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觅狐】第八章 心生疑竇

    「vox！快快快过来一下！」

    自房间传来mysta惊慌失措的声音，这个声音有些沙哑，似乎和以往清亮稚嫩的嗓音不太一样。

    正坐在客厅喝茶的vox懊恼的捏了捏眉心，似乎已经对于房间内的「巨变」了然，叹气道：「不会吧，又来了……」

    在mysta和vox告白后，提出了两人要分房睡的要求，希望vox别再把他当小孩。用mysta的话来说——

    「听好了，vox。你要把我当成真正的男……嗯……真正的……不，是成年的公狐狸！」

    当时，mysta仰着头许下豪言壮语，vox艰难的忍下吐槽的衝动，同时压下想把可爱又天真的小孩揉揉抱抱的奇怪欲望，沉默且快速地收拾好客房，圆满达成小狐狸的任性。

    如今距离mysta的告白已经过了一个月，两人的「恋情」发展停滞不前，原因并不全是两人有意无意地逃避，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mysta的身体出现了相当奇怪的变化。

    vox走到mysta的房门口，眉头始终紧蹙，敲了敲门后打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正站在全身镜前面，扭着身体检查自己身体的赤裸的少年。

    狐狸少年白皙的肌肤在灯光下闪闪发光，凹陷的腰窝和圆润的臀部都恰到好处，背部的肩胛骨像翅膀一样弓起，在vox眼中美得不可方物。

    「怎么会这样——！」

    mysta一嗓子撕裂般的叫声把神圣的氛围破坏殆尽。他眼睛瞪到差点掉出来，即便这个月已经经歷过两次一夜长高两、三公分的惊悚事件，他仍旧不太相信镜子里抽高的人是自己。「这次、这次我的身高大概长高了三公分……」

    「已经到一百七十公分了吗……」vox咳了声把思绪拉回正道，回想这个月不断发生的相似场警，眉头紧锁，闭上眼睛沉吟片刻，自言自语道：「这样下去不行啊。」

    他睁开眼，接触到mysta不安的目光，赶紧扬起笑容，将刚刚顺手拿的外套披在mysta肩上。

    少年的身体已经长开了，肩膀宽了不少。vox忍不住感叹，明明一个月前还是个可以一手拎起来的小鬼，眨眼间就长大了。

    他揉揉狐狸少年的头，为了缓和mysta的心情，开玩笑道：「赶紧长大不是很好吗？好啦，不要担心，本来修练中的狐狸就会经歷一些化形上的变化。」

    vox说完，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立刻僵硬地补上：「是ike说的。」

    好在mysta没有问他纠结这个问题，自顾自地又转回去看镜子，小脸上仍旧是担忧的神色，鼓着腮帮子，满腹心事的模样。

    vox知道再这么拖下去不行，他拿出手机，焦急地点开与ike地聊天纪录，一边祈祷一边心想：「希望ike有查出点什么……」

    §

    「所以说，mysta的修为不是不见了。」

    ike拿下眼镜，揉了揉因为查了整夜资料而痠胀地眼睛。

    「是被封印住了……？」vox保持着刚刚从沙发上被吓地跳起来地姿势，愣愣地重复道。

    趁着mysta跑去mika那里修练，vox急匆匆的用上课前的时间来諮询ike。只能说不愧是这一区的妖怪负责人，vox向这位友人求助还不到一週，对方就已经找到了解答。

    「是啊，虽然修为跟人类型态没有直接关係，但型态的灵活度是靠着修为的充实而变化的。你不是说mysta有着想要快点长大的愿望吗？」ike一边收拾资料，一边解释：「首先，他的身体听从了这个指令；再来，之前被隐藏的修为不知因为什么原因解除封印。因此主观上的意欲、客观上的修为都具备，mysta的身体就长大了。」

    vox表情空白，似乎还没能反应过来这些事实导出的结论，嘴比脑子快，下意识的反驳：「不过他有在持续修练，会不会是这个原因……」

    「vox，你是不是装人类装久了，连思考方式都变得像是一无所知的人类了？」

    ike拨开手边满满的能量饮料空罐讽刺道。他眼下沉沉的吊着黑影，因为睡眠不足，他现在只想躺在床上好好大睡一觉，不想跟因为恋爱而变笨的恶魔讨论事情。

    「他那种程度的修练，是不可能短时间支持他做到这么大的外貌改变的。」

    「说的也是……」vox缓缓坐下，脑袋费力的转了又转，震惊的思绪和其他情绪杂揉在一团，让他迟迟无法回过神。

    如果照ike的说法，mysta的修为只是被封印，那过不了多久，他的恋人就会变回原状，变回曾经他最熟悉的模样。

    或许，有几分可能，他失去的记忆也会回来。

    到时候，vox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坚持自己如今的想法，任对方自由飞翔，追寻属于他的梦想……他咬牙，握紧拳头。

    不行，他已经决定了。

    不许因为一己之私，阻碍mysta的大好前程。

    §

    vox和mysta之间没有为了这件事情讨论太多，只是相处时沉默的时间变多了，vox满脑子是如何将修为的事情告诉对方，mysta则不知为何常常发呆。

    两人在看似风平浪静的氛围中度过了一个多月，直到这一天，平静的生活被用残忍的方式，狠狠撕成碎片。

    「mysta？这个时间你居然在家。」

    vox看见坐在沙发上拿着一本不知道是什么书的mysta，感到有些惊讶。

    「你师父今天没有催你去修练吗？」他脱下风衣，最近入秋了，外面空气变的稍凉。他将衣服掛上衣帽架，随口问道。

    现在是午餐过后，平常这个时间，mysta都会准时去森林拜访mika。

    一方面是因为两人很投缘，总是能聊到一起，是很好的朋友；另一方面，是mysta对于提升修为有着坚毅的目标，希望能赶快成为独当一面的狐妖，堂堂正正地站在vox身边。mysta虽然没有明说这个理由，但vox能够从对方的神情中看见。

    因此，这个时间点能看到仍然待在家里的狐狸少年，就是难得一见的景色了。

    vox见mysta迟迟没有回话，奇怪的转头看了下对方。这一眼，让vox瞪大了眼睛。

    mysta手上的书，除了书壳以外，都被撕成破破烂烂的碎片。更重要的是，vox认出来了，这本书，是mysta最看重的那本人类观察记录小本本。

    「mysta？发生什么事了？」vox心里涌起非常不祥的预感。他快步走到mysta身边，蹲在他膝前窥探对方被头发掩住得神情。他伸手去拨开少年的瀏海，心里一痛——他的少年眼里蓄满了泪水，撇开头不肯看向自己。

    vox放轻声音，将手覆上mysta的手背，感受到对方冰凉的体温。他担心得不行，循循诱哄，「这本笔记本对你来说很重要吧。我们一起把它黏回去，好吗？」

    沉默了好一阵子，到vox几乎以为mysta不会再搭理自己，他忽然小声的挤出一句话，嗓音沙哑得让人痛心。

    「黏什么黏，你一瞬间就能把它变回来吧。」

    vox一愣，心里隐约的猜测也凝聚成实体，像是一张大网把他的心脏包覆起来，紧紧的收缩。

    「该不会，你……」

    「对，我知道了。」mysta终于转过头来看向vox，但这并没有让vox感到安慰，只是让血液更加冰冷。少年漂亮的蓝色眼睛里只剩下深色的愤怒与悲伤，还夹杂着以往小小mysta并没有的深沉。

    「你从头到尾都在骗我——」少年嘴唇开闔，吐出冰冷的两个字：

    「恶魔。」

    §

    时间往回推，来到mysta化形发生急剧变化的几天后。

    mysta呆呆地望着镜子里的自己，不由得伸出手，轻触冰凉的镜面。

    看进自己的眼眸时，他忽然有种不可名状的陌生。

    好像……他原本并不是这一副模样。

    从这个时候开始，mysta开始发现自己对于某些事情不再感到好奇。走在大街上不会再频频东张西望；在mika美其名曰要教他人情世故，用人世间的笑话逗弄他时，他也不再那么容易气急败坏地想要反咬一口对方。

    他感觉自己纷乱的心绪渐渐沉淀下来，在身体里凝聚成一股暖和的力量，盘绕不已。

    直到化形发生第三次变化，他从一开始的不协调感，慢慢回过味，发现自己回想起了许多生活上的常识、人类世界的生活守则……一些曾经他用年岁累积的人生经验。

    随之而来的并不是回復部分记忆的安心感，而是一团扎着他胸口的困惑。这几天他不断的梳理想法，常常心不在焉。而vox似乎以为他在担心化形一直变化的事情，于是也让他自己一个人静一静。

    直到某天，他终于意识到，最为不寻常的地方，原来就在自己身边。

    ——那个愿意收留他的男人，vox。

    mysta趁着vox上班时，窝在房间里翻看之前自己偷看过的信件。上回阅读的时候他只挑了几张笔跡比较清楚的简单瀏览，如今他刻意找出散发古旧气息的信件，调动身体里的修为，将闪烁着异光的妖瞳放出来。

    果不其然，那些古旧的信件立刻发生了奇异的变化——那些歪七扭八的文字彷彿有了生命一样，在斑驳的纸上分解重组，最后化为发着淡淡光辉的华丽字体。

    如果用人类的眼瞳来看，只会因为看不懂这么丑的字而略过这些书信。但若是用妖瞳，便可以很轻易的阅览书信内容。

    他专注在寻找每张信件的日期，发现vox和他「爱人」互通的信件，居然长达了……数百年！

    如果是以前懵懂的小狐狸，可能会在心里合理化这个发现。但现在的mysta已经找回了一般妖怪对于人类的常识，他就算不愿相信也没办法，事实摆在眼前，vox不是人类。

    最古老的书信里常常提到一个氏族的名字，mysta用电脑查了下，发现是传说中的恶魔城。

    这时，他想起之前找废纸时，那些看起来像模型的黑色物体……

    mysta焦躁地咬了咬指甲。

    难道，vox真的是恶魔吗？

    §

    mysta看见vox惊慌的神情，原先心里的难过无以復加，如今真相赤裸裸地摊在眼前，他反而有点想笑了。

    笑那个被肤浅的玩笑耍得团团转、向个小丑一样的、天真无邪的自己。

    之前在男人面前炫耀身为狐妖的自己会的小技能，沾沾自喜地接受对方惊喜的称讚，如今回想起来，全都可笑到让他想回去赏愚蠢的自己一巴掌。

    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馀力提起嘴角，但从vox的眼神中可以反射出来，自己的表情绝对称不上好。

    「mysta，抱歉。我的确骗了你。」vox背上全是冷汗，觉得现在除了坦白以外别无他法，立刻承认道：「当初你说想观察人类，想要跟人类待在一起，我担心你会落入有心人手中，所以才出此下策……」

    「但是，你明明有很多机会可以告诉我真相。」mysat打断他，声音里带着哽咽，眼神中却燃烧的怒气。「你明明知道我喜欢你，却隐瞒了这么重要的事情。」

    重要的事情……vox愣了一下，随即一股如同命运一般沉重的枷锁沉沉落在他的肩头，他想起一件他刻意忽视了许久的、横在两人之间的问题。

    于是，他缓缓地沉默了下来，像是面对死神的将死之人，眼睁睁地看着镰刀挥下的瞬间。

    在mysta眼中，这个反应是他最不想看到的。他寧愿vox多说些话，像以前一样能言善道，将理由说得天花乱坠，为了挽回他而将他哄得服服贴贴。

    倘若如此，mysta才能够说服自己相信，这个男人无论是人类还是恶魔，他心里始终都有一块角落，是他的栖身之处。

    他感觉vox的沉默像是割在他心头的利刃，将柔软地恋心割得鲜血淋漓。

    「我知道了。」

    mysta闔上发红的眼睛，掩住那些被辜负的残破期待，淡淡地说：「我要离开了。」

    「mysta……」vox瞪大眼睛。

    mysta缓缓站起身，走进房间，不一会儿就拉着一大包行李推开门，踏着坚决地脚步往家门口走。

    「你、你现在就离开吗？」vox话语中充满着慌乱和狼狈的关心，「mysta，我搬出去吧。你还没找到住的地方，现在离开会很辛苦。我先去学校住，你慢慢整理……」

    「用不着麻烦了。」mysta低着头，提着行李掠过对方。

    他不顾vox的反对，忽视了对方匆忙的叮嚀，逕自穿上鞋子。

    在离开前，他顿了一下。

    「这段时间，谢谢你的照顾。」

    vox想要抓住mysta的手僵在半空中。

    接着重重的关门声响起，连带鲜活的空气一同被带出门外，徒留室内的一片凝滞的死寂。

    vox缓缓垂下手，低下了头。

    ……这样就好了。

    他还在想要怎么坦白修为这件事，现在看来，之前的考虑都是徒劳无功。

    他弯起一抹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

    这就是自己想要的结局，不是吗？

    他佇立在灰暗的玄关，像是被抽去了魂魄，只剩枯槁的皮囊忽明忽灭。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已然被夜幕笼罩，恶魔忽然深吸了一口气，摀住胸口狠狠跪倒在地上。

    「啊……」以为早已麻木的心脏突如其来的疯狂鼓动，带动五年前留下的陈旧伤痕，撕裂般疼痛到让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过去。

    他将自己蜷缩成在母体中的模样，浑身颤抖，却也无法抵抗朝他淹没的恐慌和悲愴。

    那个纯洁的狐狸神使在百年前闯入他千篇一律的生活中，化作他胸口的一盏明灯，温暖他因不老不死而腐朽的内心。

    他曾以为他能永远将这份光明握在手中，曾以为那些欢笑与幸福都能长长久久。以为时间还有很多，所以不知道该更珍惜、更爱护他；以为他们的爱不会被任何外物影响，所以自负的挥霍着本应小心翼翼维护的爱苗。

    世间因果轮回、悲欢离合，兜兜转转，终究是避无可避。

    如今，他终于彻底的意识到——

    他再一次，失去了他深爱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