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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官之后 第6节

    絮果觉得很公平,颇为严肃的点点头,郑重其事的朝着他的美人爹伸出了小拇指。

    连亭已经多少年没和人用过这么幼稚的契约方式了,但他还是正襟危坐,颇为庄重地用自己细长的小指勾起了儿子的,与他一字一顿地约定:“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礼成!

    热气腾腾的饭菜也在这个时候被端了上来,虽然是厨娘大半夜匆匆做的,却并没有有失水准,从灶上一直煨着的黄芪鸡汤,到肉质弹牙的光明虾炙,都是鲜香扑鼻,夜宵佳品。

    絮果像个小监工,坐在圆桌旁,认真陪着他阿爹吃饭。吃饭之前先喝汤,一口饭菜一口肉,营养均衡,细嚼慢咽。絮果这一看就是熟练工。

    在厂公吃饭的时候,絮监督的嘴也没闲着,叽里呱啦的开了口,关心的问阿爹今天上朝有没有累?有按时喝水吗?有交到好朋友吗?

    操心得不得了。

    连亭位高权重,从来都不缺拍他马屁关心他的人,但只有这一回,他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一种只在书中描绘时所见过的,何为暖流由心田流过四肢百骸,充斥了他的全身。原来在这个世界上,也会有人真心期待着他的出现,由衷希望他一天都能开心顺遂。

    但连亭觉得这样下去不行,他不能任由这种奇怪的事态再继续“恶化”,所以他主动借由舀汤的空档,开口打断了絮果的话题:“那我们絮哥儿今天一天都在家里做什么啊?”

    絮果也果然上当了,被轻松转移了注意,开始天马行空地回忆起自己的一天。

    “我今天可忙啦。”絮果小朋友是个很会自己给自己找乐的人。哪怕白天大人不在家,他不会觉得无聊,总能给自己安排得又忙碌又充实。在新住处就展开冒险,和小鸟、小鱼结交朋友,他甚至还趴在后院的草坪上,目睹了一朵大丽花从绽放到盛开的全过程。

    大丽花的种子播撒的地点不算好,卡在了假山石后的一个夹缝里,只有一半能沐浴到阳光。但它依旧很努力、很努力地开出了荼蘼的花,迎着风,花瓣微微摇曳,就像有阳光在它身上跳跃。

    絮果迫不及待地和阿爹分享着自己在生活里发现的每一个快乐,家里有九十九间房是快乐,嫩黄色的小鸟在枝头吟唱是快乐的,哪怕只是发现了一朵很好看的花也是快乐的。

    他叽叽喳喳的就像一只小麻雀,还会在说完后和阿爹互动:“那阿爹今天有遇到什么开心的事吗?”

    连亭没有回答,只是一口接一口地吃着碗里浸满了金黄鸡汤的米饭,想要堵住自己就要控制不住开口的嘴。我这一天最快乐的,就是遇到了你啊。

    那一日,他在树下与不苦对弈,言及自己总频繁做梦。

    梦到天空,梦到自己独自撑伞于旷野,只身面对天空的风暴与倾盆的大雨,虽偶尔会感觉有人在背后高声呼唤,但是当他真的回头时,等到的却只有目之所及的荒凉以及彻骨的冰寒。就像当年他被亲生的爹娘狠心送进皇宫,他其实不怕当太监,也不怕只身北上,他只是……不想成为注定要被抛下的那个。

    他始终只能孤身一人,踽踽独行。

    不想这一天,在又一个需要早醒上朝的清晨,再次做了这个不知道算不算噩梦的梦的连亭睁眼,最先看到的却是正趴在他床头的儿子,一脸惊喜,冲他荡起了两个小梨涡,发出了一声甜甜的:“呀。”

    作者有话说:

    瞎扯淡小剧场:

    厂公内心逐渐黑化:这怎么就不能是我儿子呢?

    ps:厂公也就是想想,还是会坚持帮絮果找爹的。

    *螟蛉子:干儿子的意思。

    第9章 认错爹的第九天:

    几天后,连亭休沐。

    大启十天为一旬,一旬休一天。

    但对于连亭这种极其喜欢工作的人来说,假期于他不过就是过眼云烟。他最近正徜徉在情报的海洋里不可自拔,因为他突然发现东城也是一片宝藏之地,藏满了很好打听的消息。因为能住在雍畿东城的,家里不只得有钱,还得至少有一位是朝廷要员或者宗亲勋贵。

    就不说这些大人们身边的妻儿、伴随左右的心腹,只说他们常年爱坐在大门口槐树下下象棋的爹,随随便便扯个闲天,就有可能代表了某些位置上的异动。

    好比某位言官一遇到大事就好激动,爱用吃猪耳朵来缓解情绪,只要听他老子哪天说今晚回家猪耳朵伴酒,第二天不能说十成十吧,却有九成九的可能在朝上听到这位言官义正词严地喷人,而且往往都是证据十足,能把对手参到死的那种。

    巷口一副象棋两个人下,却至少能围三十个老头当军师。

    他们谁的家里都不缺这一副象棋,但偏偏就是这么奇怪,这些人宁可扎堆站着看别人玩,也不愿意多带一副自己下场。大概玩的就是一个氛围感。

    以前连亭骑马偶尔路过,只觉得他们吵闹。

    如今……

    连亭看他们一个个就像是在看自己存在银庄里的钱,指不定哪天他们提供的小情报,就能成为朝堂上的关键。

    至少连亭如今就猜到了,杨党与清流派的争执快要收尾了,清流派的老爷子们最近火气都很大,把木质的棋子甩得啪啪响,无不透出败犬气息。反倒是杨党一系洋洋得意,不是炫耀今儿儿子给买了参,就是明儿孙子请了戏班。

    连亭对此只有一个想法,看来要让管家提前准备好礼物,以便随时恭喜廉深廉大人高升了。

    等看完已经成功打入老头棋友圈的下属送来的情报,连亭就……

    开始和儿子“战斗”了。

    是的,战斗。

    小朋友这种生物就是乖的时候像天使,捣乱的时候像前世来的讨债鬼。絮果也不例外,他大多数时候都是个小甜豆,但他毕竟只是个六岁的小朋友。

    虽然看不太出来,但初来乍到时,絮果还是很拘谨的,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天性里那份无拘无束的胆子大才逐渐占领了智商的高地。

    其实也不是什么过分举动,好比玩具玩到一半,就被其他东西吸引去了注意。

    问题是,玩具就被他留在了那里啊,一点都没想起来要拿走。也不知道小朋友的脑回路是怎么构造的,丢玩具的地方总是千奇百怪。好比连亭某日去衙署,眼睁睁地看着属下从他放情报的盒子里,拿出了一个五颜六色的鲁班锁。那一刻,所有人都很尴尬。

    今天休沐,属下们会来东城的宅子给连亭汇总情报。

    但是看看他现在的书房!

    大门口停着小木马,画缸里躺了只用手绢叠到一半的大兔子,最离谱的是书架上为什么会挂着一排奇形怪状的小风车啊?他家哪里来的风车?!

    肯定都是锦书她们惯的!

    絮果才来了多少天啊,他的玩具箱就快要放不下了!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絮果小朋友还不怕死地从门外探了出头,露出一个圆乎乎的小脑袋,开心和阿爹申请:“阿爹,我想玩双陆。”

    双陆是一种在大启很风靡的棋类游戏,规则非常简单,用絮果他娘的话来说就是,这不就是飞行棋吗?虽然絮果连飞行棋是个什么东西都不知道,但他突然回忆起来了,他就想要。

    正中老父亲连亭准备打击家中玩具日益泛滥的枪口。

    “你看我像不像双陆?!”连亭不知不觉就学会并熟练掌握了各类大人话术。什么小孩没有腰,我数三个数的。

    以及最可怕的一句,今天不把玩具收好,餔食没有小甜点。

    絮果:“!!!”

    小朋友猫眼一样透亮的眼睛里,满是“阿爹怎么能这么无理取闹”的惊恐,但絮果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开始收拾起了自己的玩具。

    在老家的时候,絮果其实也会自己收拾玩具,只是他不是那种会一直收拾的类型,而是和他阿娘一样的间歇性大扫除。有些时候能任由房间乱七八糟好些天,有些时候又会突然收拾得整整齐齐,不允许有任何一颗玻璃珠流落在外。

    絮果的玩具是真的多,他一边收拾一边苦恼回忆,这是阿爹买的,这是锦书做的,这也是阿爹买的,啊,这是阿爹的“朋友”破笔叔叔送的!等厂公的下属赶到时,絮果还在吭哧吭哧地拖着他的小木马,准备离开案发现场。

    “郎君。”几个下属齐齐停步,先和絮果打了声招呼。

    从连亭对絮果的态度有所不同后,这些下属对絮果的态度也是第一批发生改变的。絮果很有礼貌地和爸爸的“朋友们”一一打过招呼,然后就准备跑出去玩了。他听到外面卖糖墩儿的声音了。

    糖墩儿就是糖葫芦。

    小朋友摇头晃脑地想着,既然不能买双陆,那就买糖葫芦吧。

    连亭:“……”你今天不花我点钱就心难受是吧?虽然连亭很想这么说,但当他意识到自己这话特别像寻常巷陌那些老母亲的口吻时,还是赶忙住了嘴,痛快给了零花钱。只是在絮果真的要离开前,他还是没能控制住,一边蹲下身给儿子整了整乱了的领口,一边叮嘱,“最多只能去胡同口,少和隔壁来往。”

    连亭的隔壁住的就是那户落魄宗亲,宅子大到能跑马,却连仅剩下的一个老仆都快养不起。听说早年间那家老子好赌,儿子脑子缺根弦,什么香的臭的都敢往家里带,不知道被人骗了多少回,终是把祖宗留的那点家底子都给糟蹋了个干净。

    若不是东城区住的都是宗亲重臣,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有资格买宅,他家怕是连祖产都守不住。

    事实上,连亭已经在暗中琢磨着买下隔壁,让他们全家都滚蛋的可能性了。

    连亭以前在内书堂学孟母三迁时不能理解,如今却觉得孟母做得还不够谨慎,搬来搬去的多有风险?不如直接清空隔壁。

    连亭绝不能允许自己儿子和傻子玩!

    特别是那种不求上进的傻子!

    絮果答应的可快了,脑袋点的飞起,在就着阿爹整理领子的动作完成了和阿爹的每日一贴贴后,他就带着锦书等人开心的跑出了家门……把小木马毫不意外的再次剩在了他爹书房的大门口。

    厂公都麻了。

    锡拉胡同这边有个经常来走街串巷的小贩,今天卖糖墩儿,明天卖糖人儿,总能拿出新鲜有趣的东西吸引小孩。

    只不过大部分宅邸里出来的都是仆从,替自家小主子购物,絮果却更喜欢亲自动手,勤劳致“富”。

    絮果排了好久的队才轮到他,拿着战利品正准备回家,就在大门口撞上了隔壁的邻居出来……刷牙。

    是的,刷牙,肩上搭一条白巾,用襻膊搂起袖口,手里端着一个装水的竹筒,蹲在大门口的最后一级台阶上,对着雍畿城用石板铺就的下水管道,就开始了一顿咔嚓咔嚓、咕噜咕噜的刷牙操作。

    看对方的年纪,应该是连亭口中隔壁懒散的儿子,据说二十好几快三十的人了,至今还没有娶亲,整日里也不知道在瞎忙些什么,几乎不怎么着家,偶尔在家,也是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絮果很听阿爹的话,一见对方,就立刻扭过去了身子,用屁股对着对方挪动,实实在在演绎着什么叫“不和你玩”。

    对面的闲散宗室,别人尊称的时候会喊一声闻二爷,但大部分时候只会被叫做闻小二。

    闻小二是个爱逗孩子的,如果絮果只乖乖巧巧冲他甜甜地笑,他未必会有多大反应,但谁让絮果把不要搭理他表现得这么明显呢?他这人一身反骨,就爱犯贱的去倒贴不喜欢他的人,于是他主动开口:“哎,内小孩,我叫的就是你,糖墩儿好吃吗?”

    絮果本想一鼓作气直接跑回家的,不想对方不讲武德,直接一个大脸怼上,把他吓得呀了一声。见没办法躲避,就赶忙用不拿糖墩儿的那只小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说不看,就不看。

    特别有骨气。

    闻小二都快笑疯了,也更加被激起了挑战欲:“我不就是和你爹告了一回状,不让你点那么多灯吗?你犯得着记仇记到今天?男子汉,大丈夫,可不兴这么小气。”

    絮果本来想得好好的,不管对方说什么,他都不搭理,他要个听话的小朋友。可是、可是……他还是没控制住,因为真的好想反驳啊:“才不是呢。我阿娘说了,男孩子也可以小气,女孩子也可以很大方,没有什么谁必须做什么,你这是、是,呃,呃……”

    一着急,絮果反而想不起阿娘过去说的是什么词了,只能又气又急,站在大门口,喘得小胸脯一高一低。

    锦书等人之前跟在后面,这才赶到,不管情况如何,就要上前替自家少爷理论。

    闻小二却是个能屈能伸的,已经先一步举手认输:“得得得,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我的祖宗哟,你快别生气了,真气出个好歹,你那个厂公爹还不得扒了我的皮?或者你打我两下,打两下就气顺了,我不让我那犬父去赌博的时候,他也这样,差点气背过气。怎么就没气死他呢?!”

    标准的京城碎嘴子。

    絮果从未见过这样的父子相处,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那边的闻小二却已经又重新想到了哄小孩的花样,道:“你看,看我手里这是什么?”一只修长可爱毛茸茸的狐獴幼崽,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闻小二的手上,正站起身子用滚圆的大眼睛看着絮果。

    絮果:“小猫!”

    絮果这个年纪对小猫小狗真的是毫无抵抗力,不过,喜欢归喜欢,他其实是分辨不出太多不同的动物的,他觉得是小猫那就是小猫。絮果今天出门穿着稍微厚了点,显得整个人都很圆,稍稍挪了挪步子就像是在地上滚动,他还是不太敢凑上前,但眼睛里已经写满了渴望,用一种只有小朋友才会有的废话搭话技巧生硬道,“伯伯你养小猫啦?”

    “……叫哥哥。”闻小二一阵心梗,他还没到三十呢,怎么就是伯伯了?

    “哦,”絮果乖乖听话,“伯伯,你养哥哥啦?”

    闻小二:“???”

    作者有话说:

    *灵感来自之前一个挺火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