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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官之后 第28节

    用絮果他娘的话来说就是勤工俭学。

    官学里也不都是有钱人家的后代,况且也不是所有官员都很有钱。除了膳堂掌馔外,还有不少职位都是国子监里成年的监生在兼职,既能解囊中羞涩,又能提前锻炼管理能力。

    但对于庖掌馔来说,这回属实是锻炼的有点过了。

    他今天连国子监都没去,在和直讲夫子言明难处请了假后,一早就跑来了外舍想要找到解决之道。结果,如何平衡四斋新生的办法还没想到呢,就又接到了一个上面派下来的“噩耗”,说今后有可能要来个长期的“插斋生”,只中午和晚上吃饭出现。今天还有个短期来参观的,一共两人。

    其中一位还指明了要和新生一起吃饭。

    ……老天爷如果想他死,大可以直说,没必要如此拐弯抹角的耗死他。

    不过最后还是让这位颇为有想法的庖掌馔,给想到了解决办法。

    絮果等人一下课,便迫不及待的排队进入了膳堂,然后,就在奇怪的正方形就餐位面前齐齐震惊。

    山花斋五人一排,分了六排,居于北方;而在他们的左手边,也就是正东的方向就是海树斋,对面的南面是赤日斋,转过一圈的正西,也就是山花斋的右手边就变成了苍穹斋,两全其美,所有人都开心。中间还整的像一口天井似的,点缀了不少花花草草。

    庖掌馔美名其曰,这样坐在一起,是为了增进同一届新生的感情,还能顺便欣赏绿意盎然的初春之景。

    不苦看了都得夸一声人才。

    闻兰因首先占据了离山花斋最近的第一排位置,并招呼絮果也坐了过去,絮果就像拖了一串小粽子似的,又拉来了犬子和小叶子。

    不过,闻世子的开心并没有保持多一会儿,因为不苦大师也到点来了。

    他还是那一身随性的道袍,略显凌乱又透出一股洒脱气质的发型,手里还盘了个串,显得整个人还真有那么两分超然物外之意。

    只不过这位出家人,一屁股就坐在了絮果和闻兰因的中间。

    这也是庖掌馔的小巧思了,他搞不清楚插斋来吃饭的贵人是谁家的亲戚,到底想和哪家的小郎君挨着。索性就这样每斋都留出了足够的空间,他想挨着哪斋的谁坐都可以。大不了就是让小郎君们稍稍调整一下座位。

    不苦一就位,庖掌馔提前安排的斋仆就很有眼力见的上前,给他摆好了桌面与餐具。而去陪着山长及今天另外一位重量级贵客进来的庖掌馔,看到这一幕却差点不能呼吸了。

    四个斋,整整一百二十个小郎君,到底是怎么样特殊的缘分,才能让这位公主子选在暴风眼的中间?

    哦,不对,他俩都是宗亲,还是正儿八经的表兄弟来着,不苦大师来看闻世子的概率是很高的。但昨天差点闹起来的可不就是这位北疆王世子吗?他最大的雷点之一就是如果不能挨着山花斋的连小郎,那他就要作妖。

    您想挨着孩子,也不能这么挨啊。您自己家孩子什么脾气,您还不知道吗?

    庖掌馔简直崩溃。

    闻兰因眯眼,他一开始都没认出不苦是谁,虽然在过年的家宴上见过,但谁让他有眼疾呢?他当时就没怎么记住贤安姑母的儿子长什么模样,如今更是连不苦的样子都没看清。只很不客气的命令道:“你谁啊?坐后面去!”

    不苦刚在司业堂叔那里刚受完气,如今正愁没处找茬,长辈他是怼不了,但闻兰因这么一个小辈,他总不可能还要让着吧?“我是谁?我是你哥!我就要坐这儿,不服憋着。”

    闻兰因:“!”世子爷一路从北疆横行霸道到雍畿,平生还是第一次遇到敢这么不把他放在眼里的人。

    两人正欲再吵,却已是没有机会了,因为纪老爷子终于因为他们不懈努力的争吵,而发现了这块风水宝地。造型座次实在奇葩,又热闹的格外突出。本来纪老爷子是没想着真的要和小郎君们挨在一起坐的,山长等学官也会在膳堂吃饭。

    但看到不苦在幼稚的和一个小孩子计较,他就……

    为什么不能是我呢?

    不苦:“???”

    纪老爷子一把年纪了,偶尔也有那么一两点幼稚的小毛病,在官场上他可以克制,生活里就比较放飞自我了。好比争强好胜,他总下意识的就觉得大家都在抢的,那一定是好的。好比房子,也好比座位。

    于是,絮果小朋友几息之间就连换了三个同桌,快的好似龙卷风,他根本来不及反应。

    闻兰因看着“尊老爱幼”不得不靠后的不苦大师,直接就把幸灾乐祸写在了脸上。然后,就被旁边新来的老头慈祥的笑着问:“多年没见,没想到殿下都长这么大了。”

    闻兰因一脸懵逼:“我们认识吗?”

    “怎么不认识?老夫当年也曾前往北疆督军,有幸得北疆王邀请过府一叙。”纪老爷子和北疆王之间其实没什么太深的交情,只能说是互相欣赏,“不过,您说的也对,我认识您,您却未必认识我。毕竟我当时去的时候,您还在牙牙学语,牙齿小米粒一般,没有几颗,一笑就流口水,流了满襁褓。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抱您。”

    闻兰因:“!!!”打住!你不许再说了!本世子才不会流口水呢!绝对不会!

    遇到小时候抱过你的长辈,就要做好被掀翻黑历史的准备。这回轮到不苦大师在后面一点面子不给的哈哈大笑,笑话小朋友什么的,最有趣了。

    纪老爷子可以对已逝的老妻发誓,他真不是一个在餐前多么喜欢说话的人,但不知道为何今天就是谈性大发,整个人都没空去思考太多,就转而又说起了不苦在襁褓里时还曾尿在他身上的童年“趣”事。

    ……这个真的可以不说的。不苦大师本来还在肆意嘎嘎,突然就像是被捏住嘴的鸭子,连眼神里都透出了一股子生无可恋。

    也就在这个时候,永远都不怎么怕生,总爱主动和别人交朋友的絮果小朋友挺身而出:“爷爷,你也是新生吗?”

    只有学生才会坐在这边,夫子们都是坐在面朝南向、有孔夫子画像的那边。

    老爷爷是山长带进来的,如果是朋友,肯定就和山长坐在一起了。但是他们没有,也就是说不是山长的朋友。

    在经过脑内一番严丝合缝的推理过后,絮果对于这个坐在他们中间的老爷子,就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这是插班生!他以前在江左的时候总听人说什么二十少状元、八十老童生,大概就是老爷爷这样的吧?胡子都白了。

    纪老爷子看着来搭话的小朋友,玉雪可爱、珠圆玉润的,只觉得有意思极了,顺着絮果的话就说:“如果我说是,你待如何?”

    “那我们就是同窗啦,你有什么不知道的都可以问我哦。我叫絮哥儿。”絮果不仅是个爱热闹的小朋友,也是个非常乐于助人的小朋友。不管在哪里和谁都能聊起来,并热情的做了自我介绍。

    纪老爷子还真的有需要问絮果的地方,是一点架子都没有:“那这位絮贤弟,你可知道净手之地在哪里?”

    这话一出口,絮果的眼睛亮的能放光,终于有一位同道中人了。要说他来国子学外舍上学,最不适应的地方在哪里,就莫过于是洗手了。作为一个爱干净又从小被阿娘这么教育长大的小朋友,絮果真的是不管干什么都想先洗洗手,可国子学外舍好像并不是如此。

    不是说大家不讲究干净,而是他没有办法像在家里那样,随时随地都能去洗手。吃饭更是如此,只要没人监督,小朋友其实还挺爱偷懒的,家里再有钱的崽也一样。

    但絮果真的不行。

    除了闻兰因和小叶子,这还是絮果遇到的第三个会主动要求饭前先洗手的同窗呢,絮果快开心死了。他赶忙和老爷子分享了他的神器——包在油纸里已经轻轻沾过水的手帕。这都是上午锦书提前就给絮果准备好的,还准备了好多,方便他能在饭前擦手,饭后也继续擦手。

    “我们不能随便离开座位,一会儿监丞那边要派人来点闸的。”

    点闸就和朝廷点卯一样,说白了就是检查人数。坐定后就最好不要乱走,不然会连累自己所在的学斋被扣分。虽然絮果目前还不知道这些分有什么用,但他也不想成为那个给山花斋抹黑的人。

    纪老爷子连连点头,真是活到老学到老,没想到外舍里是这样的。

    “你以前没上过学吗?”絮果诧异的问。

    “只在书院里念过。”纪老爷子还真的没上过官学。不得不说,以前他还是挺以武陵书院为傲的,当然现在也是,不过他也得承认,官学新政搞出来的这些外舍也有它存在的道理。至少他就没见过他儿子小时候这么守规矩,哪怕他觉得他儿子已经是难得懂事的孩子。

    絮果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大方的分给了新同学一条绣着狐獴的湿帕,让他赶紧擦手。山长等人已经到了,马上就要开饭了。

    纪老爷子被小朋友带动的都不由紧张了起来,紧张的跟着絮果一起净手,紧张的一起唱……净手歌。

    哪怕是用帕子,絮果小朋友也在尽力遵守着严苛的科学七步洗手法。

    “掌心对掌心,手心压手背……”

    纪老爷子是真的越听越有趣,不知不觉就学会了。而刚刚没由来的紧绷,也让他有了如今张弛有度的触底放松,仿佛整个世界都变得简单了起来,他人生最大的烦恼不过是斋仆端上来的饭里有他不喜欢吃的青菜。

    而当他真的闭眼一口气吃完了盘中的所有菜叶后,还能听到隔壁的絮贤弟一脸夸张的赞美:“哇哦,你真的好棒啊,都不挑食的!”

    就好像他的不挑食真的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

    纪老爷子坐在原地有些恍然,他已经有多久没有听过别人这样无底线、无原则的偏爱赞美了呢?好像自从母亲、老妻相继亡故之后,家里就只剩下了死一般的沉寂。

    午后的阳光恰在此时从膳堂的门口倾斜着铺洒而来,好像重新温暖了他的整个人生,也让他恨不能请絮贤弟的夸奖继续展开说说。

    第36章 认错爹的第三十六天:

    纪老爷子也没想到,自己老了老了,竟然交了一个不到七岁的忘年交。

    在吃了一顿前所未有的饱腹之食后,纪老爷子就心情愉悦地溜达回了家,他觉得这是侄孙不苦之前所没说的又一优点,当然也有可能是不苦根本没考虑过这方面——饭后百步走,能活九十九。

    纪老爷子在老妻的灵位前,很是念叨了一番自己的全新际遇。

    等说完了他才意识到,他以前不就是这样吗?不管在朝中遇到了什么事,总会回家兴致勃勃地与妻子分享。从年轻时的今天遇到了上峰的什么什么刁难,他以后一定要找机会赢回去;到壮年时的他在早朝上又辩赢了谁谁谁,瞧对方那输不起的脸色;以及……那一天,他理正衣冠,拜别母亲与妻子,执鞭闯入宫闱。

    过去的每一天都是苦恼的,也都是快乐的。虽然纪关山还是不太能确定到底要不要答应师弟重新起复,但至少他觉得雍畿也不是不能住。

    随后的几天,纪老爷子依旧每天都会去外舍的膳堂吃饭,也总会选择坐在絮果和闻兰因中间,四个人一起成为了一个神奇的饭搭子组合。

    是的,四个人。

    不苦大师虽然被老爷子占了絮果的家属名额,但是没有关系,在看到闻兰因后他就灵光乍现,这不还有个现成的亲戚吗?

    “你说气不气?”大师眉飞色舞地抢走了闻世子碟中最后一块的梅子花馔,他看起来颇为享受这种在亲情边缘来回拉扯的感觉,“你再讨厌我,我也能用你的家属名额。”

    闻兰因:“!!!”熊孩子忍无可忍,也就没有再忍,站起来就一头朝着不苦大师撞了过去。

    还别说,真有劲儿,疼得不苦大师龇牙咧嘴,但他依旧坚强地把甜而不腻的花馔都吃了进去,一口的梅花香气。

    纪老爷子在一边看得别提多可乐了,这种每天都能遇到不苦和世子战斗,又能听到絮贤弟发自肺腑的各种夸赞的日子,让纪老爷子忽然就有了奔头。

    但真正让纪关山找回当年入朝为官时的那种感觉的,还要数很快就有别有用心的人找上了门。对方发现了纪关山最近的动向,假借探望之名来上眼药,“一不小心”就点明了絮果的身份,然后开始几乎快成为明示的暗示——东厂的连亭在下很大的一盘棋啊。

    不得不说,对方说得其实也不算全无道理。

    朝野上下谁不知道连亭和不苦大师的关系好?那是顶着首辅的压力也要继续来往的好。怎么就这么巧,不苦来买房就说了可以去外舍膳堂吃饭,而纪关山在膳堂就遇到了连亭唯一的儿子。有没有一种可能这是一场阴谋呢?不算太高明地引君入瓮。

    纪老爷子对此只有六点想说:“……”

    他又不是个傻子,也是有自己的判断力的好吗?早在不苦找上门时,他就已经猜到了这大概是一场试探。甚至以不苦的脑子来说,他可能都不知道他在这里面扮演的到底是什么角色,只要撺掇的不苦心动来看房,后面的一切就都水到渠成了。

    到膳堂吃饭纯属跑偏发展。你要说这是有人刻意安排的,可能吗?可能啊。但概率大不大呢?纪老爷子表示,大概也就比他儿子死而复生的概率大那么一点点吧。

    絮果并不是全程都在关注纪关山的,事实上,除了一开始努力帮助新“同窗”适应膳堂外,后续他明显是更在意自己的朋友的。

    絮果当时的注意力几乎全在犬子身上,因为他发现犬子好像在偷偷节食。为了不让人看出来,犬子一直在不停地用勺子把食物碎成小块,然后再搭配偶尔为之的进食动作。但他其实只有咀嚼,没有下咽,最后几乎都会原封不动地吐到帕子上。

    司徒犬子每一次的动作幅度都很小,一般人在专注吃饭时是很难发现的。絮果也是无意中看到,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在经过反复观察后才确认。

    从那个时候起,絮果就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根本没空再顾得上纪老爷子。

    当然,纪老爷子也顺着絮果的视线看到了这一幕。纪关山本来还挺好奇絮果打算怎么处理的,结果等第二天再次见到那位黑胖黑胖的小朋友时,他已经重新恢复了活力,笑起来铿锵有力,讲话超大声,吃饭也是一勺接着一勺,就好像昨天的一切不过是一场幻觉。

    絮果也完全没有和纪老爷子分享自己到底做了什么的意思,因为这是犬子的秘密啊。

    他是不会和外人说的。

    好吧,絮果也有分享欲,很难做到完全保密,但他只会在晚上吃饭的时候和他阿爹说。他还特意让狐獴一家去花厅门口放哨,以免被不苦叔叔听到。

    “都是苍穹斋的杨小郎的错!”絮果为朋友同仇敌忾,气到挥拳头的那种。

    “杨乐怎么了?”连亭对儿子在外舍的同窗了若指掌,都不需要絮果说全名,他就差不多能猜到个大概。更不用说杨乐还有个当首辅的大爷爷,其实也算是一个挺有名的崽,是连亭的重点观察对象。

    这么说吧,厂公连絮果如果和杨乐发生不可挽回的冲突,他该怎么帮儿子销毁证据的预案都做好了。

    “之前我带犬子去苍穹斋找兰哥儿借书,杨小郎无缘无故嘲笑犬子胖,他真的好过分!”要不是犬子有仇当场就自己报了,絮果肯定是要上前和杨乐理论一番的。

    “那他可真过分啊。”连亭不着痕迹地往儿子碗里又添了些菜花。絮果虽然乖,但其实也是会挑食的,只不过他在这种圆桌吃饭时,总会做得很隐晦。连亭也是在照顾了儿子一段时间后才发现的,然后,他就开始了和儿子长期艰苦卓绝地斗智斗勇。

    絮果假装没看见眼前的蔬菜,连亭则假装无意中把适量的菜和肉混在一起夹到儿子的碗里。

    絮果小朋友有个不知道好坏的习惯——绝不会剩下自己碗里的饭菜。面对多出来的菜花,絮果真的是挣扎了良久,最后还是一咬牙一跺脚就把菜都给吃了。

    连亭在心里估算着儿子这顿饭的量,在适当的时候停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