘将来’,卖血、卖命。”

    “就算我‘将来’真的读出来了,出人头地了,但假如他们此时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将来’,能帮我买回他们的时间吗?”

    “如果我不读书,”浓绿的背影颤抖着,身上的芽衣蔓延,“我不会遇到这些事、遇到这些东西,也不会把家里人的平安寄希望在一棵自己也不知道那算什么的树上……”

    “我宁愿我二十岁,能自己挣钱,能让爸妈什么也不担心,让他们不用这么辛苦。”

    “更不用顶着这样的大太阳,还要辛苦地给我挣钱!”

    “……我根本不需要那么多钱。”

    “……”陈禾看着那些刺破了血肉和衣物,已然要将那背影整个覆盖起来的浓绿色芽衣,转过头,就见身旁矮胖的中年人早已抿紧了嘴,手上卷着的褐色书页异能物密集的眼里满是水雾;而背后紧跟过来的原来一路阻拦过他、对他恼怒非常的老姜、老王等人,也均是紧抿起了嘴,年纪小的大友甚至抬手假装抹汗地抹了一把泪;更后面的建材上、高楼上,都是静悄悄的,拿着工兵铲的黄帽子都是沉默的,身体还是紧绷的,手是稳的,但没有一人说话,连之前那声音都没有了。

    “我根本不需要那么钱……”瘦弱的浓绿身影抬起手,抹掉了可能是落到了脸边的泪,传到背后的声音哽咽:“我不娶媳妇也可以,不成家也无所谓,我只想要他们健康……”

    “……”握着流血手掌的宋城元隔着他,遥遥对上了陈禾的视线,在得到了他的点头回应后,目光在没话音的老姚身上扫了一圈,最后,对显然是情绪崩溃、陷入了异能暴动的姚平开了口,轻声:“你既然这么想,为什么不直接回头看一看、亲口对他说呢?”

    “……”瘦弱的背影僵住,过了好几秒,才缓缓转过了头——

    那是一张已经快完全被浓绿的芽叶遮完了的脸,密密麻麻的绿芽扎满了那张面孔;不熟的人再怎么仔细看,都看不出五官在哪。陈禾看到,那些芽都长在他的肉里,芽越长长、长茂盛,周围的空气也越变得莫名稀薄……那些芽在吸收外界的力量。

    “……”没有经历过异能暴动,也不理解这一幕代表着什么的老姚看到这张脸,只是紧抿着嘴唇,用力抹了一把眼睛,谢绝了陈禾他们的拉扯,说了一句“我的儿子我晓得”,在不管是警察、还是工人这边都带着紧张的目光中,走到了浓绿芽人的身前——在中年人抬手的刹那,那想要尖利的芽叶违背本能地硬是停住了不断生长的趋势,露出了自己的叶片,而非芽尖。

    那只还带着裂口和水泥灰的手最终还是落在了瘦弱的绿芽人铺满了软和叶片的肩膀上,中年人的声音粗嘎中夹着沙:“我晓得了。”

    “你放心。”矮胖的中年人伫在比自己高了大半个头的瘦弱绿芽人身边,仰着头,两双颜色一致的双眼对望:“你老汉儿(爸)做了这么多年,还是有点存款的。”

    “莫怕。老汉儿把存的钱给他们,十几万二十几万我们家还是拿得出来的。就是你和老汉儿还要再苦点时间而已。”

    “没关系的。”

    “不要怕。”

    “你老汉儿挣钱,不就是为了填你像今天这样的事吗?不怕。”

    “我晓得的。”

    “……”生长茂密的、浓绿的芽骤然收缩,破碎的、扎满了孔洞的衣物露出,瘦弱的、细杆般的男生终于重回了人眼之中,站在比自己矮了一大截的父亲面前,嚎啕大哭。

    “……警察大哥。”安抚住年轻的儿子,老姚转过身,再次抬起了那只布着裂口的手,大概是擦了一把先前一路跑出来的汗,然后又放下,面对着比自己高了两个头的宋城元,日常佝着的背绷得紧而直,紧成一线的声音不卑不亢:“我儿子犯的啥子事,我跟他一起过去。虽然说他成年了,但是他之后总是要一个人保出来的,对吧?”

    “不用听其他人的,我们跟你们一起走就是了。”

    “人犯了错,就是该怎么样就怎么样的。”

    “……”宋城元俯视着他,认出了这张胖脸就是这两天躲自己的其中一张面孔之一,看着对方努力打直的肩膀,又看了一眼他背后,同样不由自主绷直了脊背的陈禾和那些满天满地的黄帽子,最后,身体站直着,带着帽子上的徽章,点了头:“可以。”

    “走吧。”

    第70章

    “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