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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官之后 第44节

    “陛下真是既英明又神武。”

    说真的,小皇帝对于杨党这个追封他亲爹为帝的想法,是很喜欢的。在父母的影响下,他知道杨党不是什么好东西,可他也很难不去想怪不得先帝会任用杨尽忠这等小人,当杨老头想要巴结一个人的时候,那真是非常能豁得出去,而被他讨好的人也确实能感到一种极致的舒服。

    至少在这件事上,小皇帝看不到对自己不利的地方。他的父王母妃如果能被追封为先帝先后,那他的阿弟作为皇帝的儿子,自然就可以按照古礼,即刻上位为王。

    就像当年他们的父王那样。景帝驾崩,先帝不放心自己的兄弟,哪怕是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也被他迫不及待一并赶去了封地。除了北疆王还能有点兵权,其他王爷在封地只有食邑,不能养兵,说白了就是衣食无忧的吉祥物。

    先帝甚至不想让诸王就藩,只想把他们像他的公主妹妹们一样圈养在京中,必须仰他鼻息而活。

    但当时因为有景帝的遗诏,又有群臣的极力反对,初登大宝、根基不稳的先帝,这才不得不遗憾作罢。不过,大概也是受到了登记之处这件事的影响,才让小心眼的先帝坚定了一定要养一个他指哪打哪儿的门下狗的决心,杨尽忠就这样脱颖而出。

    先帝在死前也终于如愿,成功削藩,并强制要求自己下一任的皇帝必须把王爷们都留在京城,无故不得外出。

    小皇帝对此无可无不可,他阿弟本就年幼,现在又喜欢上了在京中读书,最近每天都在太后的宫中闹着要去国子学外舍。留在宫中正好。等长大了,阿弟若还是想回北疆领兵,他又不可能不同意。他真的想不到这件事里能有什么坏处。

    连亭也深知小皇帝此时正在兴头上,他劝是劝不动的,无论他搬出怎么样的大道理都没有用。但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天上掉馅饼这样的好事吗?

    连亭决定暂时静观其变。

    也因此,忙碌了好长一段时间的连大人,终于再一次有了时间去外舍接儿子放学,正好看到打着来替连襟接犬子放学的名义、堂而皇之出现在外舍门口的廉大人。

    他胖乎乎的脸上至今还留着早朝时的乌眼青,有些不怎么好意思见人,遮遮掩掩的等在马车上。可当外舍的大门一开,他还是撩开帘子,眼也不眨一下的张望了过去。只为能看一眼拿着小书袋从里面出来的絮果,就像他梦里曾无数次想象的那样。

    恍惚间,小小的少年郎,已经三五成群的和他们好朋友们一起跨过了国子学红色的门栏。不知道是哪个小郎君说了什么,所有人都一起哈哈大笑了起来,眼里有光,满是肆意。

    无忧无虑的小郎君们挥手道别,朝着自家的马车各自而去。

    絮果也看到了自己的阿爹,他一下子就变得更加高兴了,他眼里再容不下任何人的朝着阿爹飞扑而去,迫不及待地分享起了自己快乐的一天。

    “阿爹,阿爹,你知道吗?我们今天外舍跑进来一只小狗哦,姜黄色的,但脑袋上有一个小黑点,犬子说应该叫它大将军,因为它头上的那个黑点和将军盔上的菱星很像。可小叶子说全天下的野狗都叫嘬嘬嘬。然后呢,他一叫,嘬嘬嘬就真的过来啦!”

    小孩子的眼中满是不可思议,虽然这对于大人来说是再寻常不过的小事,但连亭听的还是那样耐心。不仅会像个合格的捧哏说着“是嘛”、“这样啊”,还会搭配不同的生动表情。

    任谁都瞧得出来,连大人有多么喜欢他的儿子。

    廉深也顺利接到了犬子,没有任何拖泥带水地就强迫自己放下了车帘,就仿佛隔壁的声音对他毫无意义,他只低头对犬子说:“你阿爹要出城几日,祖父又无法辅导你做功课,这些天就先住在姨父家吧,好不好?”

    “好!”犬子对他爹也是越来越没有感情了。小时候还会因为阿爹又忘了与自己的约定而难过到嚎啕大哭,但现在他却已经能自然而然的接受这件事,再看不到一点悲伤。

    廉深回府后,在他不允许任何外人进入的书房桌子上,就悄然出现了一张信纸。

    上面没有开头也没有结尾,只有寥寥数语的内容:孩子一切都好,他今天还提起了你,问我为什么你的脸上会有一个黑青,希望你能照顾好自己。

    昨天闻大娘子在回去之后,就简单地把如今的局势都告诉了絮果,她没有讲得太深太复杂,只是让絮果明白了为了廉大人的安全,明面上他不能和廉大人有太多的往来。哪怕他真的很想很想他,也要偷偷地进行。不然有可能会给廉大人带去危险。

    絮果点点头,记住了翠花姐姐说的每一个字,今天也做得很好,就仿佛廉大人真的只是自己好友的一个寻常长辈。

    但是在只剩下自己和阿爹后,他还是会担心的问,他的好朋友廉大人为什么看上去像是被人打了?

    “他打别人更多。”连亭这样安慰儿子,“没有人能欺负他,就像没有人能欺负阿爹。”

    絮果这才稍稍放下了一些心。

    连大人在马车上就写了信,设法送入了廉深的书房,他觉得还是应该让廉深知道絮果的关心。他难得为谁如此设身处地的着想。

    但有些感情确实是没办法割舍的,连亭本以为自己会觉得廉深很有威胁,视他如洪水猛兽,可在他们还没有开口让絮果做出选择时,絮果就已经坚定不移的选择了他,他真的很难再产生太多没必要的担心。他甚至想到了这个大费周章的折中办法,他会不定期地把絮果的近况告诉廉深,也会把廉深的事情转告絮果。

    廉大人一边面无表情的烧了信,以防留下证据,一边又忍不住在脑海里反复回想絮万千说的,理智是对的,但有感情的感觉更爽啊。

    人活百年,总不能一直压抑隐忍。

    知道自己的儿子关心着自己,哪怕只是匆匆一瞥间,都能注意到他的受伤……这感觉真的很好。不是那种过于浓烈炙热的极端情绪,就是很舒服,好像一缕清风,只轻轻地一下,便吹散了眼角全部的疼痛。

    而除了廉大人今日早朝时的英勇身姿外,连亭还为儿子带来了一个好消息:他的好朋友闻兰因差不多能回外舍上学啦。

    如今的朝堂上,大家的关注焦点再一次从北疆回到了皇位,闻兰因没有那么重要了,也就不用再把他拘在慈宁宫。连亭估摸着,再过几天,小皇帝肯定就会放人了。

    事实上,闻兰因第二天就来上学了。小皇帝根本经不起弟弟的闹腾。

    闻兰因攒了一肚子的话想和絮果说,连太后给他从猫狗房抱了一只小猫,粉嫩嫩的猫爪会接连开花这种小事,他都牢牢记在了心里。可惜,他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就先听到了絮果在课堂上又得到了念习作的荣誉。只不过这份荣誉里还有犬子一份。

    絮果写了一篇与朋友有关的习作,那个朋友却不是他。

    小世子天崩地裂。

    作者有话说:

    *笏(hu)板:就是电视剧里常演的,大臣上朝时拿的那个板板。以防有亲亲好奇这个字怎么念,又懒得查,我直接作话里注个音。

    第53章 认错爹的第五十三天:

    如果说闻兰因发现絮果的习作里没有他,他还能依靠自身不服输的强大性格堪堪稳定住情绪,那叶之初无意的一句“咦,你是谁啊”,就彻底让世子殿下破了防。

    在杨太后精心的填鸭式喂养下,闻世子最近的体重……

    有了那么一点点不太明显的变化。

    至少照顾世子爷的宫人内监们是这样睁着眼睛说瞎话的,他们就像提前进行了什么口供特训一样,不管闻兰因什么时候问、怎么问,都始终只会得到统一又单调的回答:“奴婢私心瞧着,您还像过去一样”。

    但小孩子就是这么一种像气球一样的生物,迎风就长,不管是身高还是体重,十几天不见他就是另外一个自己了。闻兰因最近又有那么一点点偷懒,疏于武艺,其后果可想而知。

    唯一敢和闻兰因说实话的小皇帝,昨天去见弟弟时也是惊讶的合不拢嘴。当然,作为一个好哥哥,小皇帝是不会主动戳破这层窗户纸的,只是在吃晚膳时,忍不住屡屡看向弟弟。

    小皇帝最近很忙,忙着和朝臣斗法,忙着学习帝王心术,忙着快点长大。虽然也会来慈宁宫,但大多数时候不是在和后进生杨太后一起听连伴伴分析朝堂局势,就是领悟各种博弈间的厚黑学,很少能分出心神关注其他,好比弟弟日益圆润的下巴。

    当然啦,小皇帝必须得客观的说一句,哪怕他没有亲哥眼,他弟的圆也是很好看的那种圆,确实和过去一样好看。

    只不过他的好看被稍稍放大了一点。

    闻兰因的底子是真的好,小皇帝过去都有些嫉妒,同样是爹娘的孩子,也都是或多或少像了爹娘一些,为什么偏偏他像的都是爹娘比较普通的地方,而弟弟却随机排列出了一张朗目疏眉的仙童面容?连爹娘都时常感慨,原来自己努努力,竟也可能长得这般标致。

    用老话讲就是世子爷净挑了好地方长,而小皇帝……他并不难看,就是和弟弟站在一起时会显得比较普通。

    小皇帝没变得愤世嫉俗,也是因为他们全家和弟弟站在一起都会显得很普通。

    后来父母战死,小皇帝就更顾不上因为外貌这点小事和弟弟嘴酸了,他只想当个长兄为父的好哥哥。现在好哥哥就一脸骄傲地觉得,他阿弟竟然连胖了都这么好看!真不愧是他的阿弟!

    杨太后也是一脸炫耀:“哀家养得很棒吧!”

    真不是她说,小时候村里的小娘子们帮着家里养鸡养鸭,就属她养得最好,不管爹娘何时去卖钱,同样的家禽,总是它家能多卖些铜板。

    杨太后颇为自得,一时嘴快,就让闻兰因知道了“残酷”的真相。他再没办法自欺欺人,为了自己的体重,担心了一晚上絮果的反应。

    结果……

    第二天一个照面,就被叶之初问了句直击心灵的“你是谁”。

    在这里,絮果必须得为自己的朋友说一句,真不是兰哥儿胖到让小叶子认不出来了,而是小叶子有点脸盲,这位诗文很好的小学霸有个不大不小的毛病,就是总记不住别人长什么样。一直生活在一起的朋友还好,一旦分开许久再见,他就会有点蒙。

    真的只是有一点没认出来。闻兰因一开口,叶之初就知道他是谁了。闻世子的声音很有特色,是那种哪怕寻常的问候都会自带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非常有记忆点。

    但闻兰因的心却已经碎成了八瓣儿,根本听不进去任何解释。

    哪怕是絮果后来跟着追出来,他都有些恍惚。只还记得这是絮果,他不能对他的好朋友发脾气,但在回答时多少还是有些心不在焉。他全部的注意力都用在了思考另外一件事上——该如何迅速掉秤。

    如果说闻兰因已经是少见的好看,那絮果就是未来的大美人预定了。闻兰因不能接受自己和絮果站在一起显得不相称。

    而絮果哪怕思维再跳跃,也不可能猜到好友的海底针,因为他根本没意识到兰哥儿胖了。在一路把闻兰因送回苍穹斋,嘴皮子都快磨破了,也没能把人哄好后,絮果就忍不住先进行了一番反省,思来想去还是习作的锅。

    他在吃午膳时,把这件事说给了纪老爷子听。

    纪老爷子不管朝事有多忙,也依旧保持了三不五时来外舍膳堂吃饭的习惯。尤其是中午的这一顿,每次吃完总会让他一扫在朝堂上的疲惫。他很难解释这种感觉,大概和小朋友玩在一起,他也不自觉变成了小孩吧。而小孩子最大的特色就是情绪起伏极大,很容易便会重新快乐起来。

    今天是絮果难得不快乐的时候,纪老爷子都觉得不可思议,他一直以为犬子或者小叶子才是絮果最好的朋友,没想到闻兰因的影响会这么大。

    小朋友的友谊真是个谜。

    “你知道怎么才能让兰哥儿不要生我的气吗?”絮果在遇到问题后的反应,永远是先积极解决。而纪老爷子就是他的军师,“我也给他写一篇习作?”

    “我觉得不妥,谁会稀罕自己和别人一样?”纪军师摇摇头,很认真地给出参详,“让我想想一般我和师弟吵了架,他都是怎么找我和好的。”

    “师弟?”絮果一愣。

    “对啊,他叫陆春山,胡子总是修整的特别好看。你下次见到他,可以报我的名,肯定好使。”纪老爷子最近就在和他的师弟闹别扭,两个老爷子加起来都快超过一百五了,可依旧会进行一些幼稚的吵架。

    好比为了朝堂之事。陆阁老倒也不是希望师兄能百分百站自己这边,只是想要他能借着自己当老师的影响力,去好好说说他的关门弟子廉深,不能再这样为虎作伥。

    但纪老爷子却觉得廉深早已经出师,要怎么选择那都是廉深自己的事。

    絮果听得很入神,当然,主要也是因为他没想到这个故事里竟然还涉及到了他的好朋友廉大人:“所以,真的是廉大人在帮坏人做事吗?”

    纪关山长叹一口气,说真的,他也越来越看不明白自己的这个小弟子了。

    ***

    此时此刻的杨党正在杨府开小会。

    在座都是杨首辅心腹中的心腹,这个核心的小圈子也不是第一次邀请廉深出席了,却还是第一次真正准备接纳他为他们的一员。

    能坐这里的,不是尚书就是阁臣,要么就是暂时未能入京的封疆大吏,理论上来说,才晋升为三品大理寺卿没半年的廉深真的不算什么。

    当然,那只是理论,受不受重视还是要看核心人物杨首辅的态度。

    他如今就正在一边捋着花白的胡须,一边对廉深进行夸赞:“你的主意真不错。”

    之前杨尽忠交代手下赵尚书去处理宫女案,赵尚书解决不了又把麻烦转嫁给了廉深,廉深虽然当时谎称夫人病了而躲过一劫,却不能时时刻刻不接茬,最终还是背上了这口大锅。可他又怎么可能从东厂手上把人抢过来呢?

    廉深为此只能另辟蹊径,直接给杨尽忠献上一计。

    他劝说杨尽忠相信,皇帝到底认不认先帝,看上去只是继嗣还是继统之争,是对北疆兵权的控制,但实际上最重要的还是如今朝堂势力的重新洗牌,他们要在新帝朝的一开始就让所有人明白,这天下终究还是杨党的天下,而不是所谓的清流派能与杨党有一争之力。

    至于兵权,北疆王世子就是个不到七岁的小孩,现在真给了他,他又能顶什么用?说句大不敬的,如今龙椅上的陛下,他真的说了算吗?以后有的是机会再筹谋兵权。

    总之,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让朝野上下明白,谁才是真正的老大。如果顺便能哄得小皇帝的好感,岂不是更好?有了小皇帝的倾向,那个小小的宫女案算什么啊?说不定还能把这个锅扣给清流,让陛下与那些不知变通的老匹夫彻底划清界限。

    杨尽忠让人顺势而为,结果果然成了。

    他的老妻本就时常在他的耳边念叨自己的侄女如何如何可怜,像她一样始终没办法怀孕,侄女婿又是如何不离不弃、伉俪情深,让他多加照拂一下这两口子。如今又有了这样好用的计策,他看廉深真是越看越顺眼。

    其他大人察言观色,立刻狗腿附和:“是呀,是呀,廉大人虽然年轻,却实在是英武。”

    昨天廉深在朝堂上的英姿,深深的印刻在了不少人的心中。只能说胖是真的占优势啊,至少打架的时候别人想推都推不动他,而他却可以一个当俩。毕竟吨位放在这里,一个泰山压顶下去,谁受得了哦?

    廉深适时摆出脸上的乌眼青卖惨,还要摆出一副“这都不是事”的谦虚。

    至于之前给廉深甩锅的赵尚书,杨首辅冷眼扫过,只觉得他干啥啥不行,上次梁有翼的事就被他搞砸了,这回又是廉深出的主意。他能干什么?大概也就是打打下手吧,好比已经变得不再重要的宫女案:“去想办法扣给清流一派,别动陛下的逆鳞。”

    它最终像个回旋镖一样,再次神奇的精准扎到了赵尚书的身上。

    赵尚书欲哭无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