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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官之后 第2节

    絮果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更亮了,他笃定地握拳,没错了,是我爹,我爹就姓lian!

    作者有话说:

    瞎扯淡小剧场:

    廉大人:孩子不认字,真的很要命!

    絮果娘:你没下朝?

    廉大人:qaq我被皇上留下开小会了啊。

    连大人:“承让。”下班早的人,有儿子捡~

    *白露暖空,素月流天:出自谢庄的《月赋》。

    *千步廊:名字来自故宫前面已经不再存在的一部分,主要是六部、五府和军机事务的办公地。(解释引自百度百科。)

    *辅兴坊胡麻饼:这名字其实出自白居易的诗—— 胡麻饼样学京都……尝看得似辅兴无。

    ps:主角的娘是穿越者,主角算是穿二代,介意这点的亲亲请及时止损哦。

    第3章 认错爹的第三天:

    昨日。

    连大人与友人在院中对弈,一壶两盏淡酒下去,他在醺醺然中谈及自己总会频繁做一个相同的梦,与天空有关。

    “哦?什么样的天空?天空既有可能寓意事业成功,也可能代表家庭美满。不,不重要,让贫道先来为你起一卦。”连亭的友人是个修道的居士,道号不苦。他本想给自己取名叫“吃不了苦”的,奈何名字太长、太不讲究,被逼与他传度的师父宁死不屈,这才折中择了“不苦”二字。

    不等连亭回应,性格和名字一样不靠谱的道袍青年,已经迅速从袍中掏出了龟壳,一看就是个上了年份的老物件,壳面被盘得锃光瓦亮、温润而泽。

    披头散发的大师一边往龟壳里倒铜钱,一边得意洋洋地炫耀:“我跟你说,这龟卜的龟壳,用什么品种的龟、哪个年份的龟,都大有讲究。小弟不才,刚收了个曾在坐忘宫老仙师手下养过灵气的。我用它算的第一个外人就是你,够意思吧?”

    “倒也不必。”连亭眉眼一斜,就是一个大写的拒绝,他根本不信这些怪力乱神,并不想算。

    “不!你想!”不苦大师拒绝了连大人的拒绝。

    不苦大师昂藏七尺,面中低平,天生骨子里就带着一股死不屈服的不羁。他最近刚接触六爻,正在兴头上,见了谁都想给对方起一卦,不准不要钱,准了也不要钱。他紧闭双眼,这就替友人虔诚地摇了起来,上三下三,左三右三,颇为讲究。

    但如果他命苦的师父在场,大概只会给一句评语:没一步是对的。

    前朝的铜钱摇出来三次,不苦大师的表情就跟着古怪了三次。好一会儿才挤眉弄眼,神叨叨地表示:“你五行属木、纳支午火,这是子孙爻,风水涣*啊。”

    “说人话。”

    “你怀孕了啊兄弟。”

    连大人一撩下摆,起身就走。

    不苦大师赶忙追上,却不是为了道歉,而是很有职业操守的坚持道:“我认真的,溪停,哪怕你不是怀孕,也是要有孩子了。我可以拿我的公主娘发誓,就在近日,这卦象里震卦多于坤卦,说明是男孩的几率更大。不出三五天,你肯定要与你儿子见面。”

    连大人脚下生风,走得更快了,多给对方一个眼神都算他输。他一个无根的东西,哪来的儿子?他可没有给别人当干爹的癖好。

    连厂公,姓连名亭,字溪停,小名……狗剩子。

    出身大启西南边陲的一座小城,穷山恶水,瘴雨蛮烟,他老家镇南最知名的“特产”就是宦官,持续性地为内廷输送了一代又一代的阉童。

    连亭的二叔便是自幼入宫,可惜他得势后还没有来得及照拂家里,便突发恶疾去世。同样在兄弟中排行老二的连亭,便再次被安排了相同的命运。他进宫后因二叔留下的旧情,得了一个内书堂读书的机会,后因识了字而有幸侍候在杨皇后身边,不久就升任了长春宫的总管太监。

    如今皇后变太后,身边的“老人”都有了二次鸡犬升天的机会。连亭抓紧时机,为初涉朝堂的年轻太后出谋献言,在东缉事厂复设后,坐上了头把交椅。

    年仅二十,便已位高权重,春风得意。

    但大概老天就是见不得他太好,总想搞点事情。

    “虽然你前二十年的命格里注定六亲伏藏,吃够了亲情的苦,但十年一大运,五年一小运,如今正是你戊申大运的转运期,物极必反,你注定要有一个真正的家了啊!”小麦肤色的道长手持拂尘,一路追着朋友送到了大门外,为引起对方的重视,一时口快喊了句:“我没和你开玩笑,连狗剩!”

    这一声果然有用,连大人当下便驻足回头,细长的眼中凶光大盛,皮笑肉不笑道:“你叫谁?”

    不苦:“!!!”风紧,扯呼!

    道观朱红色的大门以平生自己都罕见的速度狠狠合上,在哐当一声落锁后,徒留几片落叶,打着旋儿从门前清冷地划过。

    不苦大师别的不行,打退堂鼓却是一门绝学。

    “啧。”连亭嗤笑出声。

    ***

    复日,连厂公被人前呼后拥的簇在马前,眼睁睁地看着一团白光,从街边的小摊旁突兀地冲了上来,差点惊了马。

    引来一片哗然。

    幸好连亭手稳,攥紧了缰绳,这才及时控制住了身下的掠影。

    不用连大人开口,就已经有谄媚之人唤来左右,高声斥责:“是谁瞎了眼?胆敢冲撞督主的马?还不快将这宵小之徒拿下!”

    絮果也被吓坏了,根本没听清旁人说了什么,眼里只有变得无限高大的红鬃烈马。他浑身僵硬,差点忘了呼吸,但认爹的本能还在,代替他在那一刻给出了回答:“阿爹,我是絮果啊。”絮果非常自信,因为他娘说,你爹一准能认出你。

    在外人看来,这一幕就是絮果面不改色,威武不屈,在众目睽睽之下,脆生生地喊了一声爹。

    大庭广众,絮果的这一声不高不低,却效果斐然,在所有大人们脑中轰然炸开。他们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不想让震惊表现太过,但又实在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来诠释内心,只能屏息,任由死一样的寂静在全场游走。

    不管这小孩是认错了人,还是在骗亲,亦或者根本就是旁人故意安排来嘲讽连太监的,都无异于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说不定下一刻就要血溅当场。

    马上的连亭却反而有些想要发笑,自东厂重开,他手握权柄,朝中人人自危,对他不是瑟瑟发抖、就是冷眼相对,如今难得遇到一个敢骗他的。是的,骗,连大人很笃定,因为絮果出现的时机太巧,昨天不苦才说了他命中要有一子,今天孩子就主动送上了门,这要不是不苦那傻逼安排的,他连亭就改回原名连!狗!剩!

    连大人好整以暇,向前微微倾身,眯眼看着拦在马前的小孩,似笑非笑道:“有趣,你说,你是杂家的种?”

    其实稍微熟悉连亭一点的人,都能听得出来,他特意强调了一句太监自称的“杂家”,就已经是在给絮果台阶。

    只要絮果顺势说一句认错了,他就会放他一马。

    没什么具体的理由,有可能单纯是因为连亭那天心情好,也有可能只是眼前这小孩长得投了缘。总之,他委实没必要跟着不苦那泼皮一起胡闹。

    偏偏絮果太小,对太监没有概念,也不懂杂家的意思,只一门心思的认爹。其实他还是有一点害怕的,眼前的连大人好看是好看,却不怒自威,气势惊人,又有现场其他人的烘托,让絮果不由吞咽了一口口水。

    就在他怯步前,他再一次想起了阿娘犹在耳边的嘱托,一遍又一遍,掰开了揉碎了,恨不能融进他的骨血里。

    她说:

    “你爹人很好,只是我们不适合,所以分开了。”

    “但他应该很爱你,每年都有寄钱与写信。不过,不爱也没有关系,我们絮哥这么棒,可以自己爱自己的,对吧?”

    “爹娘的身份都有些特殊,你此去京城必有波折,若出现意外,一定要在人多的地方认亲……”若絮果独自上门,有可能根本见不到他爹。

    娘说的很多话,絮果其实都听不懂,但他是个好孩子,阿娘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于是,絮果懵懵懂懂对着连亭再次点了点头,莽莽撞撞地当街认了亲。动作虽然缓慢,却很坚定。

    围观群众里不少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看絮果就像在看一具尸体。

    絮果却反而继续认亲的步骤,掏出了荷包中的信物:“这是信物。”

    荷包套荷包,信物同样是装在一个荷包里,不过这荷包是浅绿色的,还绣着一只小狗。絮果没见过里面的东西,只记得阿娘说:“把这个给你爹,他就什么都明白了。”

    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啊。

    絮果的记忆到此为止,他也不清楚后面具体发生了什么,只记得好像是出了意外,有人高喊了句“狗贼,拿命来!”,然后就是锵鸣的金属碰撞之声。场面一下子就乱了,尖叫声,踩踏声,他惶惶不安,不知道躲避,也不知道反应。只在潮水一般的人群挤过来前,傻乎乎地看向了他爹,就好像在看着唯一能救他的神。

    连亭心想着,我凭什么要救一个小骗子?

    但手比脑子快,等他有意识时,絮果已经被他一个九天揽月,直接从地上救到了马上。絮果也很配合地抱住了他爹的臂膀,像只小八爪鱼,甩都甩不脱。还很自来熟的和爹的马掠影表示:“驾!”

    当时的情况混乱极了。连大人却只有一个想法,这孩子怎么养的?看上去瘦小,实则很有分量,沉甸甸,肉乎乎的,就像一个小暖炉。

    作者有话说:

    瞎扯淡小剧场:

    连大人瞳孔震动:我是中蛊了吗?

    絮果自信叉腰:我就知道,我爹不可能不管我!

    不苦大师:你竟然怀疑我会为了让卦象成真,安排人来演戏?你这是对我职业最大的侮辱!

    *传度:道教仪范名词,指奉道者正式入道的仪范。(解释引自百度)简单来说,就是收徒仪式。

    *五行属木,纳支午火,这是子孙爻,风水涣:这句是我瞎凑的算卦名词,请勿当真。

    *内书堂:明朝真实存在过的内监读书的地方。

    第4章 认错爹的第四天:

    连宅。

    絮果从榻上悠悠转醒时,已经是下午了,他盖着小被睡在阳光里,整个人都暖融融的。

    余晖似颓山,透过槅心花纹的门窗,一路铺洒到了床榻旁低束腰的马蹄矮几上,在板心浮雕上投下了三交六椀的菱形光斑。絮果以前住在江左,南边的门窗多是冰裂纹,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能组成花瓣样式的锦菱纹,以小攒大,栩栩如生。

    小朋友的眼睛不由睁得滚圆,像小猫追逐光点一样,好奇地想要去抓住这初秋之景,一摁一个小圆点。

    连狗剩,咳,不是,连大人此时正倚在对面的太师椅上,一手卷着情报,一手托腮沉吟。美人哪怕什么都不做,也隽永得就像是一幅画,写意又风流。

    不过,这“画中人”很快就动了起来,他挑起眉眼,面对絮果醒来后没哭也没闹的随遇而安,颇有些“见不得他如此无忧无虑”的不得劲儿:“在陌生的地方醒过来,不先搞清楚自己在哪里,身边的人是好是坏,反倒是玩起来了,我们絮果少爷可真了不起。”

    阴阳怪气,大概是每个太监必然会掌握的一门传统手艺。

    絮果顺着话音抬头看去,在见到是他爹后,立刻荡起了两个小梨涡,浑身开始散发开心光芒,肉眼可见地惊喜道:“呀!”

    顺着时间的洪流追溯,絮果终于想起来了,他之前为什么会睡着?因为坐在马上阿爹的怀里一摇一晃的,又暖和又稳重,安全感爆棚;那他为什么在马上?因为他与阿爹相认了啊,他有爹啦。

    他确实好了不起哦,自己一个人就认亲成功了!

    厂公:“……”没能得到想要的打击效果,就很不服气。于是,他放下手中毫无头绪的情报,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榻前,抬手并指,戳向了小孩锃光瓦亮的脑壳。

    没戳倒。

    絮果底盘超稳的!

    连亭:“!”更气了。

    絮果小朋友没能理解到大人幼稚的精髓,反而自然而然的就顺势朝着他爹伸出了手,脆生生的说了一句:“抱!”

    他过往每次醒来,他娘都要这么和他贴贴。

    “???”连亭面对主动贴过来的絮果,就像是在看洪水猛兽。震惊的眼睛仿佛在说,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我为什么要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