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我爱你,但与你无关
崇祯五年,松江府突然出现一艘很特别的画舫,此画舫别的倒也罢了,主要是那面“相府下堂妾”的招牌实在太惹眼了。好事之人纷纷前去拜访,结果却碰了一鼻子灰,因为对方极为挑剔,光有钱还不够,必须还得有文化,几轮交锋下来,浑身上下充满铜臭气息的商人首先出局,仗着父辈余荫招摇撞骗的二世祖也被挡在了外面,只有真正有财又有才的士子们才得以进去。 随着登船的人逐渐增多,船主的身份也揭露开来,船主名叫影怜,在盛泽镇归家院挂名,前主人乃是内阁次辅周道登,周相国不仅是她的主人,还是她的文学老师,她那一身才气就是他抱在膝上教会的,周道登去世以后她就被大夫人赶出来了,故而才自号“相府下堂妾”。 影怜姑娘不仅人美,诗也美,很快就吸引了大量文士相会,复社、几社、东林党人都成为她的座上宾,他们一起谈诗论文,抒发救国之志,闲暇之余也谈情说爱,李待问、宋征舆先后俘获她的芳心,随即又因为各种原因无疾而终。 后来,大名士陈子龙强势地闯入她的世界,两人确定关系以后就在松江府著名的南园同居了。柳如是是才女,陈子龙更是了得,他有“明诗殿军”和“明代第一词人”两个称号,才女遇到才子自然犹如干柴遇到烈火,两人每天诗酒相和,流连忘返,连自家大门往哪里开都忘了。 陈子龙撇下正牌老婆不管,天天和狐狸精待在一起,他的老婆张氏本是个火爆脾气,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气,一怒之下就上报了婆婆,她婆婆也是个狠角色,婆媳娘一商量就带着一帮丫鬟仆人杀了过来。 俗话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柳如是和陈郎虽然曾经海誓山盟,但毕竟只是个外室,根本上不得台面。陈子龙见母亲和老婆一起杀了过来,早把先前的誓言忘得一干二净了,撇下小情人独自跑了。 听了这段八卦,李晓君不由得大感惊奇,“原来大名鼎鼎的柳如是还有这样的糗事啊,和她一比,赛赛你表白被拒根本不算事啊,还有我以死捍卫爱情的壮举就是一朵白莲花啊,哈哈哈!” 卞敏笑嘻嘻地道,“这事圈里人都知道,有什么好稀奇的!” 笑闹了一阵,卞敏又问,“姐姐,那你现在还喜欢吴詹士吗?” 卞赛竟然没有像普通的姑娘一样扭捏作态,反而十分坦荡地道,“吴大才子风流倜傥,才高八斗,谁不喜欢啊?” 李晓君朝她竖了竖大拇指,“赛姐威武,六六六!” 卞赛比她大一岁,今年二十一岁,确实可以当得起她这称呼,但这个时代称呼女人一般都是“娘”啊“娘”的,比如李贞丽叫贞娘,翠云有时候也叫她香娘,卞赛的正确称呼应该是卞大娘子。 见她这么叫自己,卞赛的脸一僵,随即诧异地问道,“这也是那个记忆里的?” 李晓君嘿嘿一笑,看着卞敏道,“你继续!” 卞敏此时比她还八卦呢,忙问道,“姐,你既然还喜欢他,那怎么不去找他呢?” 卞赛鼻子一哼,不屑地道,“难道我喜欢他,就要死赖着他吗?” 卞敏不解地道,“喜欢他当然就要和他在一起啊,哪怕大妇嫉妒也要想办法感化她啊,滴水石穿嘛,为了爱的人受点儿委屈算得了什么。” “谁说喜欢他就要和他在一起?”卞赛冷笑一声,“叫我去讨好大妇,像董白那样卑躬屈膝,我宁愿一辈子不成亲!” 李晓君忙问,“董白就是董小宛吗?” 卞赛惊诧道,“你不是忘了吗,怎么又记得这个人?” 李晓君呵呵笑道,“我又不是全忘了。” 关于董小宛和冒辟疆以及顺治皇帝的故事,她前世就知道,如今听她说起董白,就问了出来,“她已经嫁给冒辟疆了啊?” 卞赛点头道,“嗯,去年嫁的。” 卞敏撇嘴道,“要是陈圆圆不被田国舅抢走,她是嫁不进去的。” 陈圆圆、董小宛和李湘真三女争夫的壮举在整个圈子里都传开了,李晓君听了他们的故事,不禁愕然道,“这个冒辟疆很帅吗,怎么这么多人喜欢他?” 卞赛道,“确实英俊潇洒,风流不凡。” 卞敏插话道,“那你怎么不去找他?” 卞赛无奈地道,“有那么多人争着嫁给他我就不去凑那个热闹了。” 卞敏立马反驳道,“可是你喜欢的吴詹事又不喜欢你,你又不肯去找他,该怎么办啊?” 卞赛哼了一声,不以为然地道,“顺其自然吧,他若不想装了自然会来找我。” 卞敏道,“那若是一直装下去呢?” 卞赛想了想,道,“那我就等他几年。” 卞敏道,“几年以后,是不是就不等了?” 卞赛十分干脆地道,“那当然!” 听着她们的对话,李晓君彻底震惊了,这还是古代的中国吗?眼前这个大美女如此英姿飒爽,莫非也是穿越过来的? “不等了啊?”卞敏失望地道,“你不是喜欢他吗?” 卞赛气鼓鼓地道,“我喜欢他是我的事,跟他有什么关系。” “我爱你,但与你无关?”李晓君再次惊倒,谁说中国没有独立女性了,四百年前不就出现了一位吗? 其实她不知道的是,由于受到阳明心学的影响,晚明是中国历史上极为开放的时代,各种新思想层出不穷,甚至还出了王夫之、顾绛、黄宗羲三大思想家,足可与西方的孟德斯鸠、卢梭相提并论。要不是满清入关生生地打断了这一进程,中国已经提前三百年进入现代社会了。 八卦已经进行不下去了,李晓君便提议抚琴自娱。姐妹二人都是操琴的大师,一遇到好曲子就挪不动步,听她说要切磋琴技,姐妹俩欣然应诺。 来到琴房,卞赛就提要求了,“香扇坠,你能不能把刚才那曲子再弹一遍?” “好啊,没问题!”李晓君当即给她们弹了一遍《雪之梦》。 姐妹二人听得极为认真,一曲终了,卞赛迟疑地问道,“这首曲子太好听了,香扇坠,你能把曲谱送给我吗?” 卞敏也眨巴着大眼睛盯着她,“香君姐,你就送给我们吧,我也可想学了。” 李晓君双手一摊,笑道,“给钱,就一百两吧。” “去你的吧!”卞敏伸手在她手上拍了一下,喝道,“要钱,找你的侯公子要去。” 李晓君故作惊疑地瞪大眼睛,“你们是什么时候搞到一起去的?既如此,我就把他让给你吧!” 卞敏的脸上写满了问号,卞赛却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娇叱道,“哼,你果然傻了!” “好啊,好你个香扇坠!”卞敏终于反应过来了,伸手就要来掐她的脖子,“待侯公子回了南京,我就去勾引他,到时候你可别怨我!” “请便!”李晓君大大方方地道,“到时候我还是比你大,你还得叫我姐姐,哈哈!” 三人打闹了一会儿,李晓君就起身来到书案前,把曲谱录了出来。 卞敏看到纸上满是稀奇古怪的符号,不由得问道,“香君姐,你写的是什么啊?” “曲谱啊!”李晓就呵呵一笑,“这是我那一个记忆里的曲谱。” “这个怎么弹啊?” “我教你们啊!” 说罢,李晓君就开始教她们认五线谱,好家伙,这一下就花了一个多小时,把伤势初愈的她搞得头昏脑涨,差点儿当场晕死过去, 卞赛见她不住地狠狠眨眼,知道她的精力已经到了极限,忙起身扶住她,道,“香扇坠,你伤还没好,我们就来打扰你,真是不好意思了,今天就到这里吧,我们下去好好练习,不懂的以后再来问你。” 卞敏也反应过来了,忙起身帮她揉肩捏腿,还一边甜甜地道,“哎呀,香君姐,你真是太好了。” 李晓君定了定神,不以为意地道,“没事,没事,都是姐妹,不存在的。” 二女还是很快就告辞了,临走时,卞赛从袖带里摸出一锭银子递给她,“贞娘不在了,你也不能出来接客,日子肯定过得很苦吧,这点儿黄白之物,你可不要推辞了。” 李晓君正愁没银子花呢,忙接了过来,笑嘻嘻地道,“嗯,好啊,还有没有?” 卞赛无语凝噎,卞敏插话道,“哼,没有了,有也不给你了!” 李晓君得寸进尺道,“那还不快去挣!” “切,想得美!”卞赛也被她带偏了,使劲在她胳膊上拧了一下,“想让我一个人挣钱养你们两个,我才没那么傻呢!” 说笑了一阵,二女便告辞了。 李晓君把银子交给周妈一称,足足有二十两,“这才是好姐妹,真闺蜜啊!” 姐妹二人走后,李晓君迫不及待地打开先前那个包裹,见里面有一匹绢和一些小点心,还有一张治头晕的方子,顿时喜不自胜,朝着她们离去的方向拱手行礼,“老铁啊,六六六啊!” 李晓君拿起一块点心尝了一口,眼睛都乐开花了,“好吃,好吃,水平快赶上我了!” 周妈对她的厚脸皮已经免疫了,想起中午那顿酸菜鸭,她就后悔不已,多好的食材,硬生生地被她浪费了,欸……活不下去了啊! 见她还在胡吃海塞,又忍不住提醒道,“小姐可不能多吃,吃胖了可不好!” “去去去,谁胖了啊!”李晓君浑不在意,拿起一块递给她和翠云,“快吃吧,天气热,又没有冰箱,还是放在肚子里保险!” 一老一少无语至极,但美食的诱惑是不可抗拒的,见她吃得香,她们也只能接过来放进嘴里。随着香甜软糯的米糕进入嘴里,两人的心态马上就变了,特别是翠云,只觉得这个小姐亲切无比,比贞娘好太多了。 三个女人吃饱喝足了才把周斌和小五叫进来尝鲜,周斌还好,毕竟年纪大了,开始顾忌形象了,小伍就是个饿死鬼投胎,原本就不多的点心被他一糟蹋很快就只剩下渣了。 见他还意犹未尽,李晓君难得地笑了,“现在咱们有银子了,不用卖乐器了。” 周妈说了卞赛送她们银子的事,二人很快就高兴起来,小伍兴奋得都要跳起来了,“太好了,咱们终于不担心没饭吃了!” 李晓君淡淡一笑,指着小伍很豪气地吩咐道,“按照昨天说的去买菜,我要大吃一顿。”